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眼下她不能钻牛角尖,因为旁边的人失去了至亲,是所有人中最难过的。
陈清雪握了握他冰凉的手,低声道,“明月,你还有我。”
她的手一样冰凉,宋明月握在掌心里,拉到唇边给她哈气,相互取暖,好半响才低低说,“清雪你知道我爸爸妈妈的事么?”
宋明月爸爸妈妈的事,陈清雪从来没听宋家人提过,包括段都安在内,好似整个宋家就没有这两个人一般,订婚那天也刻意避开了,宋家这边旁支的亲戚也没人说过。
宋明月眼睑阖了阖,“我爸爸叫宋唐,听我家亲戚说非常聪明,上学的时候一年跳三级,在研究所遇到的我妈妈,二十二岁结了婚,但是因为核辐射泄露,我还没出生我爸爸身体受不住就去世了,产检的时候根本没检查出我的身体有问题,出生了我妈妈才知道,爷爷说爸爸的过世让我妈妈受了很大的打击,知道我的情况后整个人都崩溃了,后头就出了国,再没回来过,当初医生建议让我安乐死,因为从小都得经受病痛的折磨,我爷爷舍不得,一个人把我带大了,我听段叔和赵叔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脾气火爆得很,说一不二,硬扛着要养我,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自己火爆脾气也改了,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过他就是个老红军,一旦国家有危难,披挂上阵义不容辞,所以吧,我也不是很难过……”
陈清雪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钝痛,闷声道,“宋爷爷有可能还活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会把他找出来的,这件事和我有关系——”
宋明月知道她要说什么,摇摇头,“我爷爷走的是他自己想走的路,没有遗憾,我应该为他高兴。”
陈清雪就不再说话,宋明月渐渐安静下来,靠在她肩膀上看着远处的夜空发呆,喃喃道,“要是我能早点研究出可控的,更高级的,战斗力更强的机器人,爷爷就不会牺牲了……”
林苗苗说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陈清雪看他安安静静待着,忍不住轻声说,“明月,睡一会儿好么。”
宋明月点点头,起身的时候眼前发白,直直就要往前面栽,被陈清雪一把扶住了,“明月……你怎么样?”
宋明月晃了晃脑袋,走到床边躺下来,陈清雪给他盖好被子,陪了一会儿以为他睡着了,轻轻起身才想出去,门外就传来林苗苗喜出望外的喊声,“刘叔叔!宋爷爷!”
宋明月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床往外奔,陈清雪呆了一下也追出了营帐。
漆黑的夜色里两个浑身血污的人一瘸一拐的相互搀扶着,刘放看见宋明月,把肩膀上的死老头往前一送,喘息道,“快接着,还有气,我可被他累死了,我俩刚破开那怪物的肚子爬出来,他就剩一口气了,死活拽着我命令说要立马把他从坑里带出来,那可是三百米深的悬崖下,我还瘸着一条腿,说修养几天等救援都不成,一个劲说他家大孙子一颗玻璃心,他要真死在这,他大孙子定然以为他为了国家大义抛弃他了,得伤心死,絮絮叨叨——念得我耳朵起茧,答应了才肯晕,得,现在总算完成任务了!”
两人都是血肉模糊的一团,陈清雪忙用精神力给两人初步治疗,立马联系了医疗队,看宋军国还有意识,只觉得幸运,无论怎么样,活着就好。
第53章 定数
宋军国眼睛勉力睁开一条缝,视线在漆黑的夜里捕捉到了大孙子, 二话不说就扑过去一把抱住, 抱住就开始嚎, “我让小刘爬快点, 他不行,所以才回来迟了!”
