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着脸，胃部又是一阵翻腾，干呕几声，想着再不走就赶不上便宜的那班车，连忙打开门往外走去。
林时恒迁就怀孕的妻子，两人走的很慢，周倩倩没走两步就又看到了他们正在下楼，两个正上楼的年轻护士恰好与他们碰了个面，因为来的次数多，她们对这对感情十分好的夫妻也都有些熟悉，双方打过招呼，穿着军装的男人就继续护着自己的妻子下楼。
周倩倩又是一撇嘴，不就是怀了个孕，走怎么慢是想跟谁炫耀啊，她正要上前下楼，却见其中一个护士三两步上了楼梯，探头去看那个小心翼翼温柔搀扶着妻子的林时恒。
“林团长对雪珠真好啊，要是我以后也能找到一个像他一样……不，有林团长一半好的男人就好了。”
她脚步一顿，又听着另一个护士说着：
“想什么美事呢，你也不看看，咱们在妇产科都工作一年了，见到的好男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像是林团长这样的，更加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就连护士长都说她也只见过林团长这么一个体贴妻子的。”
“说的也是。”先开口的年轻护士脸上的神情顿时失落下来。
现在结婚的人普遍要早一些，即使因为年龄不能领证也会办酒，妇产科的年轻护士们却有好几个都没有结婚，归根结底，还是被在妇产科看到的一些男人给吓怕了。
妻子挺着大肚子来医院准备生产，却还要自己跑上跑下的缴款付费，肚子疼的受不住了，丈夫却只顾着自己睡觉连医生都不愿意去叫的。
要不就是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丈夫跑前跑后悉心照顾看着殷勤极了，等到孩子一生下来发现是女娃立刻翻脸，一副妻子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事一般，什么事都甩手不做，孩子哭了也只当没听到，护士帮忙还嫌弃她们多事。
见多了这种事，弄的她们都对婚姻完全没希望了，这又不是旧社会了，主席都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可那些男人却偏偏就是只要男孩。
前阵子，还有个带着妻子来医院生孩子，结果发现生了个女孩就直接走人，丢下产妇孩子无人照应，还是医院联系了警方才把人给找了回来。
只是看他黑着脸不情不愿将老婆孩子接走的模样，估计她们以后的日子也还是好过不了。
“昨天生孩子的那个产妇，就是早上我们去换药的时候躲在被窝里哭的那个，你还记得？”
“记得，她家孩子哭得最大声了，我在屋里都能听到。”
听她这么说，年轻护士撇了撇嘴：“我听护士长说，孩子哭是尿了，尿布湿了不舒服才哭的，结果那孩子扯着嗓子哭了小半个小时，哭睡着都没人给换尿布，还是护士长发现了给换的。”
“啊？”
另一名护士震惊了，“半个小时都没人管？”
“谁管啊，你是没看见，她婆婆和老公一听到是个女孩脸色都铁青铁青的，产妇才刚生产完多长时间啊，今天早上疼的哭吵到她老公睡觉了，直接挨了婆婆一巴掌，要不然干什么要躲在被窝里哭呢。”
“她娘家就没管啊？”
“管什么？你没看生孩子娘家都没人来吗？我还听她那个婆婆和其他人聊天，说是以为儿媳妇肚子里是孙子才花钱送到医院来，早知道是个丫头就在家里生了。”
“你说，她自己也是个女人，怎么就这么狠心呢，那可是她亲孙女啊。”
“亲孙女又怎么样，我跟你说，越是年纪大的女人，就越是喜欢男娃，女孩她们都不当一回事的，我娘跟我说，我小时候村子里有人家生了女孩，婆婆不喜欢，还会直接给溺死，就算是现在，这样的事都不算少见，只不过现在杀自己的娃娃也算犯法，那些人才不敢明目张胆了。”
周倩倩在她们身后听的脸色发白，原本难受的胃部更加难受了。
她婆婆就不喜欢女孩，包括她亲娘也是，周倩倩怀孕的消息递回去之后，寄过来的信里面都是写的让她赶紧生个男孩，只字不提还有生女孩的可能性。
就连周倩倩自己，都是希望肚子里这个是个男孩的，女孩以后出嫁了可就是别人家的了。
但如果她生了女儿……
她正恐慌着，背对着她的其中一个护士突然开口：“你说，要是雪珠肚子里那个是女孩，林团长会不会有意见啊？”
另一个护士有点迟疑的回答着：“应该不会，林团长那么爱重雪珠，而且每次检查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有问过医生能不能检查出是男是女来，我听说林团长军风很正，他应该是听从主席的话，也觉得生男生女都一样的。”
“我觉得还是不准，你看那个产妇，来的时候老公照顾的多好啊，俩人还说是青梅竹马，结果一生了闺女就变脸，之前还殷勤的端洗脚水呢，现在连孩子尿了都不管，还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老娘打老婆。”
“我听护士长说他是想帮忙的，被他娘给拦住了，估计老太太没得着孙子心里有气，也是，养自己长大的老娘和才娶了几年的老婆，肯定是老娘最重要了。”
她这么一说，那个觉得林时恒不会变的护士更加迟疑了，“我记得，林团长是有个母亲在老家的？”
