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青容原本还想着再挤兑席向晚两句,听了她这话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被指腹上的鲜血吓了一跳,尖叫起来,“快扶我起来!”
去不了赏花诗会还是小事,若她真的因为这一摔破相留了疤,还怎么嫁人?
这一下摔得弄巧成拙,席青容再没工夫理会席向晚,带着人匆匆离开了,来得快,去得更快。
席向晚目送她跌跌撞撞离开,轻笑一声,掉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席青容那一下摔的位置正巧,刮伤只是在鬓边,后日好好梳个头发,挑两枚带流苏坠子的掩鬓,就能遮得严严实实。参加赏花诗会倒是没什么大碍的。
只是她这一闹,让席向晚想起另一件事情来。
不知道王侯贵公子们,是不是也都受到了国公府的邀请?
若是如此,她岂不是真要在国公府碰见易启岳?
……倒也好,席向晚正想看看易启岳干了什么,能让席青容慌张成那样横冲直撞地跑来找她泼脏水。
*
镇国公府的赏花诗会是下半年汴京城里最轰动的事儿了。不论谁家的姑娘公子,都以收到了国公府发出的帖子为荣。
虽人人提到镇国公府,都将镇字省略,简称一句国公府,其实大庆并不只封了一位国公,现存于世的,共有六位。
但这六位国公当中,却只有镇国公的爵位是世袭的。地位之超然,当人提起“国公府”三字时,所有人最先想到的,都是镇国公府。
席向晚从席老夫人手中接过帖子时,才知道包氏规规矩矩给自己禁起足来的事情。
“我的孙女不用管长辈这些腌臜事,祖母会替你处理得妥妥帖帖的。”席老夫人边说着,边亲自将席向晚送上马车,她笑着道,“今日去那国公府,你不用怕任何人。”
席老夫人和国公府的老夫人几十年手帕交的情谊,她相信对方绝不会让自己的嫡亲孙女受委屈。
“孙女记下了。”席向晚颔首,又和母亲道过别,才招呼同样仔细装扮过的席卿姿和席青容上了马车。
丫鬟侍女婆子们则是坐了另一辆马车。
席青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外罩一件金沙的大袖衫,整个人看起来仙气飘飘,好像立刻就要羽化登仙似的,但她的神情却有些紧张,时不时地伸手扶扶自己额角那枚带流苏的掩鬓,生怕它一不小心落下,就会暴露出自己额头上还没痊愈的伤口。
席卿姿穿着杏黄上襦配胭脂红的褶裙,衬得她面若桃李煞是好看。
席向晚只扫了席卿姿一眼,便知道她为什么当时那么想要那套金红的头面——正好和这身衣裙一样,都是席卿姿最喜欢的、亮眼的颜色。
只可惜,席卿姿心心念念的那套头面若硬戴上全套反倒显得头重脚轻,因而席向晚今日只捡了其中一半多插在自己头上。
不像两个妹妹的真耐寒和假耐寒,席向晚生怕自己着凉,穿的仍是白色长袄和马面,只绣了简单的桃花水母。
可无论什么衣服,只要穿在她身上,总是要比在别人身上好看两三分。
比她颜色更艳的席卿姿、比她更为仙气的席青容,两人再怎么摸黑起来精心梳妆打扮,往席向晚旁边一放,仍然被压得低了一等。
席向晚对两位妹妹的目光熟视无睹,她抱紧怀中汤婆子,浅色嘴唇一张一合,轻声吩咐了车夫出发前往镇国公府。
这一场万众瞩目的赏花诗会,也不知道三房和四房分别给她准备了多少惊喜?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路上,车厢里的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极为沉闷。
不过席向晚早习惯了这种静默,自得其乐地想着一个月后要发生的那件大事,抿着嘴唇思量自己是不是该在其中插上一脚。
毕竟四皇子一脉……多多少少在其中受到了牵连。
再者,宁端毕竟也是四皇子一派的,如今就连三哥也……
“晚姐姐真好看。”席青容突然柔柔弱弱地出声称赞道,“我是女儿家都看呆了,也不知一会儿那些公子哥儿怎么样。”
席向晚含笑看向了她,“三妹妹也很美,世子一定会看得挪不开眼吧。”
两人的话乍一听都是褒奖,却全是绵里藏针话中带刺的互相交锋。
席卿姿哼了一声,她从来都是三姐妹里最跋扈的那个,眼下也不想和她们说话,只是掀开了马车的帷裳看向了外边来来往往的人。
包氏虽纵她这个女儿,却也操心得紧,不常允许她出府去,即便出府也大多和包氏同行,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离开母亲的情况下出门。想着母亲的种种吩咐和安排,席卿姿雀跃又紧张,吸了口凉丝丝的空气才镇静稍许。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着,突地看见迎面而来一匹身形矫健的白马,马背上骑着一个芝兰玉石、唇红齿白的年轻人,不由得惊喜地呀了一声,“好俊的公子!”
