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去锦园一年了,灵荷竟从贴身侍茶的,混成了厨房打杂的。近乎成了一枚废子。
就见齐嬷嬷神色复杂的附耳低语了几句,而后直起身子。
吴侧妃却是脸色僵住了,不敢置信的凝着齐嬷嬷“落红?你是说新住进去的那个姑娘,已经被陆锦珩给……”可他不是不近女色吗?
齐嬷嬷点了点头,信誓旦旦“昨晚世子就在脂月斋吃的酒,今早灵荷就发现那床上有落红了,不会错的。”
吴侧妃费解。莫说是她了,就连王爷这些年为了缓和父子关系,都没少废心思搜罗绝色美人儿往隔壁安插,企图吹吹枕边儿风,好让陆锦珩时刻记着他的养育之恩,免得进宫在御前说些对他不利的。
然而陆锦珩一个也没看上,全打发去外院儿干脏活累活了。
这样一个对美色毫无兴趣的人,竟会突然起了心思?吴侧妃不由得咂了砸嘴,挑眼儿看向齐嬷嬷“我倒是想要见见那个姑娘了。”她的确好奇,那丫头到底有何出众之处?能令榆木疙瘩开出迎春花儿来。
齐嬷嬷顿时意会侧妃意思,忙道“老奴会让灵荷继续留意着,先将那丫头的身世查明,看看有没有福气为侧妃和王爷效力。”
吴侧妃满意的转过身去,端起茶碗轻啜上一小口,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容。齐嬷嬷最是懂她,一句话便能明了她的心思。
只要能查明那丫头的身世来,就一定有软肋可供她利用。届时,由不得不听她使唤。
日头升至正中时,世子回府了。
因着时辰刚好快至午饭,陆锦珩便未回房,径直往膳堂去了。
进屋,见桌旁无人,陆锦珩便先让炎华伺候着脱了斗篷。这时丫鬟开始布菜,他便吩咐道“先将菜在厨房暖着,过一盏茶再上。”
这些天他已摸清苏鸾的习惯,她喜欢踩着日中正刻来,偶尔会晚,但绝不会早,算起来至少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布菜的丫鬟领了命,让其它人都先将菜端回厨房,而后自己也行礼欲退下。孰料世子却唤住了她。
“等下。”
闻声,丫鬟立马转回头来颔首等待吩咐。
“今早用饭时,苏姑娘气色如何?”
“回世子,苏姑娘今日气色极佳,且饭也比平日多用了一碗。”
听了这话,陆锦珩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眸中现出一抹温柔。丫鬟卑微的垂着头,自然看不到这幕,不然八成要惊掉下巴。
冰霜裹面的世子爷,居然为这么点儿无聊的事,就笑了……
还笑的这般明媚。
“她可有问起什么?”
“回世子,苏姑娘问起您为何没来,奴婢按照您吩咐的回了。”
陆锦珩唇边的那抹笑意,已是不经意间染至眉梢儿。她能问起他来,便够了。
正想吩咐那丫鬟退下之时,那丫鬟却又吞吞吐吐的添了句“苏姑娘还问起一个人……奴婢不知该不该禀报。”
陆锦珩眼神瞥过去,睨了眼那丫鬟,心道废话。
“说。”
“苏姑娘问起上回被您遣去厨房打杂的灵荷。”
听闻这话,陆锦珩原本柔和的眸色骤然转至极寒!他自是知道,苏鸾不会无端打听起这么个人来,定是灵荷对苏鸾做了什么,才会令她感到不安……
且灵荷的身份,他又不是不知道。
蓦地起身,陆锦珩大步往门外去!
“世子,您……”丫鬟茫然,想说苏姑娘马上就要来了,您怎么又走了?可陆锦珩的步子迈得急,身影闪得快,她的话还没能问出来人便出了屋。
只得皱着眉又咽了回去。
守在门外的炎华见世子饭都没用就大步出来,且脸色也有些骇人,立马跟了上去。
“世子,可是有何急务?”
“去将灵荷那个贱人……”正想说押去府牢,他会亲自审审她可陆锦珩抬眸恰巧看到苏鸾转过回廊,朝膳堂来。
她今日气色的确是好,且还涂了胭脂,绾了精致的发髻。盈盈朝他走来,娇柔旖旎,宛若仙子……
“世子?”炎华看着主子发愣,可主子却看着远处发愣。这话还没说完呢,到底要将灵荷怎么样啊?
陆锦珩回过神儿来,趁苏鸾还未走近,将声量压低淡然的交待了句“发卖去窑子吧。”
一个瘦马,还是该去属于她的地方。况且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污糟东西,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去审。
不如,好好吃顿饭。
第32章
日头正顶, 锦园花多木多, 正是一派春和景明。
苏鸾打九曲回廊盈盈走来, 腰间绦带随风轻摆,面上好似染了桃色,透着淡淡的粉。
走到陆锦珩两步之外, 她驻下步子, 缓缓屈膝行一常礼。身后跟着的水琴也恭敬的随着小姐见礼。
“世子这是有急事要走么?”苏鸾抬头对上那双狭长的黑眸,先前她转过弯儿来时, 恰巧见到陆锦珩出了膳堂的门急步往外走。
陆锦珩眸中暧昧的闪过一道春波, 似笑非笑的回道“无事。”
苏鸾面上微怔,无事?那陆锦珩方才都已进门了,却又急匆匆的往外赶……总不至于是来迎她?