“是啊，上次检查的时候才说了，说是她打算在雪珠生产前过来帮着照顾，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不是也是喜欢男娃的……”
“好了好了，咱们就别操心别人的事了，赶紧进屋，这大冷天的，还怪冷的。”
两人说着转身，正听着的周倩倩连忙心虚低头，匆促转弯往楼梯走去。
虽然脚步急促，她心气却一点点的顺了过来。
对啊。
又不是光她一个人有婆婆，何雪珠也有婆婆啊。
指不定，何雪珠婆婆一点都不喜欢她呢。
周倩倩心底甚至是有点恶意的希望何雪珠生个女孩，再被重男轻女的婆婆嫌弃，如果能再让林时恒的态度也变了就更好了。
到时候，看她还怎么端着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派头。
光是这样想想，之前看见何雪珠光鲜亮丽而自己却又累又难受的自卑立刻烟消云散，连难受的胃部都没有那么让她痛苦了。
周倩倩也没去赶便宜的那班车，重新坐了一辆车，坐在上面被颠的头昏眼花还不忘记想着要打听打听林时恒的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要是重男轻女的话，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等到车到了地方，周倩倩下了车干呕几声压下反胃的欲望，白着脸双眼却满是兴奋的朝着前面走去。
她依稀记得，在一家商场里面卖衣服的那个小妹好像就是和林时恒一个村子里的，听说离的还挺近，都出来打工两年，之前她和其他军嫂出来逛时听她提起过，说是正在寻摸婆家，打算就嫁到这边。
原因很简单，她是个女娃，不受家里重视，辛辛苦苦挣钱，爹妈还要她掏出钱来给哥哥盖房子，又想把她嫁给一个瘸子，从那以后，这姑娘就再也没回去过。
都是一个村子的，这姑娘不被喜欢，很大可能整个村子都是不喜欢女娃，毕竟周倩倩娘家婆家都是这种情况。
她很快按着记忆找到了那姑娘卖衣服的地方，一开始这姑娘还什么都不肯说，周倩倩一咬牙，掏钱买了她一件衣服，她就问什么说什么了。
“李婶啊？”
说起李春花，年纪轻轻脸上就有了风霜的女孩眼角抽了抽，露出了牙疼般的神情：“她是挺喜欢男娃的。”
“我走的时候时恒结婚一年了，李婶一直念叨着等到结婚了要个大胖孙子，之前她和人吵架，骂人的话都是诅咒对方女儿儿子生女娃。”
周倩倩眼睛更加亮了：“性格呢？她的性格怎么样？”
要是只喜欢男孩却是个面瓜压不住媳妇的性子，那也没什么用啊。
“性格……”
这姑娘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不好招惹，我小时候经常看见她追着别人骂，听说总是从村头骂到村尾，时恒他爷爷奶奶都不敢招惹她的。”
“对媳妇怎么样？”
姑娘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她不喜欢时恒媳妇，总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还总是骂她，打倒是没见过，反正不怎么喜欢就是了，你看看，我这件衣服也挺不错的，你摸这个料子，挺合适你的，要不要去试试？我给你打九折。”
周倩倩压根没去听她的推销，此刻满脑子都是林时恒的娘不喜欢何雪珠，简直惊喜的腰也不酸了胃也不难受了。
原来何雪珠跟她一样，都不被婆婆喜欢啊。
亏她平时还能摆出一副备受宠爱的样子，心不心虚！
打听清楚了，眼见着天色要黑，周倩倩连忙又肉疼的花钱上了车。
一回到大院，她连家都没去回，就迫不及待的到了苗星那，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
苗星原本正在家里看书，打算再考进其他医院去，可想的是挺好，心却怎么也安不下来，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原本被开除之后她还一点都不着急，反正张彦明是副团，他的薪资足够两人生活还绰绰有余，而且在他这个职位，多多少少都有些人脉，肯定可以重新帮她找到工作。
以上，都是苗星没搬到大院之前的想法。
等到搬到大院里来后，她才发现张彦明薪资是比普通军人高，可他花的也多，平常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要最好的，每个月钱也就刚刚够他一个人生活，更别说被降职之后，薪资水平大幅度下降，张彦明又改不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性子，两人一度过的十分拮据，最终还是苗星从自己的积蓄中拿了些钱来才勉强艰难度过。
而她所期盼的人脉就更别提了，张彦明行事一向嚣张，之前人们还看在张家的面子上给他几分通融，现在张家对这个子孙不管不顾，他之前得罪的人又太多，别人不给使绊子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愿意帮他安排。
而且张彦明也并不想让苗星去工作，按照他的意思，苗星只要安安分分的在家里，为他洗衣做饭，安顿家务，再生三四个孩子，之后再负责把孩子们带大就行。
