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忍不住闭上眼睛, 深吸口气, 一股别具神韵、清逸幽雅的梅香就透进了他的鼻端。而在这清逸幽雅的梅香当中又仿佛掺杂着下雪天带来的丝丝寒气。
宋檀忽然就想起了那年冬天住在寒山寺，有一天雪夜访梅的情形。寒山寺的雪一向下得比较大, 那天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梅林处走去, 隔着老远, 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寒梅幽香。
等他到达梅林，就见大雪落了厚厚一层，雪光映照之下, 只见遍山的梅花都已盛开, 偶有一阵微风吹来, 伴随着梅花飘落下来的时候，就有一股幽幽的清香透进鼻端，这种清香混合了梅花的幽香和雪的寒气，分外让人心旷神怡。
想不到从寒山寺离开以后, 他还能再次闻到那晚上的寒梅幽香。
宋檀的目光就带着些复杂的情绪落在了米朵身上。
在场的其他四位也都是行家，米朵所制的这丸合香论香味论香烟论香烟都比别人所制的合香都更胜一筹，宋檀身旁的罗夫人更比别人快了一步，抢先问道：“你这合香可有名字？”
米朵从容答道：“有，叫做梅林香。”
“我观你这梅林香的香烟与众不同，似是与失传的宝秋香一脉相承。你祖上可是姓柳？”
这次却是座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老者问道。
米朵微微一怔，她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柳家。
“我姨娘确实姓柳，我手上那本书也确是柳家遗留下来的一本调香秘书。”
老者便点了点头：“原本我还想着，有生以来不会再见到这别出新意的宝秋香。没想到柳家竟还留有后人，而且你这个小姑娘的调香技艺更是不俗，调制出的这丸梅林香既有梅花的香韵，又具有宝秋香的特点，真是难得。”
“林老所说一点不错。这丸梅林香的确不俗，尤其是它散发出来的香气由淡转浓，给人的感觉好像真是从远处走到梅林中似的。十分贴合梅林香这个名气。”
老者点评完以后，那个中年男子也忍不住开口夸赞了几句。
眼见五个评委有三个出口夸赞，宋二小姐忍不住咬了咬唇，不过好在自己的兄长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宋二小姐想到他对待调香师异常严苛的脾性，觉得米朵也许最多不过拿到四个甲字。这样只要自己后面两局扳回来一些，也还是有些赢面的。
哪知事实的发展完全没有按照她所想的方向发展，五个评委包括她的大哥在内，全都一致给出了甲字。虽然他的大哥从始至终没有一句点评，可是光凭他给的那个甲字，宋二小姐就知道他对米朵调制出来的这丸梅香非常满意，要不然以他的脾性不可能给出甲字。
五个甲字一出来，这一局，米朵已经稳赢。
宋二小姐的心情一直等到这一局结束，第四道题目公布以后，方才彻底平静下来。
第四道题目是罗夫人出的，让他们这些人在规定的两个时辰内，制作一款佛香。
传闻大长公主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日常最爱做的事便是诵读佛经。罗夫人作为大长公主的调香师，出这样一道跟佛香有关的题目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不过罗夫人要求的这款佛香，不比宋檀要求的湿香，短时间内就能出结果，而是在制好以后，还需窖藏一段时间。
因此，米朵在规定的时间内制好一款佛香交给童子以后，便回了文家。
从清晨一直劳碌到黄昏，米朵早已饿的饥肠辘辘。好在兰雪堂已经开设了小厨房，她回到府里简单的洗漱了一番，韦氏便从小厨房端来了一碗鸡汤。
“这鸡汤是我亲自守着，在炉子上温火炖了两个时辰。里面还按着姑娘教的做法，加了一些药材。姑娘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米朵接过微微尝了一口，就知道鸡汤里放了些当归和玉竹，为了中和当归的苦味，还放了一些枸杞。
“奶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米朵真是饿坏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将鸡汤喝的干干净净。
奶娘知道她是饿坏了，便着人去看小厨房里的鸡丝面好了没有，然后边笑边道：“我听木香说了，姑娘在第三关的时候拿了五个甲字。比宋家的那位二小姐还多了两个甲字。真是老天保佑，姑娘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那边文老爷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欣喜异常。虽然他借着宋氏下毒的事，让宋家那边给了一个承诺，可是宋家就是手眼通天，也见不得能买通其他评委。本来文老爷原本的目的只是让米朵能够进入前十即可。哪里想到米朵的调香技艺更在他意料之上，所以他从部里回到府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给米朵送了一张店铺的地契。
