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青容抽抽噎噎道,“多谢大姐姐提点。只是我实在是……意难平!如今平崇王府虽然还没登门,可世子定然已经是不想要我,否则也不会这么多些天都不来见我,也不回我的信……”
席向晚闻言掀起眼皮看了看席青容,猜到了她的来意。
前日在诗会上的时候,她原本是想着有空便看看易启岳和席青容之间究竟是有了什么间隙,但樊子期的出现打乱了她几乎所有的计划,最后也忘了看一眼易启岳。
不过席家三位姑娘,这一而再地失身,怕是外面的人会说闲话。
这样也好,她的婚事一时半会儿是定不下来了,除非樊子期愿意在这风尖浪口上席家提亲。
席青容偷眼瞧了瞧含笑不语的席向晚,见她没有主动接话的意思,只好继续往下说道,“只是我这些日子也不敢随意去外边抛头露面,若是大姐姐方便,能不能替我去一趟平崇王府,问问世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席向晚回过神来,看了眼席青容,莞尔,“既是三妹妹的嘱托,便准备好信件吧,我出府巡铺子时,顺路去一趟平崇王府。”
席青容心中一喜,连声道谢,擦干眼泪之后便早有准备地掏出一封薄薄的信,羞怯道,“劳烦大姐姐了。”
席向晚也没打算拖着席青容,第二日,她便换上新制的秋衣出了席府,上了马车后,吩咐车夫道,“去小甜水巷。”
碧兰好奇道,“姑娘去小甜水巷要做什么?”
席向晚懒懒一笑,“买豆花。”
第52章
席元坤休沐归来, 总觉得身上冷飕飕的, 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每每他抬头四处观察, 就会发现也没什么人瞪着双眼直直看他,唯独每次都能在附近看到宁端那令人根本无法忽视的身影。
可宁端那张冷脸,哪里能看得出有什么情绪?
别说席元坤了, 都察院的其他同僚见到宁端走近也是两股战战下意识地给他让出道路, 生怕不知道怎么的就触了霉头。
席元坤有些纳闷地将笔放下, 正要和相熟的御史一道去公厨, 就听见外边又跑进来了个人, 直直跑向了宁端,低声道,“副都御使, 有人在门口等您。”
厅中众人顿时都竖起了耳朵。宁端孤家寡人, 无父无母,唯独朋友也就是四皇子那一挂的,没有谁不能直接进入这都察院之中。
若真是有人要找到宁端说人情走后门的——先别提这有多蠢——至少也不会明晃晃地到都察院门口来找人。
所以……来找宁端的人是谁?
宁端眼也没抬, 正要回“不见”时,通传那人讷讷道,“是个姑娘家。”
席元坤尚且还能把持得住表情, 坐在他身旁的御史们一个个都险些露出了见鬼的表情来。
有个姑娘家来找宁端了?!
更为惊悚的是,宁端闻言就站了起来,他的视线扫过好似刚刚被雷劈了的都察院众人们,面无表情道,“公厨已经开了。”
御史们一个个恍然地应声称是, 纷纷站了起来拾掇桌上纸墨笔砚,看着忙碌得很,余光却都悄悄地打量着往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宁端。
掐指一算,宁大人确实也到了这个年纪……
大庆的民风开化,互相有情意的男女之间在定亲前互相接触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这正常到了宁端身上,就成了十二万分的不正常。
席元坤最先将桌上东西收拾好,抬头看向宁端远去的背影,沉吟片刻后叫住方才进来通传那人,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来找宁大人的是谁?”
对方笑得有些尴尬。他的视线飘忽许久,才在众人的催促笑骂之下开了口,“这位姑娘来过一次……正是席大人的家眷。”
席元坤顿时眉头一皱,想起了上次特地来给他送甜豆花的席向晚。
席向晚又一次来都察院也就罢了,怎么找的人还不是他这个亲哥?
可别是这傻妹妹因为宁端一张皮相就看上了他,宁端此人背后的文章多得很,可不好惹!