站在后头和他一样狼狈同样只有一口气的刘放简直窒息,瞧着这没脸没皮的老革命半天,背锅背得心服口服, 老同志胡搅蛮缠是真胡搅蛮缠,但也是真厉害, 身上那股狠劲, 果断劲他不得不服。
三天前两人被一只空间异兽给吞了, 醒过来的时候两人身上赤条条就几块破布, 老家伙几巴掌把他打醒, 两人就裹着一身灼烧着的粘液在满是恶臭的一堆软肉里找弱点,哪吒闹海似的在里面翻滚, 让怪物受不住疼在地上翻滚, 他三魂七魄都差点没给颠出来, 宋军国硬是找了个柔软的地方,徒手用撕的,两人合力硬生生从怪物肚皮上撕出一个口子来。
怪物的血液都具有腐蚀性。
他是高级飞行员,也接受过一些疼痛训练,‘硫酸’烧在身上的疼是真的让他想扒皮打滚,可一看老人家连吭都不吭一声, 自己那点哭嚎就硬生生给噎了回去,毕竟对方比他伤得重多了。
哪怕就是现在,也看不出宋军国一只胳膊一条腿是断的。
他是真佩服,也从老同志身上学习到了不畏生死的勇气,要不是宋军国,他肯定早在异兽肚子里化成一滩水了。
宋军国嚎得响亮,但听起来就十分心虚,像是偷偷背着家长干了坏事的小孩,外强中干,宋明月哪里不明白,大悲大喜之后他也不会想质问什么,只想让他先去医院,把身体看好,就说了声我没事,等救护车来了,立刻就把人送上了车,活着就好。
宋军国好似放心了似的,和刘放一人倒在一道担架上,眼睛一闭安安心心昏迷了过去。
救护车先走,宋明月陈清雪赵毅林苗苗坐后面一辆,赵毅在后头多问了两人一句,“确认是真的么?”赵毅这么问不是没有原因的,上次‘陈山涧’事件还历历在目,宋军国要是被假冒或者被寄生,那事情就严重了,毕竟宋军国对每一个特处队队员都了如指掌,光是这些情报落入敌人手中,都够他们头疼的。
事关重大,赵毅现在连他自己的眼睛都不信。
陈清雪摇头,“拟生异能者本就不多见,幻形也非常消耗能量,通常没办法一口气持续很长时间,而且上次我吸收过一个拟生异能者的能量,偶然复刻了隐形异能,虽然和幻形还有些差距,但是我能感知到这一类别的能量,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常。”
宋明月点头,赵毅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我送你们去医院,现在异能者彻底走到了世人面前,你们两个都要非常小心,我估计接下来明里暗里会有不少人盯着你们,私下找机会接触的肯定也不少,军委会这边建议安排两人跟在你们身边,监视保护也是生活指导,没问题么,尤其是陈同志,人心险恶,领导们都担心你在外面被骗。”
这种担心是有必要的,尤其陈清雪,生活环境比较单一,再加上年纪小,心软,很容易上当受骗,上次在帝都做过汇报以后,米斛和郭叔就提过这件事了,赵毅也不担心陈清雪会拒绝,说实话他在兵营里这么多年,陈清雪是他见过最像机器的一个士兵,指哪里打哪里,告诉她理由她会理解,不告诉她理由她绝对服从,对组织的忠诚毋庸置疑。
这两年宋明月只要外出,暗地里通常都跟着一大堆士兵,他早就习惯了,“可以。”
陈清雪也没什么意见,“服从组织安排。”
赵毅点头,“那明天就安排,除非遇到危险,否则他就是个隐形人,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赵毅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苦笑了一声,“接下来还有得忙的,有些事非得明月做不可,给你六个小时,睡一觉,起来干活,清雪你耗费了太多精神力,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力。”
事实上直播出来的战斗画面只是全局战斗中的一小部分,这次异兽潮异能队处理的异生生物占据一大半,只是出于政治防范不便公布在公众面前,收获就是得到了几千吨的原材料,消耗完的异能弹成千上万倍的收回来了,改善了目前特别处理队捉襟见肘的窘况。
陈清雪就和宋明月去了医院,宋军国需要手术,等从手术室推出来进了重症观察室,天也差不多亮了,确认没事后,两人也没回家,宋明月在旁边的病床上将就睡了一晚。
陈清雪守在旁边,拿ipad看转播的视频,脑子里却在想濮阳真的事,王德武那边来消息说盛老七吐口了,用棉木集团的行踪消息来为他的家人申请政治庇护。
盛老七说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每年九月是罂粟丰收的季节,有产出就有收入,浦阳真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进行军火交易,地点通常就在渑河祥龙湾。在那样的地方,罂粟是硬通币,直接就可以用来交换很多东西。
追缴逃犯不可能因为跨过国境线就停下脚步,但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很复杂,需要做很多战前准备。
陈清雪先恶补这一块土地的民风民俗,地理地貌,尤其是祥龙湾。
内陆南方云城这一片六七月不算热,雨季,顺着沧江一直蜿蜒往南,到中南半岛,雨水就更丰盛了。
沧江发源于九州境内最高的高原,这条跨境五千多公里的河流在云城境内叫沧水,出了云城就叫渑河,是一条流经五个国家的跨国水系,属于世界十大水系之一。
江水湍急,中南半岛雨季旱季分明,渑河上到处都是激流和瀑布,想要靠水路登陆祥龙湾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北面的T国遇水,祥龙湾就在两水交汇处形成了一块进能攻,退可守,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险要地势。
高地背后是绵延不绝的深山雨林,里面住着的都是信奉木神的烟农们,每一个村寨之间连接的都是羊肠小道,闭塞又安宁,一到六七月,华盖之木郁郁葱葱,风景清幽秀丽,祥龙湾说是国中天府都不为过。
这地方的人都喜欢住竹楼,竹篓简易方便,六七月炎热高温的夏季住起来还非常清凉透气,再加上竹楼下面水流和湖泊,乍乍一看,都会觉得这里就是人间仙境了。
