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闭店,说是回家省亲,半年后才回汴京。”席元坤摇头。
“又是外出?”从季广陵到大长公主又到这个书画店老板,一个个似乎跟商量好了似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纷纷离开汴京城,难道都是被算好了的不成?
“画像的纸张用墨颜料都极为普通,是汴京城任何地方都能买得到的。”席元坤微微皱着眉,清秀的脸上神情有些凝重,“虽说能从购买的数量下手追查,却不知道短时间内能不能找到人了。”
“那件书画店里,不仅没有人,连东西也没有剩下么?”席向晚问道。
席元坤摇头,“空空如也。若是有剩下一二线索,倒是好办了。”
区区一幅画,背后所能追查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所能联想到的线头都一一被掐断,席元坤也有些束手无策。
“这背后作画之人既然已经抛出了饵,在有鱼咬饵之前定是不会收杆的。”席向晚却淡淡道,“不若以静制动,他看起来比我们急得多。”
“首辅大人呢?”席元坤无奈道,“你可还打算瞒着他?”
“这恐怕是不能瞒了。”席向晚叹息,回头问翠羽道,“他今日在宫中还是都察院?”
“大人这时应当已经回都察院了。”
“那便去都察院吧。”席向晚起身,顺手将放在一旁的画卷也拿了起来,便和席元坤一道往外走去。
席元坤一路将她送到门口,还有些不太放心想一路随行,可很快被公务给拉走了。
快到都察院时,翠羽突然道,“姑娘还没去过大人的府邸呢。”
“是还没去过,不过从外头经过过,只听说是个挺大的院子。”席向晚漫不经心地应道。
“里头现在想必正在打理成适宜姑娘入住的模样,姑娘难道不想进去看看么?”
席向晚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这时候进去看什么?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了么?”
翠羽干巴巴地笑了笑,“若是姑娘有什么想要作改动的,岂不是早些提了,宁府还能早作更改。”
席向晚这下将心思收了回来,她盯了没话找话的翠羽一会儿,勾唇轻轻笑起来,“翠羽,你可真是个不会说谎的丫头。”
翠羽:“……”眼看着马车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席向晚又拿起画卷准备起身的模样,她只好破罐子破摔地转头掀开马车门帘,对外扬声喊道,“大人,姑娘来找您了!”
听翠羽这实在突兀的一嗓子,席向晚不由得扬了扬眉,也抬脸朝门帘外头看了一眼,正巧见到宁端就站在马车前不远处都察院正门外的位置,对面站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姑娘,正和他拉拉扯扯地说着什么。
席向晚还没来得及看个真切,翠羽唰地一下将门帘又给拽了下来,嘿嘿笑了两声,颇有些碧兰犯错时的风范,“姑娘等等,我先下去,再扶您。”
席向晚意味深长地望了望翠羽,也没戳穿她这蹩脚的伪装,等她慢吞吞爬下马车又慢吞吞打起门帘。
显然翠羽的这番拖延和提醒还是有用的,宁端已经走到了马车近前,而那个穿着一身青衣的姑娘则是面带怒容地站在不远的地方。
翠羽早就机灵地退开两步,宁端朝席向晚伸出了手。
席向晚似笑非笑地凝了他一会儿才将手递出去,被男人的手臂扶着稳稳站到了地面上,“现在方便说话么?”
“方便。”宁端想也不想地点头,没多看青衣姑娘一眼,牵着席向晚的手臂就往都察院里面走,翠羽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旁,紧跟其后。
那青衣姑娘愤愤不平地“喂”了一声,也想跟上前去,却被门口佩刀的官兵伸手面色冷硬地给拦住了,气得一咬嘴唇跺脚走了。
席向晚回头打量了那个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见她一身衣服大方又贵气,便知道这肯定不是个家世普通的。
怎么的,如今汴京城里,还有人想挖墙脚挖到她席向晚头上来的?
也真是这辈子做人太和善了些,才会叫人觉得好欺负。
“她是——”宁端见席向晚回头,立刻开口解释,可说了两个字就被转脸的席向晚笑盈盈打断了。
“知道你忙,原是不打算打扰你的,只是我有件要紧的事要和你说,说完就走的,不会耽搁太久。”
宁端低眉扫过她手中长长的画卷,抿直了嘴唇,“我不是……”
“大长公主正好不在汴京城内,我原本想的是先找她商量,再来告诉你的。”席向晚又自然地打断了宁端第二次,“要走多远?那处桌椅行不行?”
