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家笑了笑, 没接她的话茬,而是道,“府中不少花是新开的, 若大长公主愿意移步,我带殿下去看一看,绕上一圈,便差不多到晚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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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端一路没回头,他跟在席向晚的身后走向灶房, 观察了一会儿,见她脸上仍是笑盈盈的,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放下心来,道,“再忙几日,樊家就该忍不住动手了。”
席向晚闻言道,“此番准备都周全了?”
樊家虽然势大,但这次已经失了天时地利人和,想要再将上风找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宣武帝和宁端只要小心部署大胆出击,樊家这块盘踞在岭南生长起来的毒瘤便可借着这次机会一口气从大庆的版图上剔除。
只是席向晚虽然仗着自己知道的先机提前找到樊承洲甄珍做了内应,又提醒宣武帝了不少和樊家相关的事,如今更是将樊家逼得将近狗急跳墙,但此时临近战前,她还是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她曾久居高位、掌管整个樊家的内务长达将近二十年,这种直觉对她来说不容忽视。
“放心。”宁端言简意赅点头,捏捏席向晚的耳际,“只是之后,我可能会要离开一阵子。”
席向晚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她回头看向宁端,“去岭南?”
“去海滨。”宁端道,“海滨总督一直带头牵制着樊家军队,我要去一趟压阵。”
他说得轻巧,有相当政事嗅觉的席向晚却立刻从中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海滨离岭南极近,那头又有着大量装备精良、日常操练的海兵,自从樊子期逃走的那一刻开始便是压制樊家调兵的主力之一,若是这压制一直极稳,那又何须在汴京城里能起更大作用的宁端远远跑去压阵?
这一刻席向晚脑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但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好,无论多久,我在汴京等你。”
“不会很久。”宁端道,“很快。”
席向晚上辈子也经历过几场不大不小的战事,知道战争和叛乱的残酷,闻言只是笑了笑,回头朝宁端伸出手,软软地问他, “今日想吃什么?宫中送来湖滨这一季新养的银鱼,肉质细软口感清甜,我上午处理好的,晚上做成蛋羹可好?”
“好。”宁端为了席向晚高兴能连齁死人的甜食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更不要替这几日席向晚还是变着花样摸索他的口味在下厨了。
至于等在正厅里的嵩阳,宁端想了想就暂时放到了脑后——大长公主有一整个府的人照顾着,不缺他一个上前献殷勤。
于是,宁端在灶房里兢兢业业给席向晚打了半个时辰多的下手,陪着她将一顿晚饭折腾了出来。
席向晚本就经常下厨,手艺比不上御厨也是娴熟过硬,做完饭菜后便净手叫下人将碗碟送去正厅,她自己则是将宁端的手也仔细洗净擦干,方才牵着他的手往正厅走去。
宁端低头看看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殿下太担心你了。”席向晚头也不回地道,“我需要她的信任,夫君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宁端正色颔首,“夫人放心。”
给席向晚撑腰这事,宁端在日渐摸索中已经做得非常得心应手了。
嵩阳由钱管家带着回到正厅的时候,意识还停留在方才的震惊当中:园子里如今完全变了番模样,全是照着席向晚的喜好来种植的也就罢了,那片虞美人居然还是宁端亲手种下去的!
她的儿子自小不懂什么情爱风流,如今身为当朝首辅,居然还能抽出空来为妻子亲手种花?
有些恍惚的嵩阳坐到正厅没一会儿,便见到下人端着八个菜色进了正厅在桌上摆好,看起来道道精致,虽说八道菜对于嵩阳的身份来说少了,但一顿便饭,嵩阳的要求自然也不怎么严格。
只是看着色香味俱全的八道菜,嵩阳有些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席向晚下厨亲手做的。
钱管家善解人意道,“大长公主见谅,夫人下厨还是新手,这些菜肴中也是有大人从旁帮衬着功劳的。”
嵩阳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自己的儿子,她还能不知道?
如果没厨子做饭,宁端白米面馒头啃啃也就一顿对付过去了,哪有钻研怎么做饭的功夫?
嵩阳敢保证,给宁端个锅,他都不知道怎么煮熟米饭!