丛林掩盖下一幢小竹楼修建得清新雅致,远远看着宽敞通透,走近了又发现雕梁画栋极尽精巧,四下远远守着四五人,手里都拿着枪,无声又警惕地四处巡逻着。
金子砂埋头往里面走,走得腿软,却没敢停歇,到地点了也没敢进去,守在外面等人禀报通传。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绣花褂宽腿裤的大汉手里抬着茶壶,敲了门进去,操着还不怎么流利的汉语压低声音禀报,“主人,金子砂来了,说要见您。”
房间里茶香缭绕,泉水叮咚,盘腿坐在主位上的人穿着简单的棉木白褂长衫,稍稍抬手,示意把人放进来。
大汉搁下茶壶,就退出去了,没发出一点声响。
金子砂得了示意,连忙道谢进去了。
泉水注入火壶中,翻滚出清茶淡香,濮阳真倒了一杯,推到对面桌上,抬了抬手示意他坐,温声示道“坐。”
金子砂浑身都冒着汗,他今天是来请罪的,“皇都娱乐的事是我办事不利,请主人责罚。”
对面的人一直没说话,竹屋里只听得见茶水翻滚的声音,还有金子砂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时间凝固了一样,越安静金子砂越害怕,夏季粘稠湿润的空气附着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上,蹭蹭叠加的不安和恐惧让他坐着的双腿都发颤。
确实是他办事不利,养出了盛老七这么个废物,还折了何明曦,何明曦是主人的左膀右臂,主人说他很珍贵,死在了皇都娱乐,整个声色场所都被端了,那是主人布置了将近十年的心血……
盛老七还给活捉了,盛老七来过掸地,相当于是三级属下,主人的讯息就会被抖露出去,他买通人灭口,还失败了……
这一切足够他死一万次的了。
金子砂被汗沁湿了布衫,被人卡住喉咙一样呼吸不上来,抖着手拿出武器对准太阳穴,就要以死谢罪,手指刚要扣动扳机,就被一颗白色的棋子打中了手腕,还没扣上扳机,枪就飞了出去,划出去老远。
金子砂瘫软在地上,控制不住抖得像筛糠一样。
面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波澜不惊地表象下是深不可测的实力手腕,这一次他在西南云城损失惨重,几乎等于被连根拔起,辜负了濮阳真的器重,还让浦阳真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来,是来认罪,只求速死,也求不连累家中老母。
“这么激动干什么,这次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你,对方的强悍同样超出了我的预估,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失败在所难免……”
金子砂大气不敢喘,但听了这话,确实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过学习和进步是必须的。”
金子砂又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濮阳真把他的反应收进眼底,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放轻松,别紧张,喝茶。”
浦阳真说完,让掸干把其它几个叫过来,他倒不是存心要折磨人,不过是早年手腕过于激进了些,吓到这些人,现在哪怕他尽量平心气和了,这些人还是改不了战战兢兢的样子,濮阳真知道说多了也没用,坐在旁边兀自打开了设备仪器,他说的学习,就是真学习。
没办法,软实力拼不过,硬件设施也跟不上,将来还有什么资格能和人正面交锋。
金子砂这些年能在渑河水边活到四十岁,也算是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手底下管着几千人,横的狠的见得多了,但就是怕面前这个唇红齿白黑发黑瞳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人,他甚至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看,看对方不理会他,又叫了别的属下来,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能烫破喉咙的滚茶一口就咽了下去,唉唉地应声着心里感激不敬。
濮阳真确实不经常发怒,计较过去的事也于事无补,说翻篇就翻篇了,等人进来了,就让他们坐下。
掸干把竹楼边上的帘幕拉下来,房间里暗下来,所有的亮光都集中在了对面的墙上,屏幕上投射出战斗的画面,“都好好看看吧,看完都说说什么感想。”
这一段视频浦阳真看了不下五遍了,他是真的羡慕,这段视频甚至不需要翻译不需要懂得里面的语言,光光从画面上,就能感受到这一段视频里传达出来的强悍、坚定、和信念。
在座的五个人,在这一片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怎么都能算是盘踞一方的枭主了,但还是被里面的战斗场面震得说不出话来,对比起这里面的场景,他们枪枪炮炮的就是小打小闹。
濮阳真耐心地等着,等放完,就呷了口茶道,“这是正规军针对‘异兽’‘异能人’特意安排的一场新闻发布会,这段视频风靡全球,我们这虽然地盘小,但也不能闭门造车,该和国际接轨还是得和国际接轨,大家都来猜猜,这一次对抗中,对方展露了多少实力?”
谁也不会把家里抽屉全倒出来漏给世人看,视频里表现出的战斗力已经强悍到让人毛骨悚然了,金子砂在掸地见过同样的异兽,在眨眼间就吞吃了数十人。
没人敢说话,没人敢估量。
“这只是凤毛麟角。”浦阳真指指脑袋,“抱着枪横冲直撞烧杀抢掠就能充大王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抢地盘得靠脑子,靠高精尖技术,所以把你们动不动开枪杀人的习惯收一收,好好学一学怎么收拾人心,再让我知道你们谁在外面枪杀手无寸铁的人,你们也不必再来见我了,自己在外面了断干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