那间店铺原本是文老爷生母的陪嫁，这位故去的文老夫人只有文老爷这么一个子女，临去之前便把嫁妆都留给了文老爷。
文老爷当时虽未娶亲，可是他究竟是一个心思深沉之人，那些大家倾轧的事他听过也见过不少，出于为他以后所生的庶子庶女的考虑，文老爷便没有把这些嫁妆登记公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不动用公中的情况下，贴补庶子庶女们。
二姑娘定亲以后，文老爷为了补偿二女儿，私下里便给了陈姨娘一个城外的田庄，足足有一百多亩良田。
而米朵这次在斗香大会上的表现也让文老爷认清了三女儿的价值，便大方的给了她一间店铺。
这间店铺的地址位于朱雀大街的中间位置，虽然不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但是因着毗邻达官权贵们的住宅，这间店铺光是每年的租金就有两千多两银子。
文老爷当初给米朵这间铺子的用意也很简单，无非是让她挣取这两千多两银子的租金，以后手头也宽绰一些。
可是米朵拿到这间店铺以后，动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开一间合香铺子。
为了这个目的，第二天用完早饭，她便带上两个丫鬟出门看店铺去了。
从文府出去，行不到多久就到了朱雀大街，米朵扶着木香的手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从店铺里走来了一个熟人。
“宋公子。”米朵不料会在自家店铺前遇到宋檀，这位调香界大大有名的调香天才，二十岁出头就已能作为斗香大会的评委。
宋檀见到米朵也有一瞬间的意外，不过好在他天生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脸上露出的便是冷淡疏离中带着客气的神色，“文姑娘也来这里挑香药？”
被宋檀这样一问，米朵抬头一看店铺的匾额才发现文老爷给她的这家店铺恰巧就是一家香药铺。
这样正好，制作合香本来就需要用到香料，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省却一番购置香料的功夫了。
米朵心里转着这个念头，面上就淡淡应了一声：“嗯，我想买些制香的香料。”
“若你是为斗香大会的第五道题目做准备，那大可不必。林老此人最崇尚的是自然之香，这间店铺所售的香料虽多，可是内中却并无草木类的香料。我以为文姑娘此时应该和我那二妹一样，去采集一些随处可见的花草，然后调制出清淡自然的合香。”
宋檀似是随口说了这么几句，不等米朵有所反应，他就带着身后的小厮走了。
直到他走远，米朵才反应过来，宋檀这是变相的提醒他，第五道题目是由那位知道柳家的林老来出，而且出的题目还是跟草木类的香料有关。
只是不知宋檀为何会好心提醒她，难道是宋家因为宋氏的事对她过意不去，所以宋檀才特意提醒了她这一句。可是看宋檀的神色明显是不知道会在此地遇见自己，既然是无意碰见，那说明宋檀只是见到自己后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可是他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呢？要知道自己可是他妹妹宋二小姐夺魁的劲敌啊！难道他是说的反话，事实上那位林老并不喜欢自然之香。
米朵只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放了下来，反正距离佛香窖藏还有十五天的时间，到时就知道宋檀这话是真是假了。而自己难得有时间出门一趟，还是赶紧把开店的事宜弄好再说。
米朵进到这间香药铺便亮明了身份，掌柜的一听她是文府的人，又要把店铺收回，便知道自己做不了主，很快着人把东家叫了过来。
香药铺的东家因为朱雀大街的南头新开了一家香药铺，抢去了不少生意，早已有关门的打算。如今恰逢米朵要收铺子开合香店，他和米朵商谈了一阵，就以低价将店里的香料全都处理给了米朵。
米朵后来打听到这位东家要回山东老家，便把店铺里的掌柜和几个伙计都留了下来，不仅待遇照旧，而且还给他们涨了一点工钱。反正将来开合香铺子也要用人，还不如用这几个旧人，起码对这店铺知根知底。
临走的时候，米朵打包了几样香料，吩咐掌柜的先维持原样，等她制出合香以后再一点点把这香药铺子变成合香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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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古代调香师
半个月一晃而过, 当米朵拿着斗香大会发给她的请柬来到天香阁时，参加第五关的人已经只剩下了十五人。
这十五人除了米朵和另外一个民间调香师外, 剩下十三人都是出自调香世家。
而这十三人中的佼佼者一个是宋家的二小姐宋娉婷，一个便是穆家的七公子穆柏。