嵩阳还没来得及和钱管家说什么,席向晚和宁端就从外边携手进来了,两人十指相扣说说笑笑,席向晚手中还携着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的正红虞美人。
两人对嵩阳行了礼便一道坐下,宁端还有些拘谨,席向晚倒是将花往旁边一放就一脸平静地跟平日一样用起饭来。
宁端的拘谨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被席向晚带走,用自己的筷子就给席向晚夹了菜。
第一次和这两人一道吃饭的嵩阳在对面拿着碗筷觉得自己仿佛是个透明人:“……”
“这个你刚才没尝过。”席向晚说着将一条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鱼夹到宁端碗里,“这会儿应该不烫嘴了,你尝尝喜不喜欢。”
嵩阳在桌对面正要说“他不喜腥”,却见宁端眉毛都没折一下地直接将鱼送进嘴里咀嚼吞咽入肚,他回味片刻道,“上次炸的那个更好吃些,酱汁带甜,合你口味。”
席向晚也回忆一番,扬眉道,“那是醉鱼,这次加了碾碎的香料,有些辣味,我想着更符合你的偏好?”
宁端没意见道,“都好吃。”
席向晚歪头,“你这么说就是都差不多了……那我还得再想想别的做法,你总有特别爱吃的东西,我只是还没找到。”
宁端瞧了眼她的纤纤十指,见它们仍旧春葱似的不沾阳春水,也仍旧有些担心,“府里有厨子,吩咐他们去做就是。”
“我做的你不想吃?”席向晚挑眉。
“想。”
“那就好了。”席向晚笑吟吟,“我有分寸,也怕累着,你放心。”
桌对面的嵩阳:“……”一向八面玲珑的她居然觉得自己有些插不上话,只好默默自己伸筷子夹了两条炸过的小鱼尝了,发现这鱼不知道做了什么料理,还真一丝腥气都没有。
嵩阳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做得不明显,可席向晚确实在向她示威。
晚饭之后,下人换了茶水果子,嵩阳只多留一小会儿便提出要离开,这回起身的却是宁端。
“我送殿下。”他按住了席向晚的肩膀,“你坐着便是。”
席向晚果真就不往前了,她带着笑对嵩阳轻轻一礼,神情平和宁静如夏日里拂面的清凉微风,叫嵩阳一丝火气也提不起来。
宁端能娶到他心爱的姑娘,本就应该是嵩阳最为庆幸的事情,可见到从小脾气又臭又硬的宁端真为席向晚化作了绕指柔的时候,嵩阳发觉自己居然在心底吃起味来。
已有一月余没有和嵩阳好好说过话的宁端一路沉默着陪嵩阳走到垂花门,才道,“她于我而言无可挑剔。”
“我知道,我知道……”嵩阳叹着气说,“是我讨人嫌了。”
“阿晚问我,”宁端却又接着道,“是不是怨着殿下。”
嵩阳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下午才和席向晚提的话,她居然转脸就真的去问宁端了。可从宁端口中出来的这个答案,嵩阳既想听,又不想听。
“我不怨殿下。”宁端却没给嵩阳迟疑的机会,他说这话时仍旧冷静果决地如同在早朝上一般,“但殿下想要的,我也给不了。”
嵩阳一怔,“我想要的什么……”
“殿下想要合家亲近,儿子孺慕,这些我给不了殿下。”宁端停在垂花门边看着嵩阳,“殿下本也不该在我身上奢求这些的。”
“……”嵩阳怔怔看着宁端,仿佛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宁端接回到她身边已经有整整十七年,但这还是嵩阳第一次听见宁端主动提起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过去的与我而言都过去了,殿下忘不了,于我也一样。”宁端说,“但这是我与殿下之间的事,和阿晚无关。”
嵩阳垂眸,不知道该伤心还是觉得喜悦,“我原先也没想到自己会……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打扰她。”
“殿下可以来。”宁端顿了顿,“阿晚同我都没有要将您拒之门外的意思。”
“但宁府是宁府,我只是嵩阳大长公主。”嵩阳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
“是。”宁端的点头没有丝毫迟疑。
“……我明白了。”嵩阳深吸口气,她重新抬起头来,面庞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还有一句话,本是要对你夫人说的,现在告诉你也是一样的——等你回去,转告她吧。”
宁端垂首听完嵩阳的低语,沉默着将她送至宁府门口。
嵩阳的马车已在门口等待许久,她驻足在门边,回头有些犹豫地低低问宁端,“现在的一切,你都很满意、很快乐,千金不换,九死不悔,是不是?”