心下闪过这个猜测, 苏鸾嘴角顿时抽了抽。她可没这么大的脸。
“布好菜了,进去吧。”说着,陆锦珩转身走在前头, 率先回了膳堂。苏鸾自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到是炎华, 护送世子回了膳堂, 立马调头去办世子先前交待的事儿了。
桌上美味佳肴的确已然摆布完全, 苏鸾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伺候在侧的两个布菜丫鬟, 总觉得那丫鬟神色都有些复杂。
顺着苏鸾的视线,陆锦珩也瞥了眼那俩丫鬟, 既而吩咐道“去门外守着吧。”
两个丫鬟行过礼后退了出去, 而后在门外, 年纪小的那个丫鬟对着另一个稍大些的窃窃道“你看到了吗, 方才世子进屋时笑了……明明出门时还是一脸的艴然不悦。”前后才一刻而已啊。
稍大些的那个丫鬟不由得失笑,咬耳小声调侃道“这位苏姑娘好本事。”
年纪小那丫鬟眼中一怔,“你是说世子对苏姑娘……”
“嘘——”许是那丫头声音有些大了,稍大些的这个便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头一皱说道“不可再妄议世子的私事了,只管好生伺候着这位苏姑娘。”
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成为锦园的另一位主子呢?
门外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聊的热闹,桌前的两人却好似在比谁更沉得住气。
“为何不吃?”陆锦珩想起先前丫鬟说,苏鸾早饭用的不少。可为何他在时,她总是这般矜束。
“呃——”拖了个腔儿,苏鸾心道陆锦珩不动筷子,她怎么敢先动?但这话却不便说出口来。顿了一瞬,苏鸾便道“臣女还不饿,不然先帮世子换药吧?”
说这话时,苏鸾的视线自然的落到了陆锦珩的左臂上。想着昨晚发生情况时她正浑浑噩噩刚醒来,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只顾着敷药包扎,也没仔细看那道口子到底划了多长。
然而方袖宽大,将陆锦珩的手腕罩得严严实实。隔着袖子苏鸾也看不出来什么,只眉心不自知的微微蹙起。
陆锦珩的视线扫过自己的手,复又落回苏鸾的一张粉脸上。她这个眼神,是发自真心的关切。
“愧疚了?”陆锦珩不错眼珠儿的凝着苏鸾,戏谑了句。
这没来由的一句,令苏鸾眼神慌乱了下,既而想到今早便想对陆锦珩道谢的,便起身颔首郑重道“世子大恩大德,臣女永生难忘。”
“永生难忘?”陆锦珩抓了个字眼,意味深长的重复了遍。眼神玩味的审视着苏鸾“前后我也算救了你几回,怎么之前不见你如此感恩?”
“之前……”苏鸾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老实说了心里话“之前臣女一见世子就心生畏怯,纵是心下感恩,嘴上也说不出这些谄媚之辞。”
“本世子此前可有斥责过,或是处罚过你?”
“没。”苏鸾忙摇摇头。
“那你为何怕我?”陆锦珩一脸严毅,问的认真。
苏鸾心下默默答了句自然是书中的你杀人不眨眼啊!帮原主报仇处置掉的那些人暂且不论是否全部该杀,就说宫中的暗战。你一会儿帮着二皇子去削太子的羽翼,一会儿又帮着太子去夺二皇子的兵权。
杀得不可开交的是他俩,坐收渔人之利的是你。倒戈来倒戈去,最后他俩都斗成秃毛儿的鸡了,才发现你是自己一派的!
饶是心下这般腹诽,苏鸾嘴上却是一个字儿也不敢说的。只是觉得自己好似无意间说错了话,眼下只得再去圆“世子声威素着,素来以德服人,臣女对您的‘畏’仅是‘敬畏’,并非‘畏怕’。”
苏鸾本以为自己这话圆的尚算漂亮,可陆锦珩却是被她逗笑了,“以德服人?你该问问这些年被斩于本世子剑下的人,可是这般想的?”
