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炎华朝这边跑来,原是想禀报世子辅国将军还一直在角楼等着他下棋。可转过山石来一见这幕,立马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坏了世子的好事,便转身要往回走。
“站住。”陆锦珩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发现有人来,苏鸾从陆锦珩怀中挣脱。可陆锦珩没打算放她,修长温热的大手捂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离不开他。
炎华背对着陆锦珩行了个礼,很是窘迫,知道眼前这幕若是偷看了,弄不好回去要被世子剜眼。
“世子,有何吩咐?”炎华颤巍巍的请示道。将军下棋已经不重要了,世子这时能唤住他,想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速将马车里我的那件斗篷取来。”
“是。”领命后炎华如蒙大赦,飞也似的离开这非礼勿视之地。
陆锦珩重新将头低下,开口说话时缕缕温热的气息袭在苏鸾的墨发上,她能感受到那略觉炙热温度。
“你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出?”
苏鸾稍微想了想,陆锦珩能怎么查呢?难不成一个个去问,这么尴尬的事也不现实。但苏鸾知道陆锦珩是为了给她出气,便说道:“我已经给她教训了,这种事世子就不必插手了。”
陆锦珩心下登时涌上一团火!
先前他虽这么猜,可听苏鸾亲口承认有人欺负她还是不同的。竟真有人欺负她,敢去扯她贴身的衣裳!
陆锦珩觉得这人摆在他眼前,他可以将她碎尸万段。
不过苏鸾既不愿说,陆锦珩也不愿再逼她。反正这人是谁,他迟早查得出。
去而复返的炎华带回了世子的斗篷,呈上后应景识趣的退下了。陆锦珩将披风披到苏鸾身上,特意为她拽了拽前襟,遮挡的严严实实。
而后双手抚在苏鸾的肩上,“早些送你姐姐回去吧。”
苏鸾有些意外的看着陆锦珩。
她知道陆锦珩喜欢逗弄她,她以为陆锦珩只是拿她寻乐,将她当成个私有财物不许别人碰,在许多事上为她出头。
可她如今意识到,陆锦珩待她竟有几分真心。比如现在,他在意她的感受,知道她不开心便放手让她离去。
苏鸾伸手拽着陆锦珩的斗篷,突然觉得身子好暖。
“嗯。”她轻应一声,转身离开,回到平台去找苏安。
看着苏鸾背影消失,陆锦珩视线未移,只是给炎华吩咐道:“去给容夫人借两个嬷嬷或是婆子过来。”
“啊?”炎华面上一怔,任如何也想不通世子要嬷嬷做什么。不过很快回过神儿来,拱手领命,“是,属下这就去。”
说罢,转身离开。
炎华回将军府找来四个婆子时,陆锦珩已然回到平台。而苏鸾和苏安早已离开。
四个婆子受宠若惊的朝陆锦珩行礼,齐声说道:“听凭世子差遣。”
陆锦珩余光瞥向正从温泉那边结伴返回的各府小姐们,冷冷的说道:“刚刚接到线报,有妇人于身上藏毒,意欲毒害本世子。”
“啊?”四个婆子同时变了脸色。
雍郡王世子的身世早就传得各府皆知,现如今京城有几个不知他系天子血脉!若折陨在了辅国将军府,只怕阖府都不够给他陪葬的!
陆锦珩面色却是平静的,继续吩咐道:“本世子身边皆为侍卫,有所不便。有劳几位去给她们查查身,遇到可疑的带过来。”
“是!”婆子中领头的一人应着,旋即脸上又泛起了难色:“只是不知,何为可疑?”
“遇到……衣衫不齐者。”
“遵命。”几个婆子退下,往那些小姐们的方向迎去。
陆锦珩寻了个座位,饮了两杯茶,便见先前那四个婆子回来了,同时带回的还有一个身材高挑却垂首含胸的年轻姑娘。
几人行礼后,领头那婆子回禀:“世子,老奴们查遍了所有女眷,唯见这刘家小姐的衣衫不齐。”
婆子禀这话时,刘家小姐的脸瞬时通红。
“哦,如何个不齐法?”陆锦珩的这话,更是如把烧红的烙铁般烫在刘雪婵的心口。
领头的那个婆子嘴角抽了抽,虽说年纪摆在这儿了,自觉皮糙肉厚的,可当着世子的面儿回这种话还是觉得不体面。
迟疑了下,婆子还是不得不老实回道:“肚……肚兜未着。”
“哦。”这下没跑了,就是她了。陆锦珩心下这般断定着,瞥了一眼刘雪婵。
大约是那眼神冷得骇人,以至于能让刘雪婵打了个寒颤。脸上是烫的,身子是冰的,一时间刘雪婵感受到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苏鸾虽是什么也不肯说,但陆锦珩记得那时漂过来的是先后两件抹胸。故而除了苏鸾的,还有另一人的。
结合苏鸾说的那句‘已给了对方教训’,陆锦珩便不难猜出,同样丢了抹胸的人,就是欺负苏鸾的人。
“行了,都退下吧。”陆锦珩遣散几个婆子。
炎华给她们打了赏,开始婆子们不敢要,后来看炎华脸色也是吓人,就赶紧收了退下。
陆锦珩坐着,刘雪婵站着,他看她要抬头,便给炎华使了个眼色。炎华朝着膝窝飞了一脚,刘雪婵立时跪在了地上!