席元坤想到这里,一撩袍子,没管同僚在背后哎哎喊他的声音,直接追着宁端就去了。
席向晚在都察院口子旁边等了不一会儿,就看见宁端从里头走了出来,穿的还是一身打眼的红曳撒。她笑弯了眼睛,将手中用盒子袋子装好的豆花提起给他看,“谢礼。”
宁端不自觉地微微放松了面上冷峻神情,朝席向晚走去的步伐也不仅稍稍加快了两分。
嵩阳长公主说话算话,赐婚的圣旨还真从皇宫里给要了出来,如今就藏在宁端家中最隐秘的地方,他刚拿到手时瞧了一眼,见到自己和席向晚的名字并排放在一起,晃了晃神,才转手给放好了。
如若没有什么意外……他是不会用上这道赐婚圣旨的。
席向晚的夫家,席府自然会替她精挑细选,有的是比他宁端更合适的人。
“我前些日子作弄了我三哥,特地给他送了不爱吃的甜豆花。”席向晚笑盈盈地将热腾腾的盒子打开给宁端看了一眼,道,“但给你的是谢礼,不能含糊,因此甜咸辣的酱料我都让店家给我准备齐全了,你爱吃什么,就可以加什么。”
宁端嗯了一声,从她那看起来好像春葱似的指间把布袋子整个提了过来,察觉这袋东西还不算轻,难为她提得动。
席向晚又道,“袋中有好几副餐具,我想着你或许能用得上。”
席向晚知道大人物们都不敢随意吃外来的食物,她当年尚且要着心腹盯着厨房,宁端这等谨慎之人或许身边有人专门试毒也说不定,因而多准备了些。
“费心了。”宁端往袋中望了一眼,红色的辣椒和翠绿的葱花放在一起,显得格外开胃。
眼看着就要入冬,席向晚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的豆花,赶到都察院时竟还是热腾腾的。
席向晚眨了眨眼,见到宁端的表情似乎比平日柔和两分,便笑着问他,“今日万事顺心?”
宁端抬眼看她明眸皓齿眼带笑意,心尖像是被春日里的嫩柳枝横冲直撞地突破血肉防御隔空挞了一下,又烫又酸。他缄默片刻,才开口道,“意外之喜。”
席元坤追到都察院门口时,正好听见的是这一句。他不自觉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正巧看见自家妹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宁端就站在她对面,神情极淡地低头凝视着她。
深秋暖阳打在宁端的身上,恍惚间似乎将他的棱角锋锐也磨平了些许。
席元坤作为兄长的警铃在脑中大声敲响。
席向晚没发觉席元坤的出现,她只笑了下便自觉逾矩,掩了嘴角笑意才问宁端,“你今日若方便,能随我去个地方吗?”
“好。”宁端点头直接应下,也不问是要去什么地方。
“我还要再去一趟朱雀步道看看自家的铺子。”席向晚想了想,询问,“这吃食你也不方便在外面用,等你去过公厨,我再回来寻你,可好?”
席元坤黑着张脸看宁端又点了头,自家妹子就心大地坐上马车直接去了朱雀步道。
他正按捺不住想要上前,立在门外的宁端却已经转头先一步朝他看了过来。
席元坤纵然年少早熟,被宁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这一下,还是忍不住打从脚底板冒出一股寒意来。
可想到席向晚,他还是定了定神上前行礼道,“都御史,舍妹年幼不懂事,多有叨扰,请您见谅。”
“不叨扰。”宁端往里走了两步,余光扫过席元坤的脸,突地从心底生出一股有些幼稚的冲动来。
就好像曾经眼红别人家里有的好东西,如今自家也有了,就想要和那户人家显摆显摆似的感觉。
宁端嫌少生出这种感情,可见席元坤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强压在心里,还是开口顺着自己的心意道,“去公厨?”
席元坤不明所以,低头称是,等进了公厨,才明白过来席向晚究竟来这一趟都察院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给宁端送这一大碗豆花!
席元坤铁青着脸坐在宁端对面,见他慢条斯理地袋中盒子一个个取出,又亲自动手给豆腐脑上浇了碎长生果、香油、辣椒碎、葱段、豉油,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动。
只是这太接地气的食物,和好似山峰皑皑白雪的宁端并不相称倒是真的。
宁端显然没有分享的意思,一口一口,神情专注地将豆腐脑送进嘴里,坐在他对面的席元坤吃着公厨刚做好的午餐,竟觉得食不知味。
——席向晚都能想到给宁端送豆腐脑时考虑他的口味几何,怎么送给他时,就刻意送了他不爱吃的?
席向晚还不知道自己被亲哥抓了个当场,亲哥又究竟自己发挥想象力脑补了多少东西。她去朱雀步道上巡铺子是其一,去见李颖询问地买得如何了却是其二。
李颖一见到席向晚便心领神会地将她带到后堂,将两张薄薄的地契和席向晚的私印一道交还给了她,郑重道,“不负大姑娘所托,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席向晚展开两份地契仔细查看起来,李颖在她身旁低声解释道,“原先我也想着一张地契能办好的事情不需再弄得这么麻烦,可真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中央一大块地竟是已经被人买下了,只得从旁拼了两块,共计九百一十二亩荒地,姑娘交给我的六千两,从官府拿到地契之后,还剩下六十三两。”
席向晚点点头,将地契收起,笑了笑,“劳烦李掌柜替我走这一趟了。另一位买家是什么人,李掌柜可有听说?”