当然，他的原话是：你不用工作，我会养你。
如果他养得起的话，苗星也不介意让他养，可问题是张彦明根本就养不起她。
张彦明和家里闹翻的事情没有告诉苗星，因为他自认为作为一个优秀的丈夫，就不该将这些会导致妻子心烦的事说出来。
自然，他也没有告诉苗星，其实他是大家族张家最受宠的小儿子。
曾经是。
在苗星眼中，这个曾经带给她悸动和无所适从又忍不住心跳激烈的男人在结婚后，就变成了一个没什么能力还死要面子撑着不要她去工作的废物。
还是一个能花钱的废物。
在张彦明心中还绽放的爱情到了苗星这里，已经被柴米油盐生活琐事和瘪瘪的钱包磨灭了个干净。
她最放松的时候，竟然是张彦明被派出去做危险任务的时候。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那个曾经让她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他怀中的男人才不会像是个奶娃娃一样要求她必须跟在他身边。
如果他还是曾经那个霸道神秘且总是能买来合她心意的昂贵礼物的张彦明，苗星也很乐意和他腻在一起。
可当住到这个大院里苗星才发现，张彦明身上只剩下了霸道。
她厌恶了，但她不能离开。
所有人都知道，张彦明是为了她才被降职，而她也在这个男人身上付出了太多精力，她不能就这么什么都没有的离开。
而且，已经结过一次婚的她即使相貌还是如之前一样，也很难再找到心仪的男人了。
心里装着这些烦心事，苗星怎么可能静的心下来，尤其是在大院里总是流传着林时恒是如何宠爱着他的妻子。
那本来应该是她的。
如果不是张彦明在昏迷的林时恒面前吻了她，林时恒绝对会与何雪珠离婚，选择和她在一起的。
苗星在心底无数次的后悔，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贪恋张彦明带来的刺激和快乐，工作，林时恒的爱，众人的羡慕，这些都将会是她的。
“你确定吗？”
听到周倩倩告诉自己的话，苗星难得失态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眼中露出了喜意：“时恒的母亲真的不喜欢何雪珠吗？”
“真的，我都打听清楚了，而且她还重男轻女，如果何雪珠生下来女孩的话，肯定要被嫌弃的。”
周倩倩没有发现好友神情的不对，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捂嘴笑，“苗星姐，那个和林团长同村的人还说林团长特别孝顺，他从小和他娘相依为命长大的，肯定听他娘的话。”
这一点她自己就很有体会了，即使她再怎么努力伺候的丈夫舒舒服服的，在婆婆面前也还是得靠边站。
在周倩倩看来，当然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了。
苗星眼睛闪烁，“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倩倩，这么晚了，你先回去。”
“诶，那我就先走了，等到何雪珠生孩子那天，咱们可就看笑话。”
周倩倩自动自发的排除了何雪珠生出男孩的选项，怀孕的难受和丈夫的漠视让她现在急需要通过他人的凄惨来安慰自己。
屋中的苗星却是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在对张彦明失望后，她不是没有动过对林时恒的念头，只是因为他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又对着何雪珠那样宠爱悉心照顾，她也就没再去自取屈辱。
可如果，林时恒的母亲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何雪珠再与丈夫起了间隙呢？
苗星的手下意识落在了自己的腹部，自从张彦明被降职后，她就一直在吃避孕药，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怀上孩子。
如果，何雪珠生下了一个女儿，而她又“意外”怀上了林时恒的孩子……
她的眼睛，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
大院里，渐渐开始有一种流言，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何雪珠，和婆婆的关系却极差。
这流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听的虽然不会当真，但也放在了心上，只是都没有人去告诉何雪珠而已。
苗星在大事上不聪明，歪门邪道却很有一套，她知道矛盾不是突然爆发，而是一天天的累积起来，她现在让周倩倩说的那些谣言都是林时恒母亲如何让何雪珠做苦活，如何看不上她。
就算是林时恒的母亲来了，听到这些谣言，肯定也只会是当做儿媳妇跟别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到时候婆媳之间间隙更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