“世子……世子饶命……臣女再也不敢了!”刘雪婵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哭求。
婆子们带她单独来见陆锦珩时,她就知道怕没好果子吃。被炎华这一脚伺候,她更是知道陆锦珩真要拿她开刀。她可不想死在这个人的刀下。
更要命的是,至今她都想不出半点儿自己冲撞雍郡王府的地方!想赔罪、想求饶,都不知用何说辞。
“哦?你知道错在哪儿了?”陆锦珩语调轻慢的诘问。却是只仰头瞧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不肯低头瞧刘雪婵一眼。
刘雪婵哪里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她自打今日来了辅国将军府,都没跟世子打过照面儿。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陆锦珩息怒。
是以,刘雪婵干脆在地上叩了下头,言语恳切的道:“臣女愚钝,不知自己错在了哪儿,还请世子明示……”
说罢,刘雪婵见陆锦珩没有答复她的意思,便又叩头道:“不管臣女犯了何错,臣女甘愿受罚,且定不敢再有下次!”
连着叩了两个头,还是给平辈的人,刘雪婵心下又是憋屈又是惶恐,五味杂陈,不住的掉着泪。
刘雪婵起初是默默的哭,后来就呜咽出声,也是希望能凭此博得世子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
陆锦珩看着天空,算着苏鸾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到苏府了。
便道:“行了,不必在我面前演这些了,本世子最不喜看戏。你不如换个地儿演吧。”
“啊?”刘雪婵一脸茫然。
“自今日起,每日这个时辰,你便去杨楼街南段的苏府门前磕头。无需叩门搅扰苏家人,在府门外磕足十日便可。”
说罢,陆锦珩起身带着侍卫们离去。刘雪婵怔怔的瘫坐在地上。
先前在泉池中发生那些争执后,刘雪婵曾向别府小姐打听那丫头的来路,得知是苏家。苏家她多少是有印象的,礼部仪制司的主事,六品官员而已,故而刘雪婵根本未放心上。甚至还想着下次再碰上,要好好教训教训苏鸾,锉锉她的锐气。
却想不到会如此。
许久后,刘雪婵爬起来,晃晃荡荡的走出辅国将军府,寻上自家的马车,命马夫回府。
刘雪婵想着不管怎样,先回家和爹娘商量一下,看看是否能有转寰余地。更何况世子也只让她去苏府门外磕头,不让她叩门,那么她磕没磕谁也不知道。
可马车走没多远,就被一队人马拦住了。
那些人不说话,就骑马并排着凶神恶煞的拦在车前。刘雪婵撩开车窗帘探头一看他们的装束,便认出是陆锦珩的人。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苏家人不盯着她,雍郡王府的人盯着她。
“马夫,改道去……去杨楼街南段的苏府。”刘雪婵哆哆嗦嗦的说道。
马车调头朝着苏府的方向驶去,那队侍卫紧紧夹与马车的两侧,押解犯人一般。
此时的刘雪婵缩在车厢里,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阳春三月,百花齐开,春和景明。刘雪婵却觉得这个三月处处阴霾,冷风削骨。
第84章
漫天的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 春雷闷轰的声音犹如空中击鼓。
苏鸾将轩窗打开,看着外面的雨点渐渐连成线, 又渐渐连成一张天网。远处的景致如水墨画般此深彼浅,迷潆一片。
已是连续了两日这样的天气。
听到了身后的开门声,脚步声, 苏鸾却是没有转头去看, 她知道是水琴。
“小姐, 您看这双鞋子还合脚吗?”水琴提着一双适宜趟水的高靴走到苏鸾身边。
探手试了试窗根儿的雨,水琴赶紧将窗子关了,“小姐, 潲雨啊!”
苏鸾有些不开心的回头瞥她一眼, 语调带着恹恹的情绪:“春雨贵如油,这是上天所赐的礼物,干麻这么嫌弃?”
她觉得淋点雨没什么不好。
水琴将鞋子放到地上, 转身去取了条干巾来,极仔细的给苏鸾擦头发,脸庞, 还有身上。
“小姐,春雨再金贵,也矜贵不过身子呀!这两日的大雨来势汹汹,昨日过午有个丫鬟冒雨去后院儿收晒的被子, 才淋了一会儿, 结果今早就病了起不来了呢!”