李颖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我待了这些日子,竟也没见到过那人,听说也姑娘类似,也不是买主亲自前去的,只派人带了印章和钱去,开口就要了一大块地。许是和姑娘想到一块儿去,觉得这些荒地日后用得上?”
若是真有人能和席向晚一样未卜先知,她倒是真要吓一跳。
席向晚将这件事情暗暗记在了脑中,寻思日后定要将这个和她一道买地的人找出来,弄明白为什么那人为什么要一掷千金买大片无用的荒地。
从朱雀步道离开后,直到再度回到都察院里,席向晚都一直在想这件事。
猜想宁端公务繁忙,应当没这么快散值,席向晚在马车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却听一直往外张望的碧兰惊讶道,“姑娘,是宁大人出来了!”
席向晚一怔,也通过帷裳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一袭红衣已经走了过来,他身旁还有人牵着那匹宁端常骑的枣红色骏马。
将先前考虑的事抛到脑后,席向晚掀开车帘,熟稔地朝宁端招了招手,“原想着你还要迟些,就没让人去打扰你。”
宁端翻身上了马,轻扯缰绳驱使马匹到了马车旁,看过席向晚的面庞手指,见到没有受冻的微红,才道,“去哪里?”
“平崇王府。”席向晚从马车一侧取出一封薄薄的信件,微微一笑,“替我那相思成疾的妹妹,给平崇王世子送一封信。”
席青容总不会天真到以为她会就这么独自一人去给易启岳送信,被人看到落人口实吧?
第53章
平崇王是有名的清闲王爷, 不问政事, 在三法司领了个闲职, 每月去几趟宫里见自己的生母太妃,成日乐呵呵的,汴京人都道他是心宽体胖的闲散王爷。
大约正是因为当爹的不好好工作, 所以作为平崇王世子的易启岳到了快成亲的年纪也还没有领职位, 只顶着个世子的名头, 看似尊贵, 在一帮子玩耍的伙伴中其实相当抬不起头来。
而原本平崇王妃是想借助和席府嫡孙姑娘的亲事给易启岳未来增加些筹码, 却没想到易启岳还没见到席向晚,就要死要活地说自己想娶的人是席青容。
平崇王夫妻俩劝了许久也没能说动这个独子,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和席府四房定下了亲, 原本势均力敌的联姻顿时就成了席府四房的高攀。
本来这也就罢了, 只要儿子喜欢,正妻身份稍微低些也没什么,虽说是庶出, 但也是席府正正经经出来的官家小姐,又是席明德最为宠爱的孙女,平崇王府也并不嫌弃。
可镇国公府赏花诗会那一出丑闻之后, 不光是平崇王府,就连易启岳都迈不过这道坎了。
诗会那日不知道多少人在场,都瞧见了偏院里和野男人苟合的席青容,易启岳当时更是气得热血冲头直接踢开了门。若不是如此,事情也许还瞒得下来, 如今被几十个人看见了,怎么瞒都是瞒不住的。
诗会结束也有数日了,易启岳忽略了席青容缕缕送来的书信和礼物,连出门的勇气都没了。
往街上一站,他就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都在对着他窃窃私语。
易启岳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委屈。
席府四房已经派人来百般道过歉,又说了席青容是被人设计陷害,可无论如何,她都已经不是清白的身子,想要嫁进平崇王府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平崇王府只等着三法司那头判案的结果下来,就准备去席府退亲。易启岳是打定主意在退亲之前,再也不跨出自家王府的门一步了。
原先在府中喊来画画的几个工笔画师,易启岳这会儿也没了闲心思招待,都让回家歇息着。
但他在画室里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将手伸向了一束画卷,动作轻缓地将其展了开来。
画中美人杏眼桃腮,风姿绰约,光是这么隔着画一看都令人挪不开视线,正是席向晚的眉眼和模样。
可易启岳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
这画已经极尽相似席向晚了,和她的本人却还差了那么些感觉。
就如同易启岳两次遇见她,她总是自带三分波澜不惊,好像山崩于面前也不会变色的沉静,那是他只有在浸淫官场多年的中年人身上才能见到的气度。
那种年龄沉淀下来的矜持与养尊处优的娇俏模样既矛盾又相称,将原本就美极的面容又往上提了一截,整个汴京城中的贵女们,硬是没有一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易启岳没有察觉到自己盯着画卷看了许久,入魔似的想要伸手一碰画卷上少女的面孔时,小厮轻手轻脚敲响了门,通传道,“世子,席府的——”
易启岳做贼心虚地手上一抖,险些将画卷撕破,听见“席府”二字便厌烦地皱起了眉,“他们四房来什么人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