席青容的注意力不由得也被吸引了过去,她隔着轩窗看了几眼才见到那年轻公子,惊呼一声掩住了嘴,把赞叹按回了肚子里。她是定了亲的人,不能随意夸赞夫君以外的其他男子了。
可席青容也不得不承认,光论气度长相,这年轻公子已经远远超过了易启岳。
席向晚倒是兴致缺缺。她看过太多出色的年轻人,知道皮相并不能代表一切,有时反倒弄巧成拙。
当马车嘎吱嘎吱和那匹白马相交而过时,马背上年轻人的面容从掀开的帷裳后面一闪而过。
正巧望着那方的席向晚将对方精致得过分的侧脸看得一清二楚,她瞳仁一缩的同时,怀中暖炉脱手乒呤乓啷地砸到了车厢地板上。
——不可能!
她前世的未婚夫,樊子期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汴京?!
第37章
手炉跌落的声音实在响亮得很, 席卿姿和席青容都吓了一跳转回头来。
在她们回首之前, 席向晚已经弯下腰去, 用纤细的手指按住了手炉,同时掩盖住了自己脸上失态的神色。
就算面前没有镜子,席向晚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就算不是惊惶失措, 至少也是一脸白日撞鬼的样子。席卿姿和席青容再蠢, 也能从她的脸上发现些许端倪。
将手炉捡起来的时候, 席向晚已经恢复了一脸淡然。她迎着席卿姿和席青容的视线笑了笑, “没拿稳。”
席青容还在半信半疑地打量席向晚, 席卿姿已经忙不迭地再度掀开帷裳去看窗外的街道,可这一耽搁的功夫,骑着白马的英俊少年已经和她们擦肩而过, 看不到了。
席卿姿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那位公子和我们逆行,大约不是去赏花的。也不知道汴京城里谁家公子生得这样风度翩翩?”
若是能嫁给他,那该有多出风头啊!
席向晚淡淡扫过席卿姿面上惆怅向往的神情, 在心底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嫁给樊子期?那也只是不知道樊子期真正面目的人才会幻想的蠢事了。只要见识过樊子期手段和另一幅面孔的人,就连看他的眼睛都觉得毛骨悚然。
前世时,席向晚险些就嫁给了樊子期, 哪怕过了二十几年,想起这件阴错阳差时她还是有些后怕。
若是真成了樊子期的妻子,她也许甚至都活不到在樊家熬出头的那一天。
席卿姿也没打算得到两人的回应,她怀着少女的浪漫心思,将刚才俊秀公子的相貌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顿时觉得汴京城里的公子哥儿没有几个是看得入眼的了。
很快,马车就到了镇国公府,在门前停了下来。
席青容又不安地碰了一下自己额角的掩鬓,怯生生地朝席向晚笑了笑,“晚姐姐,咱们该下车了。”
席向晚嗯了一声,待碧兰过来打起马车的门帘,就第一个从马车上走了下去,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席卿姿,最后才是席青容。
镇国公府正门足有五丈宽,两边停满了达官贵人家中的马车,从车上下来的多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偶有些年轻妇人走在其中,环肥燕瘦各有姿色,几乎成了一道风景。
饶是如此,席向晚眉眼平淡地从马车上下来时,原本聚成小团说话的人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
“那就是……”
“汴京第一美人,席家的嫡长女。”
“……哼,也没传闻中那么好看!”
席向晚早已习惯将这些风言风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立在马车旁左右扫了两眼,立时找到了邹家的马车,也是刚刚才到,由另一个方向来的。
“晚姐姐,我们快进去吧。”席卿姿不耐地在一旁劝道,“门口人稀稀朗朗的,大家应该都在里面了。”
要不是请帖在席向晚手里,她才懒得一直和席向晚在一起!
“马上。”席向晚眼也不转道,“我等婉月姐姐一道进去。”
邹婉月小心地下了马车,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鹤立鸡群的席向晚,开心地朝她招手,稍稍加快步伐跑来,“阿晚!”
“小心些。”席向晚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嘴角抿出一丝笑意,“别摔了。”
邹婉月到了席向晚身边,才喘匀气道,“我出门晚了些,还生怕错过你呢。”她说完,看看席向晚身旁的两名少女,“这是你家的两位妹妹吧?”