宁端不自觉地紧了紧牵着席向晚的手,摸不准她究竟生气了没有,转头看了眼翠羽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得顺着席向晚的话道,“不远,再走一段,这里人太多了。”
事实上都察院的人手绝大多数都派在外头跑,里面留下的寥寥无几,见到他们的,这会儿也都识趣地溜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都察院里头向来是见不到什么女人的,更何况席向晚这般容貌,又是直接被宁端带进来的,想也猜得到身份。
只不过有人一边溜还一边有些纳闷:这席大姑娘,和画像上的好似一点都不一样啊?
第189章
翠羽对都察院里头弯弯绕绕倒是熟悉, 看着距离差不多便主动停下了脚步, 目送着宁端席向晚远去, 做了个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的手势。
她已是将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将姑娘哄好便只能看大人的能耐了。
可想到宁端嘴皮子仗就没打赢席向晚过,翠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席向晚却是有意作弄宁端的。她其实原本不是这么个恶作剧的性子, 可每每见到宁端那双向来没有什么波动的眼眸里露出急迫和忐忑的时候, 她就总是想要再撩拨他一下, 看看这个人终于破功时是什么模样的。
想到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时, 这种冲动便更难以抑制了。
于是, 被宁端带着进了一间满是他气息的屋子时,席向晚便一本正经说起了正事,“这些日子大街小巷都在卖汴京第一美人的画, 就是这一幅。”
她说着, 将画卷放在了桌上,单手的手腕轻轻一抖便将画像抖了开来。
“这画只是几分像我,可我问过祖母, 她说剩余的几分,相似的是年轻时的大长公主——宁端,你应当也曽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 是这样吗?”
宁端的视线在画像上只停留了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我没有见过她年轻的模样。”
席向晚讶然。
“我八岁被接到汴京城,那时大长公主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宁端道。
席向晚沉默了小会儿,歇了恶作剧的心思,手臂向上一抬从宁端指间抽中, 在他立刻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又仔仔细细地握住了他的手指,温温软软道,“你若是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宁端收紧手指,答得却很干脆,“都是过去的事,无妨。这画若真是结合了你和大长公主的容貌,背后之人或许知道我的身份,且是朝着我来的。”
“或许是你生父那边的人想要寻你。”席向晚想了想,又否认自己的推测,“你这般有名,想寻你有千种方法,不必如此转弯抹角大动干戈,或许是……这人想要逼你去做什么事情。”
席向晚最初也没有想到这画会和宁端有所关联,毕竟她听席老夫人说嵩阳和画师的事情,又听宁端说他和嵩阳的事情,一时之间都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可若是真如同席老夫人曾经说过的那样,那名画师的背景显然就并不简单了。
否则怎么过去了十几二十年,还能精准地找上宁端和宁端的逆鳞?
“你曾听嵩阳殿下提起过你生父吗?”席向晚问道,“名字?籍贯?他是做官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从不说那个男人的事情,”宁端淡淡道,“我也从不问。”
倒也符合大长公主平日里的作风。要不是她替宁端上门提亲,又对席向晚诸多维护,只看嵩阳和宁端平日里的相处,谁也想不到他们竟是母子关系,这约莫也是一种嵩阳对于宁端的保护。
席向晚低头思索起来更多曾经从席老夫人口中听说过的大长公主旧事,试图再多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判断背后之人可能的身份。
“你……”宁端却不急着追究画后的的推手想要的是什么,他有些犹豫地捉紧席向晚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方才在都察院门口,那个女人说她是我的妹妹。”
席向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听宁端竟还在介意解释这件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又立刻将这抹笑意收了回去,板着脸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就算是兄妹,也不能大庭广众这么拉拉扯扯的。”
宁端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按下心中的两分焦躁之情,“我也第一次见她,她那时突然冲上前来,身手不错,按住了我的刀。”他带着些许不安垂眼观察面无表情的席向晚,表忠心,“我连她的脸是什么样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首辅大人眼力多好,夜里都能将我院子里的窗子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连一个姑娘家的脸长什么样都记不得。”
“没人能和你相提并论。”宁端低声道,“爱屋及乌,你身周的一切自然被你照亮。”
席向晚又撑了会儿紧绷的脸,可没撑多久便噗嗤一声破功了。她侧过身双手握住宁端的手,眉眼弯弯道,“我逗你玩儿呢。你和我一样,若不是遇见彼此阴差阳错,恐怕都是一辈子不会嫁娶之人,我怎么会担心你对别人动心?”
