上头一言不发,冷淡的目光一扫下来,站在中间禀话的大臣不由暗暗咽了咽口水,却也不知自己那句话触了上头的眉头。
心中正嘀咕着,啪地一声,他昨日呈上恢复选秀的折子正正好落在他官靴前头。
“选秀?”上头声音淡淡,却叫听的人心头发紧,“你们都在,朕不妨直说,朕继位六年来没这回事,往后也不会有这回事。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最近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就出现在折子里,你们是闲呢,还是闲呢?”
荀邺抬了抬眼,“如果闲得慌,朕可以帮你们找些正事做,齐州、盛州、晋州多的是事情,朕正愁找不到人,王卿,你想往哪个州去?”
上奏选秀的王大人屏息不敢出声儿,其他人手握着朝笏低埋着头。
荀邺站起身来,玄衣纁裳,未有带笑,威严甚重,“选秀的事情说完了,接下来便说说别的。”
他冷声道:“京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传得像是挺热闹啊,是怎么回事,想来你们比朕清楚。”
“诸卿是觉得朕脾性好,能容忍尔等如此编排吾妻?还是说你们压根儿就当朕是死的,哪里又会把朕的妻子放在眼里?”
这话说得严重了,诸位大臣闻言皆惊,忙跪地道:“微臣不敢,微臣惶恐!”
“不敢?惶恐?这话说着真好听,朕懒得听你们这些十年如一日的腔调。你们也好,你们妻女也罢。”荀邺望着殿中的人,“朕给你们半天的时间,把这些个事情收拾妥当,若是不成,那就朕亲自来。不过到时候,诸卿就应当牢记着礼尚往来这句话。”
他眉梢微动,淡淡道:“为君自当仁德,然为夫……谁叫朕的妻子不痛快了,朕必是也叫他痛快不起来的。”
第90章 正文完 ...
满朝寂静, 连呼吸声都弱缓下来。
上首的帝王拂袖离开, 衣物窸窣,诸人起身, 左右相互对视, 静然从朝政殿离开。
前朝那一场传到扶云殿的时候,明苒才刚起床不久,用完饭后伏在案边练字。
闻言她诧异地抬了抬眸子,问西紫道:“你怎么晓得这么清楚?”
西紫面有得意,“奴婢从六子那儿听说的。”言罢她又笑道:“这下好, 看他们还敢胡乱瞎传些什么。”
明苒抿起唇角没有说话, 提笔又蘸了蘸墨, 西紫捏着墨条,“娘娘的字和陛下的愈发像了。”
明苒稍稍停笔瞧了瞧, 又慢悠悠地写下两个字。
西紫十岁进的明府, 一直跟着她,也认得些字,她瞅了半天, 怪道:“娘娘今日不是在抄法华经吗?这又写的什么?”
她放下手里的墨条,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兰香打起帘子,屈膝道了声陛下。
荀邺举步进来, 绕至案边,王公公在门口招了招手,西紫兰香小步跟了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明苒将写好的一页纸递给他,荀邺接来仔细瞧了瞧。
纸上字不大多,他却瞧不出个什么门道,笑问道:“这写的是什么意思?”
明苒仰起头,她今日装扮简单,发上也只簪了支红玉芙蓉钗,荀邺手指穿过她散在肩头的长发,轻捋到身后,便听她说道:“起名字呢。”
荀邺不解地嗯了一声,“起什么名字?”
明苒迎上他清润的眸子,将手递给他,荀邺下意识地握住。
明苒顿了顿,拉着他坐下,扣着他的手,让指尖落在自己细腕儿上。荀邺顺着她的意思,指尖微动探脉,半晌后垂目看了看手,又抬眸看向她。
明苒问道:“我没诊错吧。”
她对医术挺感兴趣,跟着竹姒学了些,竹姒离宫后日常又跟太医院的女医知晓了不少,简单的诊脉还是会的,身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也没怎么注意,还是昨日琢磨医书上的东西,无意间发现的。
本想说来着,后来给搞忘了。
荀邺愣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腕儿,力道微微收紧,好一会儿才轻轻笑出声,环着人轻抵着额头,柔声道:“没错。”
明苒弯唇,“那就好。”要是诊错闹个乌龙就尴尬了。
她靠在他怀中,歇了会儿又没什么精神,荀邺亲了亲她的额角,嗅着发间清香,扣着她的手,缓过细软的腰肢轻轻贴落在小腹上。
……
外头的流言蜚语在那日早朝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再听不得丁点儿风声。
宋晗生本来满腔热血说去查查看,等查出来还可以再去宫里美人妹妹那里装个逼,没想到还没开始动手,外头就干干净净了。
夜色下,她抱剑站在屋顶上啧了一声,迎着风吹了半天。
街上有行人路过,有青衣妇人揪着身边小孩儿拍了拍屁股,气道:“还敢不敢到处跑了?还敢不敢?你是要吓死你老娘我是不是?!”
妇人的又怒又急的声音伴着小孩儿的哭声越来越远,宋晗生恍惚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对呀,她儿砸呢?
宋淮呢??
宋晗生后知后觉,那死小子又跑哪儿去了?!
