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愿望是达到了,柳妃死后,却是他被当初的事影响的不好受的十几年。
他并不想想起柳妃,偏偏这世间之事向来都是事与愿违,有些事越是不想想起,夜深人静时,就越是要浮现在脑中。
柳妃的一颦一笑。
柳妃大着胆子邀他一道去放风筝。
柳妃生下长女,他不顾宫人阻挠到了床边探望,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相貌绝色面色苍白的女子仰躺在床上,额间明明沁出了密密麻麻冷汗,却还是冲着他露出了笑来。
“陛下可看过小公主了?”
“嬷嬷说,她长得像陛下些。”
那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但他在未登上皇位之前见过不少弟弟妹妹,只是他每次见到的都是已经张开的孩子,玉雪可爱,葡萄大眼,过来时也的确见到了被嬷嬷抱在襁褓中的婴儿,只是那红皮皱眉闭着眼的模样,怎么看也和他与柳妃没半点相像。
皇帝心中划过了沉重的“我的女儿太丑了”信号,生怕柳妃看到被刺激,面上还要安抚她。
“朕看到了,的确与朕十分相像。”
“陛下可取名了?”
“取了。”
皇帝宠爱柳妃,一心想着她这一胎是皇子,没想到是公主,丝毫犹豫也无,就将之前为皇子准备的名字说了出来。
“湖阳,日后,她便是朕的湖阳公主。”
“朕必会护她,一世荣华康乐。”
柳妃脸上的笑容越发好看,那双总是沉满了羞涩温柔的眸子中露出了疲惫来,不等说上一句话,便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皇帝坐在床边去拉她的手,不知为何,明明心中清楚她只是睡了孩子疲惫,可心中却有着巨大的不安。
仿佛,她这么一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会的。
柳妃只是生了孩子累了,等她睡上一觉,自然会醒来。
她醒过来,肯定会再与他一道吟诗作画放风筝。
她会笑着举着风筝,漂亮裙子被风吹得飘飘,如同仙子一般,笑吟吟的站在那呼唤他。
“陛下……”
“陛下,陛下……”
伺候太监小心翼翼的将腰完成了虾米,谨慎又满是恭敬的呼唤着床上眉目安宁睡着的天子。
“陛下,该起来了。”
“陛下……”
床上已经年老的皇子随着他的声音缓缓睁开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在梦中还是现实。
他疲惫的伸出手揉着眉心,缓缓起了身,在伺候太监无声的上前来扶着他下榻时,突然沙哑着嗓子问了句“柳妃身子可好?”
真不知道宫里哪来的破规矩,宫妃生了孩子居然不让探望,柳妃一向守规矩,除了刚生下湖阳的那天,剩下日子都不许他来看,弄的他只能嘱咐柳妃身边人悉心照顾,日日询问生怕出半点差池。
伺候皇帝几乎半生的老太监不解的回道“陛下,柳妃不是役了吗?”
“混账!!!”
皇帝勃然大怒,一把挥开要扶着自己的太监,自己猛地站起了身,一双满是血丝的眼中写满了怒意。
“你这个腌货!!居然敢咒朕的爱妃!!”
柳妃怎么会死。
她分明刚刚生下了湖阳,现在应该在宫中养身子才对!
老太监伺候他伺候了半辈子,一被推开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柳妃娘娘的确是早早役去了啊!!”
“陛下饶命啊!!”
他的声音向来是听着敦厚的,此刻一着急竟然带了几分奸细,刺耳的高音入了皇帝耳中,让依旧沉浸在梦境中的他猛的清醒过来。
皇帝头发散乱,踉跄着退后两步,跌落在床边。
是啊,柳妃已经故去了。
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妃对他,难道不是心又怨怼吗?
