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暗红色的斗篷,身形袅娜的女人转脸时,便见剑锋寒光划过。
那一瞬,淡金色的流光照亮了她的容颜。
那是一张只能用矛盾来形容的脸。
一半如少女般柔滑细腻, 明艳动人, 另一半却如八十老妪般皱纹满布, 苍老无比。
“窝草!!”齐舒在看见她那张脸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他妈好辣眼睛!
旁边的韩松元也傻眼了。
他入世这么多年, 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魔修。
这脸……也太可怕了吧?
女人似乎特别惧怕他们看向她的目光, 她裹紧了斗篷,那双眼睛里压着诡异的暗光。
她利落地躲开了顾奚亭的长剑,在一瞬跃起的时候, 她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流转鼓动, 下一刻,她的身形就变得如同男人一般高大。
“这他妈变形金刚?”齐舒又懵逼了。
顾奚亭手中的长剑飞出,在一阵淡金色的金光中, 化作无数把长剑,剑阵里风云涌动,天雷滋滋作响。
他一掐诀, 裹挟着雷电风雪的剑阵一瞬飞出。
即便女人身形再灵巧,她也还是抵挡不住倾轧而来的剑阵包围。
一把长剑深深地刺进她的肩胛骨,剑身破碎成冰刺,深深地钉入她的骨肉,那一瞬间,她凄厉的惨叫划破了这座寒山的寂静。
接着又有长剑扎进她的腿骨里,化作冰刺钉在她的骨头里,让她动弹不得。
顾奚亭悬在半空之中,衣袂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冷眼看着地上的女人身形变换,又成了苗条的女人身形。
她抬眼望向他时,她眼里明显氤氲着一团黑气。
“厉害啊亭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的齐舒开始啪啪啪地鼓掌。
这才多少分钟啊,就给人扎成刺猬了。
旁边的吃瓜群众韩松元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魔修的能力,却不止于此。
只见她双手撑在地上,忍着身体被冰刺穿透的巨大痛苦,黑气朦胧晕散,她竟然硬生生地将冰刺全部拔除。
而后她一跃而起,黑色的气流涌动,无数嘶叫着的小黑团从她身上涌出来,朝着顾奚亭三人袭来。
齐舒勉强闪躲,期间忍不住啊啊大叫,而旁边的韩松元以剑相抵,看起来要比他轻松多了。
顾奚亭一个闪身,伸出右手时,深深插在地上的剑阵在一瞬间重新融合归于一把,回到了他的手里。
淡金色的光划破涌动的黑气,顾奚亭眉目冷冽,身上淡金色的光芒扑散开来,所有的嘶叫声戛然而止。
那些看似无穷无尽,怎么也打不完的小黑团全都在一瞬间化作了一撮撮青灰,落在地上时,滋滋声响起,蹿出了小火苗。
顾奚亭握紧手里的剑,锋刃直指那个女人而去。
气流破开虚空,女人那一瞬间被强大的禁制束缚。
她瞪大双眼,眼见着少年身形微闪,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剑刃就已经横在了她的脖颈。
少年眉眼冷冽,戾气横生。
“说,你为什么要杀周烨然?”齐舒拿着一把小匕首,开始审问。
被韩松元用特制绳索捆起来的女人此刻无力地倒在地上,那双灰白的眼瞳却一直紧盯着眼前的三个人,目光诡异阴沉。
顾奚亭伸出手指,一道淡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指间窜出,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化作灼烧的火苗。
“……亭哥你要烤魔修吃吗你?”齐舒嘶了一声,表情有点难以言喻。
顾奚亭没有搭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张年轻与苍老并存的脸,“说话。”
她的手臂已经被灼烧掉一小块皮肉。
魔修杀人越多,他们的皮肤就会变得越脆弱,即便魂灵越加强大,他们也仍然需要一副躯体。
因为他们早已是所有恶念贪婪的俘虏,如果没有躯体,他们将无法再见阳光。
眼见着顾奚亭手指尖的火焰微闪,女人眼里露出惊惧的神色。
“不要烧我的皮肤……不要……”她开始疯了似的喊。
她病态般留恋似的目光停在自己细腻白皙的肌肤上。
顾奚亭也是寻着那枚花瓣的气息来到这里时,才知道,杀害周烨然的,原来是一个女魔修。
而这个女魔修,珍爱自己皮囊已经到了极为变态的地步。
可能是因为早年修习的功法不当,她的皮囊已开始渐渐腐蚀。
她的容颜,从少女到老妪,只需要白天到黑夜的时间。
而人的气血,则能助她维持短暂的青春。
为着这份短暂的青春,她渐渐沉迷于永无止境的杀人。
顾奚亭之前猜测过种种可能发生在周烨然身上的阴谋。
到这一夜,总算是揭开谜底了。
周烨然曾经偶然得到过一颗珠子,那是女魔修曾费尽心思得到,却又在顷刻间弄丢的晶石。
那颗珠子可助她彻底褪去苍老,永获青春。
是她曾潜入天外之境,九死一生从霞荫山里带出的神物。
可却被她一时大意,弄丢了。
她寻了那颗珠子好几年,才查到周烨然那里。
但珠子已经不在他那儿了。
她原本不欲在有神明居住的浔城杀人,或许是因为恼恨,她还是动手了。
直到昨天,她才查到周双双的身上。
可她,已经没有机会,再拿到那颗珠子了。
这一身杀孽,终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女魔修死在了顾奚亭的手里。
她的身体被他的狐火灼烧成了一抔青灰,魂灵破灭。
彼时,正陷在睡梦里的周双双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划了一下。
周双双迷迷糊糊地醒来,就看见卧室的玻璃窗半开着,一只毛茸茸的小浣熊就站在她的床边,用那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荀翊你干什么呀?”周双双打了一个哈欠,“好困……”
她砸吧着嘴唇。
荀翊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望着周双双的目光有些复杂,仿佛还夹杂着几分歉疚。
“双双老大……”荀翊的胡须抖了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竟然有点抖,“对不起。”
周双双没有听明白他的话,直到她抵不住陡然袭来的眩晕感,睫毛颤了颤,小浣熊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终究挡不住比之前更加浓深的睡意,闭上了眼睛。
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有一只毛茸茸的小浣熊拉着她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在说着“对不起”。
可是后来,他不见了。
梦里只剩下她,和看似无穷无尽的黑暗。
束缚着她,包裹着她。
挣扎不得,动弹不得。
第33章 他的目的 ...
