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和三老爷互望一眼,眉头齐齐一皱,对谢景宸的话将信将疑,但又没法质疑,不是祖宗庇佑,一个被太医们交代准备后事的人,怎么可能站在这里和他们说话?
但要说祖宗们认可了这个女土匪,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
“先敬茶吧,”老夫人发话道。
丫鬟拿了两蒲团来,摆在老夫人跟前。
苏锦和谢景宸一起跪下,丫鬟端了茶来,苏锦伸手去端,只是刚端起来,指尖一烫,烫的她下意识的松了手。
哐当一声,茶盏摔在地上,在安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紧接着,就是讥笑声传来,“都说山匪不懂规矩,难道连端茶都不会?”
指尖都烫麻了,苏锦心口堵着一团火,居然用这么低劣的手段算计她,太看不起人了点儿。
指责她没有规矩,接下来就该教她这个女土匪规矩了吧?
这么等不及的送上门给她这女土匪立威,她没有理由不接着。
苏锦没反驳,只拿起绣帕把摔在地上的茶托捡起来,然后起身。
她走到端茶给她的丫鬟跟前,把她的手抓住,把茶托放上去,狠狠的握紧,任丫鬟怎么都挣脱不开。
丫鬟脸色刷白,强忍着不叫。
她不叫,苏锦就不松手。
最后丫鬟眼泪都疼出来了,扛不住叫道,“烫,烫……。”
苏锦这才把手放开。
哐当一声,茶托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声音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人心湖上,激起数仗水幕,一个个背脊发寒。
真不愧是女土匪!
竟这般凶狠!
谢景宸抓起苏锦的手,见她指尖通红,心疼道,“没事吧?”
苏锦回道,“有点疼,幸好我皮不算厚,还感觉到烫,要端给老夫人了,就烫坏她了。”
东乡侯和唐氏叮嘱她不要惹怒老夫人,偏偏第一个惹怒的就是她。
见一个个害怕的看着她,苏锦耸了鼻子问,“相公,我刚刚是不是太凶狠了点儿?”
“……有点儿。”
苏锦垂眸道,“爹娘教我,做人要心胸开阔,不要记仇,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以免放在心上,影响心情。”
谢景宸,“……。”
“相公,我脾气不好,你不会嫌弃我吧?”苏锦问的小意,一脸期待。
谢景宸一脸宠溺,“不会。”
“相公真好。”
“……。”
谢景宸耳根微红。
这女人!
他们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捆的紧紧的还不够,还要再打个死结才安心,他有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第十一章 窘迫
谢景宸心情郁闷,苏锦比他更郁闷。
她长这么大还没说过这么恶心人的话,自己都被恶心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但眼角余光瞥到众人的反应,又心情暗爽。
不论是想借她的手杀人,让她背黑锅,还是想拿她女土匪的身份来羞辱谢景宸,都把苏锦惹毛了。
看不上她,还逼着她冲喜,这是病,得治。
他们越想看到什么,她就越不让他们看到,活活气死他们。
苏锦心情好到爆,然后……就被训斥了。
三老爷一脸严肃道,“这里是栖鹤堂,不是你们沉香轩,打情骂俏也该分点场合。”
不止是训斥,三老爷看谢景宸的眼神还带着失望和痛心,镇国公府对他多年的教诲,居然还顶不上女土匪对他一晚上的影响,他是没见过女人吗,居然把一个女土匪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头疼,真是气的人心肝脾肺肾都隐隐作疼。
苏锦望着谢景宸,清冽的眸子带着迷茫道,“爹爹说的一点不错,你们镇国公府和我们东乡侯府不一样。”
谢景宸挑眉问道,“哪里不一样?”
被晾在一旁的三老爷怒火中烧,眼底酝酿雷霆之怒。
苏锦瞥了丫鬟一眼,小声道,“丫鬟犯错在前,不应该先处置丫鬟吗,怎么先数落你和我呢,你昏迷不醒,镇国公府让我嫁给你冲喜,看见你我感情好,做长辈的不应该很高兴吗?要换做我爹娘,他们会高兴的合不拢嘴,爹爹让我多看多学不懂就问,那以后我是不能人前夸你好,还是应该说你坏话?”
清凌凌的声音在屋子上空徘徊,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口上,一个个哑口无言。
真是小瞧这女土匪了!