别说宁端对第二个姑娘动心,哪怕席向晚自己就是这第一个令他动心的姑娘,她也花了许久才消化这信息。
那可是出了名不近女色、大庆人人闻而色变的宁端!
宁端觉得席向晚似乎话中有话,又包含了什么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信息,但他尚未来得及深究,就被席向晚轻轻拉着到一旁坐下了,一幅要长谈的架势。
不得不说,钱伯仲对于家里长短的抱怨实在是被宁端听得太多了。这会儿他脑中已经回想起了钱伯仲某次的又一句埋怨之词。
——别看我家那婆娘成日里凶巴巴的,要是那天突然对我和颜悦色起来,我魂都给吓掉一半:这绝对是鸿门宴啊!
但席向晚平日里也从来不凶巴巴的,对着谁都是眉眼带笑的那张脸,任是谁也难以对她动气。
应当是不一样的。
宁端想着,坐了下来,接着就听席向晚不紧不慢道,“我听说易启岳府上藏着的画被都察院的人给带走了。”
宁端:“……”他正襟危坐一派严肃,“是。共计二十三幅,上有编号,缺失的一幅或许是被樊子期派人盗走。”
听见樊子期的名字出现,席向晚不自觉地蹙起了眉,“那剩下的二十三幅呢?你替我烧毁了吗?”
宁端原本真是想过一把火烧了那些画像的,可实话实说,易启岳精益求精剩下的二十来幅图,确实都是佳作。若上面的人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席向晚,他看着那些画像,连生火的决心都没下得去。
“烧人画像,不吉利。”宁端道。
席向晚扬眉,“那就是放在都察院的库中了,正巧我都知道了,便让我这个画中人带回去吧。”
宁端沉默半晌,不得不老实交代,“二十三幅均在我府中。”
见他神情之间似乎有几分窘迫,席向晚不由得笑了,“你收去干什么?”她微微俯身欺近宁端身前,“那死的画像比我好看么?”
宁端立刻摇头否认,“比不上你。”他顿了顿,道,“我令人将画封存,没有打开过,这样对你最好。”
席向晚哦了一声,她坐直身子,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可是宁端还没放下心来,就又听见席向晚带着点困惑地道,“那上元节后,我听说你替我挂在古树最高处的花灯也让人给摘去了,不知道汴京城里还有谁的功夫这般俊的?”
宁端:“……”他沉默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席向晚似乎是在秋后算账。
从来不在别人手里留任何把柄的宁端,觉得他能被席向晚揪出的尾巴似乎太多了点。
若是追溯到最开始,那还得是去年八月末时一个绣着席向晚闺名的荷包了。
就在宁端脑中思索着坦白不坦白、又如何坦白的时候,席向晚自己又慢悠悠接着说了下去,好像根本不在意宁端的回答似的,“不过说到上元节,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其实前头都是逗宁端玩的,这一句才是正事。
席向晚将从席老夫人口中听来、关于嵩阳和那名画师往事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给宁端听,而后道,“我觉得,你的生父极有可能是这名画师,至少,画师应当是他身份中的一重,因而这一次那背后之人才会用了画作的方式来传递信息给你我。”
宁端从头到尾听了个仔细,对那画师倒是没有多少好奇,他的大半心神都给席向晚说的桃花灯谜给吸引了。
她说,桃花灯谜是那名画师曾经创作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只有示爱这一种用途?
可上元节时,席向晚是不是曾经亲手递给过他一幅带花的桃枝灯,笑着让他看着谜面猜谜底?
“我得去找个丹青大手看看这些画中是不是藏着更多玄机。”席向晚看着被摊在桌上的美人图喃喃自语道,“只可惜季广陵也‘正巧’外出采风……”
宁端在席向晚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又或许,上元节那一夜,席向晚只是好奇他是不是真对上元习俗一无所知,所以拿那桃枝灯逗他玩,并没有暧昧的意思?
“对了,问陛下借宫廷画师一用好了。”席向晚又道。
她看起来一心一意担心着那些画背后的人,好似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宁端说了什么惊人之语似的。
而宁端在脑中自己和自己辩驳了许久,在席向晚站起身来要再度走向那美人图时,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