可若是真的怨怼,又为什么要送他这藏着藏头诗的香囊,又为什么要写下那些诗句。
老太监跪在地上,悄悄抬起头,望向那个头上早已有了白发神情茫然的皇帝。
过了会,皇帝才沙哑着声音道“你去冷宫,把当初在柳妃身边伺候的旧人带回来。”
“是。”
老太监连忙行了礼,缓缓起身,依旧保持着腰弯成虾米的姿势小心翼翼倒退着离开了这座宫殿。
皇帝指名让他去,他自然是不能指挥着小太监去,因此出了宫殿之后一路便向着冷宫而去。
路上恰巧碰见了大皇子,他连忙跪在地上行礼,大皇子看起来心情不佳,却还是温声让他起来,又问了几句皇帝最近身体怎么样,虽然冬日已经过去但父皇年纪大了你们这些人可一定要好好伺候好他。
老太监知道大皇子想要问他这是去哪里要办什么事,但顾忌着皇帝一向是最忌讳这些打听他行踪的事这才隐忍着没开口。
他熟门熟路的表示了“殿下您如此尊敬关心陛下老奴一定会如实告诉他您多么多么爱他”后,这才得以脱身。
脱身之前,大殿下还叫住了他,赐给了他一个不错的玉石扳指。
表示他伺候父皇辛苦了,日后也要多多伺候。
老太监连忙又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出来。
他人精一样的人物,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大皇子即使面上温和眼底却依旧藏着对太监的轻蔑与不屑。
反正也早就习惯了,在这宫中,太监本就是遭人嫌弃的,若不是爬到高位,等待太监的下场要么就是还未活到岁数就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要么就是年老之后被驱逐出宫,除了伺候人什么都不会,偏因为割了身下那物,年老之后大多都有隐疾,做太监的人家里往往都瞧不起,自己都没个子孙,其他家人自然也不愿意奉养,往往下场就是身下满是秽物,毫无尊严的死去。
比起那些一心一意想着爬到高位的太监们,老太监一直的目标就是出宫。
他早早便收养了几个弃婴,充作自己儿子养大,又用财务在外面置了产业,便是盘算着能够出宫受儿子们奉养,又有钱财傍身,从此不用日日夜夜担忧哪句话说的不对便被拖出去斩首。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就是因为他认真谨慎的伺候,反而让皇帝不想放他出宫,而是继续让他在身边伺候。
对其他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太监来说这是殊荣,可对于满心都是出去被儿子们奉养安享晚年的老太监来说便是煎熬了。
可没办法,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人,他只能依旧恭敬伺候,在心底盼望着等到自己年老,皇帝不愿意用他了,他可以出宫。
太监是有休沐的,只不过那些小太监没有权势,就算是有休沐日也只能在宫中,老太监是皇帝身边伺候,自然也有几分威风。
每次到了休沐日,他便出宫去看望自己收养的儿子们。
他们都渐渐长大,对着自己这个给了他们饭吃还让他们过着衣食无忧日子的义父十分尊敬,最大的孩子已经娶妻,为他生下了一个小孙儿。
老太监收养几个儿子只是为了养老,可对那软软嫩嫩的小孙儿却是疼到了骨子里。
他只恨不得早点出宫,好好将孙儿带大。
可还未等到他出宫,孙儿便已经死了。
他才五岁,走路都有些不稳。
跟着父母上街买东西时,遇到了快马骑过,马蹄子直接踩在了他小小的身体上,当场毙命。
老太监知道后几乎要一口气提不上来晕死过去。
收养几个儿子时他还没有现在这样自由,只能抽空去探望,可孙儿出生后,他却是一到了休沐日就出宫去看望,一直看着他从襁褓中到了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很快,还不用他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朝中便有人弹劾二皇子的表弟在闹市纵马行凶以至于踩死了五岁小儿的事。
这件事最终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早已死去的五岁小儿被说成了故意去逗弄马,以至于马失控。
当时二皇子的表弟已经在竭力克制,却因为马匹失控,只能看着那惹来祸事的小儿死在马下。
老太监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绝望再到了木然。
他伺候皇帝多年,皇帝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对着朝中弹劾的折子,皇帝只有烦躁。
烦躁的却不是那五岁孩子死去,也不是儿子的表弟闹市纵马行凶,而是三皇子四皇子站在统一战线与大皇子二皇子对上。
一个五岁孩童的死,只不过是他们之间争权夺利的借口罢了。
老太监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发生,只是死的不是他的家人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到自己的亲人含冤死去却无处伸冤时,他才知道了那种绝望有多么痛苦。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无论是为失去孩子的儿子,还是为失去了所有的孙儿。
他面上依旧恭谨伺候皇帝,对待二皇子也无什么异常。
果然,二皇子很快查到了那个孩子是他名义上的孙儿,到底顾忌着他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公公,他送上了一份名贵的黄金假山到了老太监宫外的府中,用来弥补死去的那个孩子。
老太监知晓这件事时,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一座金子做的假山,就想买他孙儿的命,可偏偏,他还要带着笑脸,在二皇子面前卑躬屈膝,轻描淡写的道“是那个孩子没有福分,哪里值得殿下如此费心。”
二皇子果然再没有将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老太监心中却深深将仇恨埋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替孙儿报仇。
但没想到,事情都过去了三年,恐怕就连二皇子都想不起来的时,竟然有人找上了他。
老太监自小入宫,一生都在谨慎行事,从不肯踏错一步。
可这一次,他选择了孙儿。
若是孙儿无辜枉死也就罢了,偏偏那些人还不放过他,非要在他小小的身上加上罪名,将所有的错都推在无辜的他身上。
老太监缓缓起身,对着大皇子离去的身影行礼,神情依旧恭谨。
只是耳边,却仿佛响起了小小孩童咯咯笑着呼喊的声音。
“爷爷,我最喜欢爷爷了……”
“将军。”
沈湖安第n次惨败。
他看着手中还等着要下的棋子,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姐夫,你当真是第一次下象棋?”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好,一向穿着厚重大氅的林时恒也脱下了冬衣,换上了更加显得他身子薄弱的青衣,此刻正跪坐在桌前,修长好看的手指不紧不慢将桌上棋子缓缓收回。
“小兵也可吃将,这不是你方才说的吗?”