暗暗吸了口凉气儿,苏鸾方意识到‘以德服人’这四个字,用在陆锦珩身上,简直就是明着讥刺。所幸陆锦珩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笑。
想了想,苏鸾又道“自古小人畏威不畏德。世子认定那些人该死,那他们定是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唯有以命相偿,方可赎罪。”拍马屁这种事要么别屑做,做了就得曲意逢迎到底,不然成笑话的还是自己。
见苏鸾伶牙俐齿,每句质疑都接的漂亮……且违心。陆锦珩终是打算放她一马,不再言语逗弄。便道“去拿药箱吧。”
“是。”苏鸾眸中一亮,如获大赦。既而起身去一旁的柜子前,取出今早水琴便备存于此的药匣子。
于柜前捊顺着要用的棉布条,苏鸾转眼看到陆锦珩也往这处来,他在柜旁的罗汉榻落了坐。
苏鸾收回视线,微微垂头整理手中的东西。心道这人眼下待她是好,但他毕竟是陆锦珩,书中最阴晴难测的主儿。更何况他未来还会牵扯进朝堂的夺位之争,与他走的过近了,必是祸大于福。
陆锦珩既已开了口,苏鸾便想着这次随他进宫在所难免。只是待进宫的事了结了,她便要同陆锦珩断了联系。
好在她如今得知原主救过陆锦珩,算是相互施恩,便也相互不图报了。不然就凭着这几回的恩情,怕也要一辈子扯不清了。
整理好东西,苏鸾抱着它们去到罗汉榻前,与陆锦珩隔着榻案而坐。陆锦珩将胳膊自然的搭在方案上,苏鸾双手为他撩起袖子,露出昨晚她匆匆包扎的那根白棉布条。
轻解开结扣,苏鸾见那伤口又有渗血,忙取过一块干净的棉布去擦拭。心忖着大半日过去了,伤口早该有凝结之相,显然是因着陆锦珩在外时用了力,才令得伤口无法结愈。
“是不是很疼?”苏鸾怯生生的抬眸看陆锦珩一眼,意带惭仄。
陆锦珩倒是面色无波,好似那伤口根本不是在他身上一样,只平淡的反问一句“那你可有止疼的法子?”
“没……没有。”苏鸾应完这句,方意识到自己先前是说了一句废话。立马一抹羞色浮上了腮,将那桃粉的胭脂熏成了海棠红。
而陆锦珩看着她的眼神,也似微微起了变化 ,好似带着一丝欣赏。
欣赏她的尴尬?
苏鸾忙将头低下去,只专心处理伤口,打算不再多嘴。
清理干净伤口周边的溢血,苏鸾才将那伤口看了个真切。竟有一掌之长,且近寸深!陆锦珩不是尤擅舞刀弄剑么?挥向旁人的刀尚且有把握,怎么割向自己的刀反倒失了分寸 ?
苏鸾停了手下的动作,抬头看着陆锦珩“是臣女昨晚疏忽,未看清世子这伤口如此之深。这样的伤,世子该唤府上大夫过来。”
“你是想让我为你负伤之事,张扬的府上人尽皆知?”陆锦珩一错不错的睨着苏鸾,直将她看的又低下头去,继续为他上药包扎。
如今隔壁的吴侧妃显然已对苏鸾起了兴趣,不然灵荷这颗棋子不会在苏鸾面前暴露。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虽然他也不信那个女人能搞出什么高明花样儿。
第33章
陆锦珩的手臂搭在眼前的榻案上, 手掌朝案面儿扣着。那道依旧呈色鲜艳的剑伤, 自他的小臂外侧直划向内侧。
为陆锦珩敷完外侧的部分后, 苏鸾轻轻转了转他的手臂。而陆锦珩却好似无心配合,苏鸾的手甫一松开,他的手臂立马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若眼前是旁的什么人, 苏鸾定要开口提点上一句, 可眼前的人是陆锦珩。手里动作滞了一瞬,苏鸾将自己的左手垫在陆锦珩的小臂下, 给他固定着, 右手则取了嵌金丝的珐琅小瓷瓶子缓缓倾倒,将药粉撒在内侧的伤口上。
待药粉撒布完,苏鸾便打算抽回手来帮他包扎布条。而就在苏鸾的左手往外抽时, 之前松松搭在她手臂上的陆锦珩的左手,蓦地捉住了她!
“世子……”苏鸾想要逃脱,低头却见那只手青筋隆结, 微微发颤。
怕太过用力抽会扯裂陆锦珩的伤口, 苏鸾抬头欲给他个警告, 却在对上陆锦珩的脸后, 怔住了。她眼中的羞愤与诧然, 也渐渐被一种复杂情绪取代。
陆锦珩的脸上没有她以为的笑意,他低头敛眉, 狭长的双眸紧阖……苏鸾恍然意识到他只是因为疼才握住她, 而并非轻薄于她。
缓了缓, 苏鸾蓦地想起这药她头几日也曾用过。
那时她因着被掳时中了迷雾, 为保清醒而拿碎瓷片儿划破掌心。被救回郡王府后,大夫给她留下了这瓶药,用时她亦印象深刻。只是当时尚有更大的苦楚,所以回头那感受苏鸾便也忘了。
这药初洒上时,只觉微微泛凉,可过上一会儿那药粉顺着伤口渐渐渗入皮里,突然便有如钻心般的疼!
既知原由,苏鸾也不敢再恼,只将脸侧向一旁,由着陆锦珩握紧。
那只手大而修长,将苏鸾的整个小臂紧紧把攥。隔着薄薄的罗绸春衫,陆锦珩掌心的温度渐渐传到苏鸾的手臂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