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顿，看了眼手里拿着的资料。
坦白说，他跟在老师身边两年，一直知道他做事理智果断，不止在工作领域上的杰出成就让同行敬仰，包括他的为人处世也令人折服。
他从未见过他有像这次这样犹豫，或者说，冲动的时候？
所以，韩睿才会再次来确定。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周淮初怔了下，有点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韩睿把手里那张资料递过去，说：“其实也没大问题，就是您应该知道鹿小姐还是个在校生，虽然是于老师当初推荐的，但我最近粗略算了下，以我们目前项目紧张的程度，如果用职业翻译的话，效率肯定会更高。”
周淮初点点头：“你说的对。”
韩睿愣了下，然后说：“那……我再把她退了？”
“不用。”周淮初顿了顿，“她译稿水准很好。”
“那效率问题……”
周淮初：“如果怕耽误时间，你就再另外找个职业翻译。”
韩睿彻底糊涂了：“可是这样的话，预支两个翻译，项目经费恐怕有些紧张，虽说翻译的工资不多，但长期如此总归也是一笔支出。”
况且，院里的任何项目哪个不是资金短缺，哪怕投入几百万，都基本只用于必要研究当中，其他方面分到的资金几乎微乎其微，甚至很多时候额外开销还得自己负担。
这种情况下，还得请两个翻译？
韩睿显得很为难。
周淮初显然明白他的顾虑。他眼睑微敛，想都没想开口：“翻译工资可以从我个人账户扣。”
韩睿诧异抬头。
周淮初问：“还有问题？”
“……没了。”
好吧……
虽然奇怪，但老板都这样说了，他当然只能照做。
*
是夜，华灯初上，江临市霓光璀璨。
餐厅包间内，周淮初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望向窗外。
他面色平淡，手里夹了一根烟，两指撑着自己英俊的眉峰，偶尔放下来轻吸一口，迎着呼吸，指间忽明忽暗，倒是跟他眉宇间那丝莫名的落寞相得益彰。
包间内十分安静，半晌，坐在对面的邵轩开口：“我记得你以前很少吸烟。”
周淮初一顿，抬头笑了笑：“现在也很少。”
邵轩还没说话，他又拿着自己手里的烟，反复看了看，淡淡道，“有时候烦了吸一根，也不错。”
烟酒这类东西，多了伤神，少了排忧。
“你烦什么？你一个天才科学家有什么好烦的？长相，金钱，地位你缺哪样？”
邵轩大喇喇往沙发上一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还缺个美女！诶……我就奇怪了，在俄罗斯呆了那么久，怎么就不带个金发洋妞回来？”
周围好友不多，能调侃他的更少。
周淮初但笑不语。
邵轩也不在意，又问他：“走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舍得回来了？”
周淮初回答的十分官方：“为国效力。”
邵轩两手一摊，点点头：“真是个完美的理由。”
让人无法反驳。
两人坐了好一会儿，邵轩突然看他，仿佛不经意间提起：“当年的事，你都放下了吧？”
周淮初没说话，邵轩也没再问，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不知何时，他把手上的半根烟摁灭在烟灰缸内，然后说：“我在尝试。”
邵轩心里一沉，想了想，还是问。
“淮初？”
“嗯？”
“你还有没有再找过那个女孩？”
周淮初怔了下，坦白说：“找过。”
“她在哪儿？”邵轩问。
周淮初一顿，手里一杯红酒，他缓缓摇了两下，衬着包间内昏黄的光线，杯中液体转动，荡漾出一丝丝暗沉的波纹。
举起酒杯，半杯酒下肚。
他眉目冷静，看向窗外，听不出丝毫感情地说：“死了。”
第九章
周三上午一大早，鹿萧就起床收拾。
难得早上没课，几个室友都还赖在床上睡觉。她轻声轻脚去卫生间洗漱，等出来的时候，发现童菲已经醒来，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鹿萧讶异：“我吵醒你了？”
“没有。”童菲摇头：“我早都醒了。”
她一直拿着手机在看，边看边笑。
鹿萧问：“你在看什么？这么开心。”
童菲没回答，反倒神神秘秘地问她：“你知道咱们学校最厉害的是哪个系？”
鹿萧歪头想了想，说：“这个综合看的话我不知道，但光拿录取分数来说，应该是物理系？毕竟全国前三，而且以学校的待遇也能看出来学校最重视哪个。”