先前大刀阔斧,凶悍无比,现在又绵里藏针,小意温柔,对上她,竟然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屋内,静默了半晌,没人说话。
那丫鬟是栖鹤堂的,只有老夫人有处置权。
老夫人深深的看了苏锦一眼,摆手道,“把丫鬟拖出去杖责三十大板,再贬去庄子上反省。”
丫鬟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求饶,可惜罪证确凿,没人敢帮着说情,最后被捂嘴拖了出去。
很快,啪啪板子声传来。
老夫人淡淡道,“继续敬茶吧。”
丫鬟重新端了茶来,许是方才苏锦太凶残了些,端茶的丫鬟双手都哆嗦,苏锦两眼望天花板,她现在说自己挺温柔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信她?
恭恭敬敬的把茶端给老夫人,老夫人喝了一口,把茶盏放下,她身侧站着的李妈妈便要把事先准备的见面礼递给老夫人。
老夫人摆了摆手,李妈妈愣了下,就见老夫人把手腕上的玉镯摘下,当作见面礼赏给苏锦,并亲自给苏锦戴上。
苏锦起身时,瞥了眼李妈妈来不及收回去的书,上面赫然两个大字:家规。
苏锦有点懵了。
她不是惹恼老夫人了吗,为什么老夫人不赏她家规,反而给她玉镯做见面礼,难道老夫人更喜欢凶悍的孙媳妇?
唐氏告诉她,因为谢大老爷当年娶妻的事,和老夫人起了争执,母子离心,老夫人并不怎么待见谢景宸,所以才叮嘱她惹谁都不要惹老夫人。
敬完了老夫人,接下来就是南漳郡主。
经过先前一闹,敬茶很顺利,但收的见面礼就一言难尽了。
南漳郡主送的是一套赤金头面,一个字形容,丑。
二太太送的是一对玉簪,两个字形容,难看。
三太太送的就更厉害了,她送了一张纸。
南漳郡主和二太太送的好歹一目了然,这送的纸是什么?
虽然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苏锦的好奇心还是被勾了起来。
同样好奇的还有二太太,她笑道,“先前来的路上,我就好奇三弟妹准备的见面礼是什么,你卖关子不说,这会儿瞧见,怎么是一张纸?”
二太太笑的意味深长,“这可不是普通的纸,价值千两呢。”
“房契?还是地契?”二太太追问道。
三太太轻蔑一笑,吐出两个字来,“欠条。”
苏锦把那张纸拿出来一看,嘴角狠狠的抽了下,可不就是张欠条,欠款人正是东乡侯府。
欠条是东乡侯和唐氏给她准备陪嫁欠下的,她还记得那天杏儿屁颠屁颠的跑进屋,高兴道,“京都就是京都,不止繁华还大气呢,那些店铺掌柜的都特别好说话,几千两银子的东西眼睛都不眨下就答应赊账,夫人让奴婢来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嗯,人家是不眨眼睛,人家等着打她的脸呢。
这欠条烫手啊。
那边二太太问道,“这欠条是?”
先前卖关子不说的三太太,现在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欠条是礼部侍郎吴夫人送来给我的,东乡侯府从她陪嫁铺子上赊了千两银子的东西,没付钱,只给了张欠条。
东乡侯横行霸道,她女儿连咱们镇国公府大少爷都敢抢,满京都谁敢招惹,惹怒他,没得连店铺都砸了,忙不迭的把欠条收了,东西任人拿走。
但一千两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吴夫人不甘心,又不敢去东乡侯府讨债,这不和我有几分交情,就来找我想办法,我正好为给大少奶奶准备见面礼发愁,就把这张欠条买下了。”
苏锦脸火辣辣的烧疼,但更让她窘迫还在后面,外面跑进来一丫鬟,急急道,“老夫人,不好了,国公府门前来了不少人,人手一张欠条,说那些钱是东乡侯府为了给大少奶奶准备陪嫁欠下的,希望国公府能出面帮忙讨债……。”
老夫人脸隐隐发青。
南漳郡主恼道,“这是要把我们镇国公府的脸丢尽才甘心吗?!”
苏锦眸底掠过一抹暗芒,一个个嘴上怕东乡侯府,却敢在她进门第一天,就来镇国公府讨债了,若说不是有人授意,她还真不信。
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苏锦问传话丫鬟道,“可知道一共欠了多少钱?”
丫鬟回道,“差不多三万两银子。”
三万两银子?
那是多少?
苏锦望向谢景宸道,“相公,你帮我把钱还了吧。”
第十二章 众怒
这是苏锦第二次说相公真好,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第一次只感觉到肉麻和愤怒,这一次则是羡慕妒忌恨。
她的相公是真好!
不是这女土匪嘴甜如蜜会哄人!
三太太妒忌的后槽牙都疼,她嫁给三老爷十几年,三老爷几时为她这么痛快的花过钱,别说三万两,就是三千两都没有!
