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轸回来说这件事的时候,苏霓锦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沈氏和苏佑宁也反复对苏轸确认这件事,苏佑宁咋咋呼呼问:“爹,您说的梁家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梁家吗?”
沈氏也不敢相信:“那个梁家怎么可能,他夫人不是宣平侯府三姑奶奶吗?国公夫人和贵妃娘娘就不管吗?”
苏轸猛灌了一杯水:“怎么管?太子殿下当朝抓人,事前连个风声都没漏。”
别说他们了,就是苏轸和一干同僚在殿上的时候也都惊呆了。
苏轸喝完了水,对苏霓锦道:“你别愣着了,去换身衣裳,随我去一趟梁府。”
苏霓锦突然被点名,讶然问:“去梁府干嘛?还要我一起去?”
“梁大人被抓的同时,据说梁府也被暂时查封了,梁家所有人都被圈了起来,殿下特地命我带你,随我们户部的同僚一起去梁家翻找账册。”苏轸说。
“啊?我哪会翻什么账册?”苏霓锦觉得那太子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太子殿下已经查出来了,往东宫塞入假账的人就是梁大人。所以梁大人家肯定还有那些假账存在,你去看一眼,不是什么大事。”苏轸如是说。
自从他决定让女儿去东宫看假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让她一直参与的准备,所以当太子殿下提出的时候,苏轸并没有觉得奇怪。
苏轸都这么说了,那苏霓锦是肯定要跑这一趟的,迅速换了衣裳,跟着苏轸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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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苏轸一起和户部的其他同僚汇合,然后苏霓锦就混在户部的大人们间,官兵给他们引路,拆梁家大门上的封条,戴着镣铐的梁大人还穿着他的官服,官帽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灰头土脸,仿佛一夜老了十岁。
苏霓锦看着周围的官兵,有些似乎是禁军打扮,宫里来的,苏霓锦忍不住往周围多看了两眼,都是宫里的,罗统领会不会也在?
然而很可惜,苏霓锦扫了两圈,也没在官兵群里看见罗统领的踪迹,倒是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张三,苏霓锦对张三笑了笑,张三也对她不着痕迹的点头致了下礼。
苏霓锦以前没来过梁家,前两天倒是见过梁音,那时候梁音还不知道自己家会突生变故,现在梁家人被圈了起来,梁大人被抓,也不知梁家会是什么结果。
凭着宫里贵妃的关系,抄家或者举家流放估计是不会的,但梁大人本身就不好说了,而梁家没了梁大人,自然也就撑不起原来的门庭了。
官兵压着梁大人入内,让他带路去找假账本。
苏霓锦和户部的大人一起在院子里等候,刑部的搜证人员在梁家进进出出,不时能听见乒铃乓啷的声音,苏霓锦听得心惊肉跳,心道回去以后,一定要叮嘱父亲大人安纪守法,毕竟这可是,一人犯错全家受牵连的君主制社会。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刑部搜证人员按照梁大人交代的方法找出了藏在墙壁暗室里的假账本,对院子里户部的人发来消息,让他们进去查证,苏霓锦他们进去的时候看见刑部的人正在从被打开机关的墙壁里面搬出账本。
苏霓锦与大家一同凑过去看,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户部的人大多都已经能看出账本的真假问题,两堆账本,很快就看了出来,确实与混入东宫的那批假账本相同。
而且梁大人也承认了一切,事情水落石出,没什么好说的了。
官兵押着梁大人出去,户部的人也跟着离开,苏霓锦问苏轸:“爹,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再等会儿,跟我一起先回户部,然后我让人送你回去。”苏轸说。
苏霓锦乖巧的跟在苏轸身后走出梁家大门,梁家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老百姓,尽管他们并不一定知道梁大人具体犯了什么事,但并不妨碍他们用烂菜叶和臭鸡蛋来表达他们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的态度。
梁大人从大门出来到他囚车的那段路,最多五十米,身上就挨了不止七八个鸡蛋,二十几把烂菜叶。
突然天空响起一声哨响,人群中突然冲出好几十个拿刀的人,跟官兵打了起来,周围原本看热闹的老百姓突然就乱了,尖叫声不绝于耳,人影四处逃窜奔走,现场乱做一团。
“糟了,有人劫囚啊。”苏轸意识到问题严重。
苏霓锦紧紧跟在苏轸后头,拉着他的衣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混乱的人群中又传出纷乱马蹄声,梁家所在的街道两边同时有二十几匹马冲过来,马上全是一水儿黑衣刺客,他们手持长刀,腕带袖箭,在马上时就到处射|出腕箭,让现场情况更加混乱。
混乱里,苏霓锦被逃窜的人群撞离了苏轸身边,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暴动的苏霓锦吓坏了,手足无措的闪躲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人,一个官兵冲她跑过来,他身后追这个蒙面的刺客,只见那刺客跳起来,对着官兵的脖颈处手起刀落,大动脉被直接隔断,热血喷了苏霓锦身上和脸上,苏霓锦从来没有过这种像是万蚁噬身的感觉,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官兵,双目圆瞪,死不瞑目,苏霓锦全身都没由来的麻成一片,僵立在当场。
怎么办怎么办,她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跑啊!