宋晗生拎着剑飞跃离开,晚夜中身影如鬼魅般。
明府自打明尚书被降职后便大变样了,明尚书,哦不对,现在是明通议,经历身份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甚是萎靡。
明家出了一个皇后,按理说皇后娘家也应有封赏,然宫里像是忘了他们这一家子,无赏无罚,全然像是跟他们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
明旭本来还盼着得些好处,盼啊盼,却是啥都没盼到。
程氏还是整天哭哭啼啼的,但因为明旭这个丈夫权势不比从前了,她身后却还有着将军府这个娘家,腰板儿是越挺越直,大有废鱼翻身要上天的架势。
正院里又在吵吵闹闹,明辞到门前就不再想往里走了,转身离开。
秋风飒飒,灌进衣裳里有些发凉,她拢紧了外头的薄披风,回到自己的院子,在树影里望着檐下的灯笼。
呼的一声,陡然有人从院墙上落下来,吓得明辞慌忙后退一步,雾青雾心直接叫出声来。
“是我。”
这男声有些熟悉,明辞看去,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身穿绀青长袍手拿折扇的人分明是早早就被宋晗生带走的阿符,不对,应该是宋淮。
见她看过来,宋淮拱了拱手,“明二小姐。”
宋淮明显有话要说,明辞叫退了无雾青雾心,两人慢步往角落走去。
因为往日之事明辞有些不自在,“宋公子怎么会过来的?”
宋淮倒不觉什么,姿态闲适得很,背靠着墙看她良久。
一身撒花素裙,哪怕深夜面上还覆着轻纱,他眼力极好,隐约能看见轻纱下的红斑。
明辞接触他的视线,忙别过脸避开。颜勤予当日在清水庵给她喂了毒,她依言送她出城却被抓住,还没拿到解药,那疯女人就被拘押了。
颜勤予是重刑犯,她根本见不着她,这些日子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然都没有什么用。
这毒并不伤及性命,就是脸上现些红斑,实在是难看,生得再好的脸也抵不住的。
宋淮没多说什么,只道:“当初匆匆离开都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今是特意多谢二小姐昔日救命之恩的。”
说到救命之恩,明辞自然而然想起当日的那些尴尬,宋淮却是像未将那些放在心上,从怀里掏出从他小姑竹姒那儿得来的药递过去,“无论如何,于阿符而言,二小姐都是救命恩人,往日之事我未放在心上,二小姐也不必介怀。”
他示意明辞将药接下,道:“这是万竹山庄配的药,姑娘家还是漂漂亮亮的好。”
明辞愣愣接过,宋淮笑着拱了拱手,“药送到了,我这便告辞了。”
她低垂着眼紧紧地捏着小小的药瓷瓶,心中五味陈杂,看着他双唇嗫嚅,声音微哑,“阿符,抱歉。”
宋淮跃上墙头,并没有听见这几个字,他回过头又挥了挥手里的折扇,“二小姐,江湖儿郎居无定所,后会无期了。”
他转眼便远去消失在夜幕里,明辞在院子里待了许久,走进屋里,坐在梳妆台前揭下面纱,将药瓶里的丸子吞咽尽了,凝视着这张覆满红斑的脸。
烛台燃尽了,屋里暗下来,她便趴在梳妆台上,闭上眼就这么睡了。
清晨的凉风从槅扇外吹来,她睁开眼直起身,正对上镜子里的容颜。
雾青端着装水的铜盆进来,惊得手上一松,盆摔在地上,溅得一屋子的水,她喜形于色,“小姐,你的脸……好、好了!”
明辞侧过头,柳眉雪肤,像是初绽的莲花,哪里还见那碍眼的红斑。
都说明家两个姑娘,一个清丽无双,一个秾丽艳逸。
这话是一点儿没错的。
明辞精气神不错,却没像雾青那般有什么喜色,她换了一身新衣裳,简单的洗漱完,说道:“你去告知母亲,我要去一趟景王府。”
雾青疑惑,“现在去那儿做什么?”
明辞别上一支发钗,“退婚。”
没必要这样耗着了,左右都没有感情了,放过他也放过她自己吧,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何苦来哉。
……
明辞和荀勉退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叫京都很是热闹了一阵子,明苒听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都是他们的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日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就看见桌上落了一封红色的请柬。
西紫疑惑道:“这是谁放在这儿的?”她将请柬打开,念道:“竹珪……咦这不是那位万竹山庄的庄主吗?上回还来过宫里的那个。”
明苒从她手里接过请柬,看完里头的内容后很是震惊了一瞬。
不是,宋姐姐她上个月不才跟她诉苦,说竹珪怎么样怎么样烦人,看见他就头皮发麻心里透凉的吗?怎么这个月就办宴席要成亲了?还邀请她去万竹山庄观礼。
明苒沉默了一瞬,转而又忍不住发笑。
荀邺进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明苒将请柬递给他,“宋姐姐请我去万竹山庄观礼。”
“想去?”
明苒轻捂着小腹,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是不去了,万竹山庄离得有些远,你最近又忙得紧,等过些时候再去万竹山庄吧。”
荀邺轻笑,“听你的。”
明苒点点头,起身随着他出去。
自打有了身孕后她倒是比以往勤快些,到点儿就要出去遛个弯儿,他也每日陪着。
他侧身,捻掉落在她肩头的黄叶,接过西紫臂弯里的披风与她套上,转而又握着她的手,慢步往前。
明苒踩在满地落叶上,偏眸去看他,他也转过来。
她停下不走了,冲他笑了笑,枝头梧叶飘黄,剪了斜阳一半。
荀邺驻足,微埋下头吻了吻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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