邹婉月和席向晚虽然是闺中密友,却没见过席卿姿和席青容,见这两人和席向晚站在一道,便合理猜测如此。
“这是邹家的姑娘。”席向晚介绍道,“这是我家二妹妹卿姿和三妹妹青容。”
邹婉月友善地和她们问候两声,心中却有些疑惑。
席青容也就罢了,席卿姿在前些日子传出了那样的传闻以后,居然还有脸面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来镇国公府?就不怕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吗?
四人在镇国公府门口挨个递了帖子,因自带的下人不能进花园,因而都将丫鬟婆子留在了外围,并排正要跨进门里的时候,突然听见后头传来了不小的嘈杂声。
除了席向晚波澜不惊以外,包括邹婉月在内的三人都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是两名骑着马齐头并行而来的少年,一个五官深刻英俊潇洒,另一个唇红齿白风度翩翩,二人握着马缰说说笑笑,吸引了不知道多少沿街女儿家的芳心。
席卿姿倒抽了口冷气,雀跃道,“居然是他!”
她没想到,刚才在路上惊鸿一瞥的少年郎,居然真的掉头回来参加镇国公府的赏花诗会了!
席卿姿捏紧了挂在手肘上的金色披帛,深吸了一口气,决心主动去和那位公子搭话,抢在所有人面前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邹婉月也看得痴了,她不自觉地拽住席向晚的手腕,喃喃道,“阿晚,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
正要迈进门里的席向晚不得不放下了脚,她头也不回地道,“也不过一般英俊罢了。”
樊子期当然是俊美的,只是那俊美里多掺了一份阴柔,使他看起来总是有些羸弱,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常常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席向晚可不会。
再者,宁端可比樊子期好看多了。
“今日一过,又不知多少姑娘的心要掉在你身上了。”樊子期身旁的少年笑着揶揄道,“可惜,你只能从中娶一位正妻回岭南。”
“二弟说笑了。”樊子期有些腼腆地笑,颊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酒窝,“咱们马骑慢些,别惊了她们。”
这两人中,虽然樊子期是兄长,可看起来,他的弟弟反倒更加年长一些。
这对出挑的兄弟俩一出现,众人便悄声交流起他们的身份来。
汴京城里的公子哥儿早就都是熟面孔了,若有两个这么出色的,早就应该崭露头角。
“是岭南樊家的嫡长孙和嫡次孙……”有知情人不无炫耀地讲解道,“那个骑着白马的,就是樊家的嫡长孙樊子期,他身旁的,应当是和他同出一房的亲弟弟,樊承洲。”
这人离席向晚四人不远,她的话被席卿姿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原先席向晚还没在意,可听见后半句的时候,她猛地转回了头去,眼神直直错开樊子期的脸,落在了他身旁骑着棕色骏马的另一个少年人脸上,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他竟然也来了……
“哟,我找着来汴京之后见到最好看的姑娘了。”樊承洲正要翻身下马,刚巧就看见了回过头来的席向晚,他调侃道,“就是不知道和那新的汴京第一美人比起来如何?”
樊子期也跟着看了过去,他敏感地察觉到席向晚视线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反倒对樊承洲在意得很,稍稍拧了眉毛,低声道,“那就是席家大姑娘。”
樊承洲恍然哦了一声,他跳下马背,动作恣意又潇洒,“原来就是你要找的人。那岂不是……无巧不成书?”
“樊大公子,樊二公子。”席卿姿大胆地上前两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扬起了灿烂的微笑,“二位是遥遥从岭南赶来汴京参加这赏花诗会的吗?”
她的搭话其实并不高明,可巧在占了个先机,让不知道多少刚才立在周围没赶上去搭话的姑娘们都恨得牙痒痒。
樊子期将缰绳交给小厮,他微笑着朝席卿姿点点头,“难的的盛会,自然是要来的。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我是汴京席家的姑娘。”席卿姿对着樊子期那张俊秀得过分的面孔,有些忸怩地低了下头,“若二位不介意的话,便和我们一道进去吧?”
原本还在冷眼旁观的席向晚顿时皱了皱眉,她轻扯邹婉月的手腕,“婉月姐姐,我们……”
“这……恐怕唐突了席姑娘。”樊子期的表情有些为难。
他细长的眉一皱,就令人忍不住心疼起来,好像令他困扰就是这世间最大的罪恶似的。
席卿姿脑子一懵,连连摆手,自觉地给樊子期找到了理由,“是我思虑不周,樊大公子莫怪!”
倒是周边的姑娘夫人们瞧出了门道,一个个掩着嘴轻笑起来,嘲笑席卿姿的不自量力。
岭南的樊家!那是个什么角色?在岭南,他们几乎就是当地的王族,自成一个国中之国,皇帝倚仗他们家镇守南疆,常常不得不退让一二,避其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