“是我说的没错。”
沈湖安还是满脸茫然,“可是你才第一次下……”
“臣自小聪慧,一向是学什么会什么,殿下不必太过较真。”
现在的人夸人都要含蓄的夸,哪里像是林时恒这样丝毫不脸红的夸自己的,偏偏沈湖安这段时间已经被这个姐夫给磨的没了脾气,听他这样自吹自擂竟然觉得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也是,我怎么能和姐夫比呢,要不我们还是不下棋了,最近天气大好,不若我们一道去踏青,或者去我名下的庄子上捕猎可好?”
他十分的兴致勃勃“姐夫不知,许多野味经过烹制之后味道便十分鲜美,只是却都没有亲手猎得的好,我们带上弓箭,一起骑马过去,等到晚间再归来,如何?”
林时恒当然知道妻弟这丝毫不停歇的小脑袋瓜里面都想着什么。
不过是想要胜他一回罢了。
之前下棋赢不过,便闹着要下林时恒从未下过的象棋,等着象棋又输了,就又谋划着要去打猎。
他收好了棋子,声音淡淡的问了句“殿下就这么想要胜我?”
被看穿小心思,沈湖安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姐姐说了,若是我能赢了姐夫,日后便不用姐夫再教我念书了。”
林时恒提醒他“公主说的是下棋。”
“可姐姐说这句话时又没指明只能下棋赢。”
沈湖安十分的理直气壮“姐夫教过我,为了赢,偶尔使些小手段也无妨,湖安现在不正是在回馈姐夫教导吗?”
“臣还教过殿下,一力降十会。”
“无妨无妨,姐夫就应下我罢,自从姐夫与姐姐成婚以来,我便被姐姐拘着日日念书,回了宫中还要背书,都许久没有好好轻快一些了。”
青衣书生俊秀的面上露出一个淡笑来,“不是殿下自己说,想要有一争之力么?”
“若是臣不教导殿下,殿下用什么去与他们争?”
沈湖安沉吟几秒,悲哀的发现他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可、可也不能每天都这般,我都松快了这么些年,突然这样,适应不来啊。”
林时恒点点头,“殿下都松快了这么些年,相当于是提前将之后的松快日子都挪去用了,现在松快日子用完了,自然是要开始努力。”
“好了,棋下完了,殿下该温书了。”
再一次试图说服反而被反说服的沈湖安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起身去看书。
沈湖阳敲了敲门,便瞧见弟弟背脊挺得板直认真看书的模样,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来。
湖安性子一向懒惰,跟随驸马学习这些时日,竟然能改了那些臭毛病,看来驸马果真十分耐心的教导着。
她走到那也在看书的青衣书生身边,轻声道“驸马可觉疲累?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挺直腰背念书就要挨板子的沈湖安可怜巴巴的放下书委委屈屈的道“姐姐,我也觉得疲累,让我也休息会吧。”
“你身子强健,哪里就疲累了。”
沈湖阳早就习惯了这样时不时逮着自己撒娇的弟弟,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好看书。”
林时恒放下手中书籍,站起身来,俊秀面上满是温柔的冲着沈湖阳一笑,竟是让她看呆了去。
“公主说的是,教导殿下久了,的确也是有些疲惫,不若我们一道去花园喂喂鱼,赏赏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