宁端望了她半晌,点头,“是。”
第235章
虽说宁端主动要求送嵩阳出门, 席向晚还是在正厅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果然便见到宁端从外头走进来, 便朝他笑了笑。
宁端正要说话,席向晚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招了招手。
宁端不明所以地上前, 被她踮起脚抱了个满怀。
“说好了?”席向晚问。
“……嗯。”宁端低下头去, 收紧手臂环住她的同时, 轻吻她的额头眉梢, “都说好了。”
“那就好。”席向晚眉眼弯弯, 双手在宁端背后鼓励似的拍了两下。
嵩阳大长公主终归是宁端的生母,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席向晚不愿见到他们母子离心。这两人冷战这么长的时间里, 嵩阳无处可去便频频来宁府, 这其中深意席向晚也看得出来。
她只是不方便明说,今日正好有了机会,她便强行将嵩阳留下, 让这两人将事情干脆说开。
纵然和别的母子不太一样,但这两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又为何要成为陌路人?
席向晚不想逼宁端, 只是轻轻在背后推了一把,见到宁端回来时神情还算平和,心中也松了口气——她原先生怕宁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多谢。”宁端却埋在她颈边道。
席向晚笑意更深,“你又不是别人。”
宁端不再说话,他抱了席向晚好一会儿, 才松开她,道,“大长公主让我转告你一件事。她说,身边的有些事,不要想当然了。”
“是说大嫂生产时的事情?”席向晚不太确定地猜测道。
齐氏生产时莫名其妙大出血,虽然当日便将在背后捣鬼的席卿姿投入牢中,席向晚却直到今日也不能确定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厌胜造成的。
区区一个小人,难道就有这般功效?
席向晚在岭南许多年,也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巫术。
只可惜穆君华死得早,否则席向晚还能去问问这个在镇国公府中用巫术维持自己多年宠爱的妾室个中内幕。
“一切小心为上。”宁端揉捏着她微凉的手指,拧着眉道,“若我不在汴京,你身边便更缺人保护了。”
“我倒是更忧心你。”席向晚反手握紧宁端不安分动来动去的手指头,“汴京终归比别的地方安全,你一离开汴京,便立刻成了樊家的头号目标。我知道你厉害,身手好,可该担心的总归是要担心的。”
听见这句熟悉的话,宁端的眉头微微松了开来,他安抚道,“只要你在汴京一切都好,我就别无顾虑。”
“定不会成为别人用来拿捏你的软肋。”席向晚笃定地说,“无论樊家作什么妖,也无论你听说什么,我一定好好在汴京等着你回来——你在外时只需记好这一句。”
宁端嗯了一声,“夫人的训诫为夫记住了。”
席向晚有些好笑地转眼看看他,心道首辅大人是学得越来越油嘴滑舌,也不知道从谁哪里学来的。
但同宁端对视时,见到他眼底只印着两个小小的自己,席向晚眉梢眼角又都忍不住冒出喜悦来,她捉着宁端的手指,顺从自己内心地踮脚又亲了亲他的下巴。
宁端下颌的肌肉顿时抽紧,正要弯腰扣住轻笑着逃开的席向晚腰肢,就听见外头有人匆匆跑进来的脚步声,动作一顿转过脸去,两个呼吸的时间便见到王虎从外头跑了进来。
王虎面色凝重,行了礼便直接开口道,“大人,宫中急召,岭南发兵了。”
席向晚立时敛起了脸上轻松的笑意。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樊家现在不过是捉襟见肘吃了两次苦头,还远不到饿死的地步,即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樊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敌人。
对宣武帝和宁端来说,这并不会是一场将能轻易获胜的战争。
“去吧。”她碰了碰宁端的脸颊,“我的运气都分给你。”
宁端捉住她的手腕印下亲吻,“……那还是让它留在你身上,最让我放心。”
王虎来得急,代表事情也急,宁端没有多耽搁便骑马出发,席向晚在宁府门口送他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伸手轻抚自己并没有一缕发丝乱翘的鬓角,唤道,“钱管家。”
悄无声息站在门边的钱管家低声应是,“夫人放心,府中所有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若大人出了远门,宁府便是铁板一块。”
“好。”席向晚微微颔首,转身缓步回了宁府之中,望着生机盎然的院子,开始计算漫长的等待。
她知道,宁端这一去恐怕就要等到樊家完全倒台之后再回来了。
但她席向晚是什么人?她能和樊承洲花了五年时间扳倒樊子期,还有什么别的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