动不了!
那黑衣刺客杀了个官兵,接下来就盯住了僵立不动的苏霓锦,长刀往苏霓锦头上挥下。
苏霓锦瞪大双眼,亲眼看到一支黑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侧方飞来,直接将他的脑袋刺穿而过,苏霓锦就只看到这么多,连刺客最后是怎么倒下的都没看见,因为在这一瞬间,她的眼睛被人从后面蒙住了。
一道让既安心又害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别怕,是我。”
第三十六章
别怕, 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苏霓锦耳旁炸开, 莫名的安心。
被他蒙住双眼,感受他掌心的热度,在这一掌之隔外, 打杀声震天, 却没有一分一毫能伤到她的身上,苏霓锦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被祁昶蒙住的双眼之外,东宫暗卫从天而降, 在祁昶周身两米外围成一圈保护墙, 抵挡住所有不长眼的, 企图伤害太子殿下的攻击。
劫囚的刺客们突袭的优势渐弱,城防营官兵增援赶到,刺客们见大势不妙,一个口哨后集体撤退,那些来不及撤退, 被官兵擒住的也立刻咬破了口中毒囊, 当场暴毙。
周围兵器厮杀的声音小了,可蒙住苏霓锦眼睛的手却还没有放开,苏霓锦颤抖着声音问:
“是,是不是结束了?”
祁昶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嗯, 结束了。”
“那,那……”苏霓锦想问那你怎么还不放开我。
祁昶心有灵犀的回道:“周围全是死尸和残肢断臂, 血流一地, 你要看吗?”
苏霓锦脑中想象那个画面, 果然身子一僵,大着舌头心有戚戚道:
“算,算了吧。”
祁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看见苏轸从人群后走胆战心惊的走过来,刚要跪下行礼说话,只见祁昶抬起另一只手阻止了他,然后又将手抵在自己唇上,对苏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轸停住撩袍角的动作,不解的看着太子殿下,还有被他从身后圈在怀里捂住眼睛的女儿,苏轸的心情有点复杂,虽然女儿现在一身男装,知道她女儿家身份的没几个,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跟一个外男搂搂抱抱的总归不太好。
就算这个外男是太子殿下,苏轸身为老父亲,也不太能接受。
“你把眼睛闭上,随你父亲先到里面去避一避,待外面收拾好了再出来。”
祁昶原本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直到看见苏轸为难的脸色,才想起来自己和她此刻的动作有多暧昧,若被人知晓她的身份,传入朝堂之中,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于是祁昶尽管有些贪恋将她拥入怀中的感觉,却还是选择适时放手。
苏霓锦是真被吓坏了,就在刚才,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刺客砍断了大动脉,喷在身上的血已经冷了,但那恐怖的一幕却已经烙印在她的脑海中,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难以想象现场的惨烈程度。
听见祁昶这么说,苏霓锦没有不同意的,赶紧紧紧的把眼睛闭上,祁昶托着她的衣袖,将她送到了苏轸身边,苏轸接过苏霓锦,往祁昶看去一眼,祁昶对苏轸比了比梁府大门,先前刺客来袭,不少不会武功的官员都已经撤进了梁家,躲在门后怕被流箭射到。
苏轸带着苏霓锦进去避难,把苏霓锦安排在先前被官兵搜证过的梁家书房里,还没来得及问她和太子殿下怎么回事,就有人来传他出去。
苏轸让苏霓锦好好在书房待着别出来,苏霓锦头如捣蒜,绝不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逞能,毋庸置疑是她的人生信条之一。
安顿好女儿,苏轸从书房出来,来到院中。
祁昶站在梁家院子里抬头看那株参天老槐树,周围守着十几个暗卫,苏轸虽然出入东宫多回,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东宫暗卫是什么样子。
来到祁昶身后,苏轸恭谨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祁昶回身,指了指一旁的石桌,让苏轸与他一同坐过去说话。
苏轸忐忑跟随,坐下以后,祁昶问他:
“梁大人的案子你怎么看?”