童菲叹了口气：“唉，以前总听学校里其他院的学生不服气，认为物理系资源太好，其他系仿佛不是学校亲生的。”
鹿萧一笑，江大作为全国顶尖综合大学，物理系更是数一数二，工程院和科学院都出了不少教授，院士。因此，江大一直以来对物理系各种待遇优厚，明明是学校人数最少的院系，却拥有最阔气的独栋教学楼，以及最多的奖学金和各种补助。
也难怪其他院的学生会愤愤不平。
鹿萧坐在书桌前梳头发，觉得有些奇怪。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童菲回答：“前段时间我们学校不是有项物理学什么小行星之类的研究获奖了吗？学校宣传很厉害，还一度上了各种头条热搜。”
那段时间江大简直在各种赞美声中度过。
鹿萧点头：“这个我知道，怎么了？”
“听说当时颁奖的时候是在莫斯科，各种物理届的大佬，其中还有一个中国科学家。”童菲语气惊叹。
“这么厉害啊？”鹿萧惊讶，“是谁？”
童菲摇头，“不认识，但听说是个青年教授。”
哦……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个世上那么多牛逼的人物我们也不是都知道。
鹿萧疑惑地看她：“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干什么？”
童菲眼睛一亮，这才说到重点：“我在学校官网上看到，那个科学家最近回国了，而且他今天就受邀到我们学校来开讲座。”
鹿萧起身，边收拾东西边疑惑：“嗯，开讲座就开讲座啊，这有什么神奇的。”
大学里每天不都有开讲座的教授吗？
她抬头看着还躺在床上的童菲：“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居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童菲还没说话，对面床上刚醒来的徐思雨却突然撇撇嘴说：“肯定是因为人家长得帅呗。”
鹿萧诧异：“你怎么知道？”
徐思雨：“我猜的。”
童菲：“靠！这都被你猜中。不过真的长得很帅啊！”童菲拿着手机，“他们说官网上有照片，我找找。”
鹿萧嗤笑：“我可不要天天看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她背起包：“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还有事要出去。”
她刚走出宿舍几步，还能听到童菲后知后觉的呐喊：“鹿萧！你说谁没营养了？！”
“……”
*
出了宿舍楼，在学校餐厅吃了早饭，鹿萧拿着一盒酸奶，走到校门口不远处的地铁站。
九点多，刚好错开早高峰，江大又是2号线前面几站，地铁里零零散散几个人。
在等地铁的间隙，旁边站了三个女生。二十岁左右，看起来也是江大的学生。
几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都是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鹿萧本来在看手机没注意听她们说的话，可几个女生越说越激动，直到听到她们兴奋地说出一个词‘长得很帅’。
鹿萧难掩嘴角笑意，想着果然妙龄少女到哪的焦点都离不开帅哥。
可下一秒，又听她们说什么‘物理系’。
鹿萧一愣，难道跟童菲说得是同一个人？
这么想着，她好奇地往身边看了一眼，只听女生A说：“我听我男友说，他真的超级厉害，十九岁就以全额奖学金去了莫斯科，后来没几年又去了美国，在同龄人还在读硕读博的时候，他居然已经满载荣誉成了导师，真是不可思议的人生。”
女生B这时嗤笑了一声：“切，这有什么，他在我们系本来就是个传说，而且你男友说得这些早就不新鲜了，江大物理系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A好奇：“那你说些新鲜的，让我们听听。”
B回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他家里背景很厉害，而且学校这次借着他回国的机会想要让他回江大开课。”
“这么厉害啊？”A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种完美的人设简直就是人生赢家。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好事全让一个人给占全了……”