“哦?找大夫看了没?”苏鸾掀起一丝同情来, 同时也配合了些水琴为她擦头发的动作。
“放心吧, 今早大夫正好来给大姑娘搭脉,顺带给那丫头开了药吃。”水琴擦完将濡湿的棉巾扔到铜洗里,又提起靴子来帮苏鸾适。
苏鸾将靴子抢下自己试了试,倒是正好。这双水靴是原主买的,一直没什么机会穿。今日趁着秦氏外出,她突然想去院子里趟趟水。
“母亲她们走了吗?”苏鸾边问着,边对着铜镜整理先前被水琴擦乱了的发髻。
“柳姨娘和大姑娘先前就上了马车,夫人这会儿想是也差不多上车了。”水琴也上手帮苏鸾拢了几下头发。
“走,正好去给母亲她们送两把伞。”苏鸾取了两把油纸伞,带着水琴出了屋门,往南院去。
秦氏堪堪上了马车,见苏鸾追上来,便将敞着一条缝儿的车门又推开了些,“下着雨,你出来做什么?”
苏鸾来送伞是假,想着叮嘱母亲几句倒是真。
“母亲,过会儿到了雍郡王府,您只带着姨娘和大姐姐去向世子谢恩便好,最好不要去见那个吴侧妃。”
“为何?”秦氏原本还想借此机会,正好也去谢谢郡王和侧妃为苏鸾治病的事。
“那个吴侧妃脾气不太好,少见为妙。”苏鸾极认真的劝着,想到吴侧妃的亲儿子被剁一根手指的事,她就觉得母亲见她有些羊入虎口的意思。
“那好,我不见。”秦氏应道。
坐在车里的柳姨娘有些愧疚了,眼中噙着两汪因感激而生成的泪:“夫人,鸾儿,这些事都是因着我们娘俩……才阖府跟着受累!”
苏安也跟着点头,满心愧疚。
近来秦氏对柳姨娘也是看得顺眼了些,觉得从苏安出事后,这人好似换了个心性。若在以前,定不会为连累旁人而愧疚。
是以,秦氏也和颜悦色的安慰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今早瞧着天气好才命人给雍郡王府下了拜贴,谁能料到过午老天突变,下起了这么大的雨!世子允信儿都回了,若因着天气不好就改日子,倒显得咱们谢恩的心不诚了。”
“是是是,说的就是这么个理儿。救命之恩,理当是风雨无阻的。说好了今日便是今日上门。”柳姨娘赶忙附和。
又嘱咐了几句,苏鸾便将马车的两扇木门关好,叮嘱马夫路上稳着些。
马夫驾着马车从专行车马的旁门出了府。
今日去谢恩,柳姨娘原是希望苏鸾也去的,毕竟她在雍郡王府治病时小住过一段时日,是阖府与郡王府最熟的人。且柳姨娘也看出世子待苏鸾格外的不一样,就连这次救苏安,八成也是冲了苏鸾的面子。
可苏鸾却不想去,最终柳姨娘也不愿让她作难。一个妾室没脸自己带着女儿登门,只得央了当家夫人陪同。
看着马车走远,苏鸾转身想要回屋,却看到门房的人急匆匆跑过来。
“何事?”
“四小姐,大门前有人晕倒了!”
“我去看看!”苏鸾大步朝正门走去。水琴为她撑着伞紧随,门房的小厮也小跑着跟上。
打开大门,苏鸾果真看到一个女子躺在自家大门前,旁边跪着丫鬟边反复推着那女子的身体,边大喊着求救。
奈何雨声太大,淹没了她的声音,只能看到她一次次张大的口型。
上前正了正那女子的脸,苏鸾才看清躺在地上的姑娘是刘雪婵。
虽说上回对这人印象极不好,但眼见人家于自己门前遇难,苏鸾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故而苏鸾拿过水琴的伞来,帮刘雪婵遮了遮头脸。毕竟身子太长,一把伞不可能将人遮住。
“这是怎么了?”苏鸾问那丫鬟。
那丫鬟见终于有人来救她们,便急着解释道:“我们小姐昨日淋了雨后就高烧不断,今日撑着病体出门又遇大雨,突然就昏倒不醒人世了……”
“高烧不断你们还出什么门?”苏鸾一脸茫然,既而又探身往左右看看,没见护送的下人。
“你家小姐病这么厉害,出门连个马车或是轿子都没有?”苏鸾更加不解,不过还是马上又道:“快,先抬进府里去!”
门房两人加上丫鬟和水琴,将刘雪婵抬进了最外的一间厢房。
这种天气不好找大夫,苏鸾便命水琴去烧些热水,先为刘雪婵擦身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她又问刘雪婵的丫鬟。
那丫鬟一时也是不知如何解释,毕竟小姐被罚每日来磕头是件极丢人的事,又不敢告知家人,只好每日偷偷只带她一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