苏轸以为祁昶要说女儿的事情,没想到是论公事,赶忙肃容答道:
“回殿下,臣不是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不敢妄论案情。”
“准你妄论。”祁昶说。
苏轸抬头看了看他,不再谦虚,直言道:“臣觉得颇有疑点,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梁大人为幕后主使,可以臣在户部多年的经验来看,背后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单单一个户部就能做成,然如今罪责全然加于梁大人一身,这本身就透着玄奇,给人刻意为之的感觉。”
祁昶不置可否的‘嗯’了一下,又道:
“梁谢文乃户部尚书,他就算不是主使,也必然是协从案犯,尚书一职,已不便担任。苏大人觉得谁刻意接任?”
苏轸不解的看向祁昶,只见祁昶正好整以暇看着自己,苏轸突然福至心灵,回头看了一眼书房,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果断对祁昶拱手说道:
“殿下,臣不知谁可接任户部尚书一职,但若殿下因为小女之事,而……呃,抬举臣的话,臣是断然不受的。”
祁昶看着苏轸忽然笑了:
“苏大人想哪里去了?孤岂是那种视官位如儿戏之人?”祁昶话音一转:“再说了,苏大人是不是觉得孤与令嫒的关系暧昧,所以才有此一说的?”
苏轸满头问号,心道难道不是吗?你跟老子女儿没暧昧,你当众搂她干什么!
“臣不敢。”苏轸表面镇定,其实内心气得一笔。
要不是因为你是太子,在你的爪子碰上老子闺女那一刻,老子就掀上去了。
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自然是不知道苏大人此刻的心理活动,他还在脑中思考要怎么将今天这件事情给圆过去。
想了一会儿后,做出决定,对苏轸义正言辞道:
“孤今日本不愿现身,但突然来了刺客,眼看令嫒就要被杀,孤素来仁爱世人,令嫒又是有功之人,私下帮孤解决了不少难题,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孤都是要救人的。这一点,苏大人可懂?”
苏轸低着头,越听越不对劲,尤其是从太子殿下说出‘仁爱世人’四个字,那之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其实苏轸根本就没听进去,因为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显现的全都是那些被震怒的太子殿下当朝拖下去斩了的官员,举朝皆知,太子殿下心狠手辣的程度直追先帝,可就是那样凶残的太子殿下,现在居然在跟他谈‘仁爱’?还问他懂不懂?
“所以,苏大人不必担心孤是因为其他才问你先前的问题。户部尚书乃当朝二品官员,孤希望接下来有个有能力,有定力的人来担任,苏大人,孤指的就是你。”
祁昶见苏轸还是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觉得就算再跟他解释也解释不出什么花儿来,干脆和他直话直说,不绕弯子了。
苏轸停止了心里对太子殿下的吐槽,愣愣的抬头看着祁昶,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些年你在户部的政绩有目共睹,此事孤在派人抓梁谢文之前,已经与陛下详谈过,陛下亦属意你接任。待此事了了之后,正式的任命旨意就会发出。现在苏大人不会怀疑孤另有所图了吧?”
祁昶索性将话挑明,苏轸回神,赶忙上前请罪:
“臣不敢,臣惶恐。臣……多谢殿下,多谢陛下信任,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祁昶抬眼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对苏轸抬手让他起身,然后便转身要走,苏轸跟随其后送他出门,走了两步祁昶停下,犹豫片刻后,才对苏轸招了招手,让苏轸附耳过去:
“苏大人,孤与令嫒私下是以罗时的名义说话的,令嫒并不知晓孤的身份,所以……你懂孤的意思吗?”
苏轸一头雾水,老实摇头:“臣,不太懂。”
“……”
祁昶怀疑这个老狐狸是装的,女儿是小狐狸,父亲必然就是老狐狸。
“咳咳。”祁昶干咳一声,直言吩咐:“所以孤希望你不必对她刻意提及孤的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也是怕给令嫒带来麻烦。”
苏轸抬眼飞快瞥了两眼祁昶,觉得一向冷静寡言的太子殿下今日的话特别的多。
就算太子不对他做最后叮嘱,苏轸也不打算主动告诉女儿太子的身份。苏轸有自知之明,就算马上他就要做户部尚书,官升一级,入列二品,绵儿是他的女儿,二品官之女的身份,并不能让她稳稳妥妥的当上太子妃,最多也就混个侧妃的位置。
太子侧妃听起来是挺好的,可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儿。再说苏轸就这么一个女儿,是真心疼她,舍不得把她送到宫里去跟一帮高门贵女争风吃醋,那样被高墙围困一辈子的人生,实在太过压抑,苏轸希望女儿今后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不管贫穷富贵,只要她开开心心,苏轸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当祁昶对他提出不告诉女儿他真实身份的时候,苏轸是一万个愿意的。
女儿还小,有很多事认识不清,容易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做出错误的选择。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苏轸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女儿心智还不成熟,不能正确客官看待事物之前,为她提前避免一切她选择了今后可能会后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