B顿了下，有点犹豫：“也不一定全是好事。”
“怎么了？”
B皱了皱眉，语气沉了几分：“他身体有问题，挺严重的。”
这话一出，不止旁边两个女生，就连鹿萧在内，也不免惊讶。
她侧头看去，只见A诧异着开口：“啊？什么问题？”
“他的腿好像……”
B话音未落，地铁恰在此时停了下来，鹿萧不敢再耽搁下去，急忙上了车，那几个女生也走到隔壁车厢。
鹿萧想着刚才她们的话，心里竟莫名漾起一丝惋惜。
你看，上天果然还是公平的，一个表面再完美再让人羡慕的人，深扒下去，也总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半个小时后，到2号线终点，鹿萧走到上次面试的门口。
抬眼看去，玻璃门内，依然没什么人。
鹿萧暗自感叹，这个托尼造型工作室，好像生意很不好的样子。
她推开门进去，里面立马有个一头棕色的杂毛怪出来。
杂毛怪二十多岁，黑黑瘦瘦，看着像是刚睡起来的样子，半眯着眼睛对她说：“哟，美女，这么早做头发？”
不等鹿萧回话，他拉开面前的椅子，“算你有眼光，我可是这片最厉害的发型师。”
鹿萧：“……”
“你是要剪头发还是烫头发，要做什么样的？唔……我们还是先洗头发吧。”
鹿萧本来就对这个店十分好奇，她问：“那个……你就是这里的托尼老师？”
“是啊。”杂毛怪抬头，边说话边左右甩了甩自己的厚重的刘海，笑道，“怎么样，我这发型帅吧？”
“……帅。”
刚从二楼走下来的韩睿偏偏听到这句话。他嘴角一抽，看向鹿萧：“说谎话会被雷劈的。”
鹿萧：“……”
杂毛怪：“哎，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说谎话？你自己审美不行，还不允许别人夸我，我这店里好不容易来了个欣赏我的客人，你别给我吓走了。”
韩睿一笑：“就你那破手艺有哪门子客人，人家是来谈工作的。”
“啊？真的吗？”
鹿萧尴尬地点头，杂毛怪顿时心塞难耐，一脸泄气。
上了二楼，韩睿直接拿出两张文件。
“鹿小姐，这是我们雇佣临时翻译的合作协议，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就在下面签个字。”
鹿萧从桌上拿起那张纸看了下，她以前接过不少译单，这上面写的一些条例，几乎跟以前大同小异，本没有什么问题。
但，不知为何，她突然就好奇。
“韩先生，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韩睿点头：“你说。”
鹿萧说：“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会刷掉我，所以也没抱希望，但是为什么又突然录用我？”
“而且根据你们的职业特点，需要的译稿一般都极具专业性，在这方面我显然并没有什么优势。何况我还是个在校生，时间上也没有办法做到尽善尽美。”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韩睿一笑，给她解释。
“坦白说，你问的这些我之前也都考虑过，也因此认为你并不合适，但是……”他两手一摊，耸耸肩说，“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只是个助理研究员，最终当然还是要看我老师的意见。”
鹿萧有点惊讶：“所以，录用我是他本人的决定？”
韩睿点头：“嗯。”
鹿萧低头看着那张合作协议，韩睿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她有点疑惑：“那这个合同是你跟我签？”
“当然了。”韩睿笑道，“这些都是我来弄得，责任人是我。老师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主要重心在科研上，是不太管这些杂事的。”
“……”
好吧，看在搞科研的老教授份上，她勉强接受他嘴里说的翻译是‘杂事’这个称呼吧……
签完协议，双方各自一份。
出了工作室，鹿萧往地铁站走去，没走两步，手机便响个不停。
她拿起来一看，寝室微信群里，童菲跟徐思雨正在激情辩论。
童菲：我不管，我已经决定今天下午跟着物理系的去听讲座。
徐思雨：你就不怕真人让你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