女土匪嫁进门才一天,谢景宸在她身上花的钱就比她嫁给三老爷十几年花的都多,叫她怎么能不妒忌?
然后三老爷就连挨了两记瞪眼,郁闷的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唯有和同病相怜的二老爷相视苦笑。
如果说之前还怀疑谢景宸说的话,这会儿是深信不疑了,要不是谢家列祖列宗叮嘱他善待女土匪,除非他脑子坏掉了,才对女土匪如此掏心掏肺掏腰包。
苏锦站在一旁,虽然知道谢景宸是为了活命,才答应的这么痛快,但不得不说,那一声好,就像是一颗糖,塞进她心窝里,甜丝丝,软麻麻,从心底甜到了脸上。
三太太看不顺眼,发难道,“宸儿知道疼媳妇是好事,但欠债的是东乡侯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东乡侯府欠的债,怎么能让宸儿帮你还?”
苏锦无语,这些人说话都不用从大脑里过一遍吗,这些债可是为了她出嫁才欠下的,要是东乡侯府拿她当泼出去的水,还会举债给她准备陪嫁,让她嫁的风光体面吗?
苏锦没反驳出声,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只见她眨了眨眼,望着谢景宸,软糯道,“相公,你是心甘情愿的吧?”
“嗯。”
言简意赅干脆利落的令人发指。
谢景宸脸上带着宠溺的笑,眼底则是探究,这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该凶残时凶残,该柔软时柔软,刚柔并济,不与人正面交锋,却能三言两句把人气的七窍生烟,只是聪慧如她,却偏偏做出当街抢人的莽撞之举,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
聪明人干蠢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而非她说的想和他各取所需。
三太太坐在那里,嘴巴都气歪了,她这是一拳头打出去,连女土匪的身都没挨到,自己反倒震出内伤来,本就气的胸口隐隐做疼了,那女土匪还嫌不够,投过来一记“我相公舍得为我花钱,关你屁事”的神情,三太太只觉得喉咙里有了血腥味。
苏锦和谢景宸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有气都没地儿撒,灌了半盏茶才把怒气压下。
看三太太气的不轻,二太太嘴角往上勾了勾,南漳郡主这回是看走眼了,这女土匪没有她们想的那么无知,也没有那么好拿捏,这才一天,就把大少爷收拾的服服帖帖,大少爷虽然身子弱,但骨子里像极了大老爷,桀骜不驯,等闲之人降不住的。
镇国公府这一潭水,半死不活,也该有人来搅一搅了。
二太太瞥了南漳郡主一眼,待眸光收回,她笑道,“我倒是好奇,宸儿年纪轻轻,手里就有这么多钱,都是打哪儿来的?”
还能是哪儿来的,除了大老爷给他的,他病歪歪的身子还能自己挣三万两不成?
三太太心中腹诽,一脸瞧热闹的神情。
南漳郡主脸色冰冷,修长的指甲掐进肉里,都觉察不到疼,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能偏到这种程度!
十八年了,就是生了一颗石头心,也该焐热了,他呢?!
南漳郡主眼泪涌出来,她咬着唇瓣,让眼泪流回去。
扑面而来的质疑,让苏锦眼睛睁圆了几分,她还以为谢景宸有钱是镇国公府人尽皆知的事,原来不是,他既然一直瞒着,为什么要答应她答应的这么爽快,现在好了,把自己给暴露了。
苏锦朝谢景宸投过去一记抱歉的眼神,就听他淡漠道,“这钱不是父亲给的。”
居然不是?
三太太不信,刨根问底道,“那是怎么来的?”
“祖父给的。”
苏锦,“……。”
默默的,苏锦往旁边挪了挪,她现在主动招认她和谢景宸秀恩爱是假的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丫的,这厮给自己拉仇恨的本事太强了,亏得他刚刚说不是谢大老爷给的,她还觉得他求生欲望很强……
他分明就是活腻了找死啊!
一屋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仇视他的,犯众怒了。
苏锦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要真是国公爷给他的,他这不是把最疼他的祖父给卖了吗,这么蠢的事,谢景宸应该不会做。
苏锦望着谢景宸,就见他摇摇欲坠的模样,赶紧过去扶着他,担忧道,“相公,你没事吧?”
谢景宸半边身子都歪在苏锦身上,苏锦抱的很吃力,拿小眼神去戳他,提醒他别太过分。
谢景宸回了她一眼,他对她可是有求必应,这女人居然因为一句话就要和他划清界限,他是真的气着了。
“有点喘,喘不上气,”他艰难道。
苏锦能怎么办,只能帮他顺气,人家对她宠溺有加,她能丢下他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