穆柏在调香上的技艺似乎不在宋娉婷之下，在第三关的时候，凭借自己制出来的那丸笑梅香也得了三个甲字两个乙字。
是以这些调香世家出来的人，女的便以宋娉婷为首, 男的便以穆柏为首。而米朵天赋虽高, 技艺也出众, 可是因为家世不够，本身又是庶女出身, 身边只有一个穆悠然随在她身侧。
穆悠然随在米朵身边没说几句话, 就有几个童子捧出了他们这十五人所制的佛香。
半柱香过后，五个评委便簇拥着一位青衣妇人走了过来。
宋娉婷眼尖, 一眼就认出了那青衣妇人正是深居简出的大长公主, 与此同时, 罗夫人也笑道：“你们还不快来给大长公主请安。”
“给大长公主请安！”
大长公主此人倒是非常随和, 很快就叫了起, 继而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道：“我一个避世之人，论理是不该来凑这份热闹的。不过罗夫人说此届斗香大会人才尽出，尤其是一位小姑娘所制得梅香更是清香四溢，我就动了来的念头。”
大长公主这番话说完，罗夫人就朝米朵招了招手，“文姑娘, 快来见过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虽听罗夫人说过，那位善于制梅香的人年纪尚幼，可是却没想到是一位生的相貌不俗的小姑娘，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黑亮幽深，一看就知绝非池中之物。
“你那天制得梅林香，真的不错，让我想起了昔日驸马爷所制的梅香丸。”
大长公主的驸马姓薛，生前也是位调香师，可是却英年早逝。大长公主和他夫妻情深，自他死后从此便过上了抄经诵佛的日子。
而这位薛驸马生前最爱的便是梅香，调制最多的也是梅香丸，罗夫人当日在天香阁闻到米朵调制的梅林香时，就觉得这香味刚好和薛驸马留下的那几丸梅香丸十分接近，因此过后便把米朵所制的多余的梅香丸呈给了大长公主。这才有了大长公主来天香阁这一出。
“大长公主若是喜欢，民女回头就制一些梅林香送到府上。”米朵正愁自己将来要开的合香铺子没有名气，如今大长公主露出了喜欢梅林香的意思，米朵便想抓住这个机会推广自己的知名度。
大长公主就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你了。”然后方才看向众人，“我听罗夫人说今天这一关比的是佛香，不知几位如何判定佛香的优劣？”
这话却是对几个评委说的，这时年纪最大的林老终于找到机会说话道：“回大长公主的话，我们五位打算从佛香的香品、香韵、还有清心宁神的功效来品评这佛香的优劣。”
“既然如此，那几位就开始吧！”大长公主微微笑道，“别让我影响了斗香大会的流程。”
林老就朝大长公主拱了拱手，然后便拍了拍手，就有一名侍女捧来了一尊三足鎏金铜香炉。
几个童子也依次过去把手中的佛香放到林老近前的桌上。
十五人所制的佛香形状不一，有香丸样式的有线香样式的，还有散香和练香。
林老的目光在那些佛香上注视了一会儿，便拿起了其中一根线香。
宋二小姐看到那根线香，心便微微提了起来，因为那根淡青色的线香正是由她所制。
林老拈着那根线香请其他四位评委看过以后，便点燃了手里的线香。
线香点燃以后，众人就闻到了一股独属于檀香的浓郁香气，须臾沉香、龙脑香和丁子香的香气也透了出来。
“不错，五种香料的分量恰到好处，香气也不浓不淡。颜色和质地也都很好。只是清心宁神的功效稍欠一些。”
不过以宋娉婷这样的年纪能调制出这样的佛香已经算是不错了，因此林老最后还是给了宋娉婷一个甲字。
林老过后是另一位老者，他也给了宋娉婷一个甲字。中年男子不知为何却是给了一个乙字。反而罗夫人这次因着大长公主在场，很大方的给了一个甲字。最后轮到宋檀时，也许是宋娉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人忽略不得，他也给了宋娉婷一个甲字。
如此宋娉婷就在这一轮得了四个甲字，她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她这口气松的有些早，因为林老跟着拿起的那根线香便是米朵所制的佛香。
同样是线香，宋娉婷所制的是淡青色的线香，表面看似虽光滑有质地，可是却经不起细看，线香的某些位置还留有一些极小的孔隙。这也是中年男子没有给她甲字的原因。
而米朵所制的这根线香颜色却是纯正的金色，虽然和众香放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怎么显眼，可是拿在手里细看却发现这金色的线香在阳光下还散发着一股润泽的金光。
光是这一点就可以反映出这根线香的质地极为细腻、坚韧。
林老忍不住对这根线香越发期待，等其他四位评委看过这根线香以后，就亲自把它点燃。
线香几乎是瞬间就燃烧了起来，可是飘出的袅袅轻烟却并不浓郁，反而若有若无，而与此同时，一股清新淡然的香气悄然间就弥漫了整个天香阁的二楼。
这股香气与宋娉婷的佛香相比，清而不淡，香而不腻，虽然内中也用到了檀香和沉香等香料，可是米朵又往里面加入了两味中药，既中和了檀香的燥性，又增加了一些清心宁神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