一道淡金色的流光破开浓深的夜幕, 落在了某座电梯公寓的阳台上, 转瞬之间,变化作了一抹修长的身影。
顾奚亭捏了捏眉心, 似乎是有些疲累。
拉开玻璃门, 他还没有踏进门。
那一刹那,他眉头一拧,神色骤然肃冷。
结界破了。
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他快步走向周双双的房间。
拧开门把手,打开门时, 顾奚亭抬眼望向床的位置。
本该躺在那上面熟睡着的女孩儿, 却不见身影。
顾奚亭一手把住门框, 屈起的指节泛白。
“亭哥?”接到顾奚亭电话的齐舒有点儿惊讶。
亭哥怎么这会儿还能有时间给他打电话呢?不陪小女朋友?
“她不见了。”顾奚亭盯着卧室里半开的玻璃窗,那双眼睛微微眯起, 窗外月亮的银辉洒进来, 落在他的身上,而他满面寒霜。
——
周双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四合院里。
她眨了眨眼睛, 动了一下手指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竹床上, 她眼前夜幕低垂,星子疏漏。
直到她听到车轮的辘辘声响起时,她勉强偏过头, 正看见有一只毛茸茸的小浣熊正推着轮椅从屋里出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她带着毛线编织的帽子,鬓角花白, 虽然闭着眼睛,但只看面相,就能够让人感受到她身上的慈和气息。
小浣熊荀翊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推到院子里,转头看向被绑在竹床上的周双双时,见她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先是一怔,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随后他就低下了头。
他竟不敢对上她那双迷茫的眼瞳。
“荀翊。”
直到他听见周双双唤他。
“你想做什么?”她定定地望着他。
荀翊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从一开始,他接近周双双,就一直有着自己的打算。
从他发现她手腕上曾戴着的那颗珠子时,他就下定决心,接近她。
他之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那颗珠子,是因为几年前,他在他曾经的老大,那只猞猁那儿看过一眼。
珠子看似平凡无奇,所有的灵力都包裹在特殊材料之中,不漏半点痕迹。
任是谁也察觉不到它普通的外表下,竟蕴藏着来自天外之境最神秘的力量。
荀翊之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因为那颗珠子上带着特殊的符纹,且只有夜晚才能闪现细微的光亮,如果不是他站在房顶上的那个角度凑巧,他是绝对不会发现她手腕上的手链有什么端倪的。
几年前他听猞猁说,那颗珠子他是在一个重伤昏迷的女魔修那儿顺来的。
在她昏迷前,猞猁听见她捧着那颗珠子自言自语,说是什么费尽心思从霞荫山带出来的神物,可助她此身永恒,长生不老。
妖修是可以修得长生不老的,尤其是未曾沾染过杀孽的妖修。
所以这颗珠子对猞猁来说,基本没有什么用处。
捡回来没几天,猞猁觉得那颗珠子还不如他小时候玩儿的玻璃弹珠好玩儿,就给扔了。
那个时候的荀翊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如此迫切地需要那颗珠子。
荀翊不知道那颗珠子是怎么到了周双双的手上的,但他确实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才刻意接近她的。
这段时间,荀翊一直小心观察着周双双,知道她并不长戴那串手链,同时也因为她与青丘少君顾奚亭越来越近的关系,使得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拖到今夜……他已经再也等不了了。
在看见顾奚亭跃入云霄的那一刹那,荀翊知道,这是他惟一的机会了。
然而此刻望着周双双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瞳,荀翊心里忽然涌起了阵阵复杂难言的情绪。
心里的酸涩翻涌,荀翊走到周双双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的时候,他忽然低声说,“对不起……”
“双双老大……对不起。”
周双双从来都没有见过荀翊这只小浣熊在她面前哭过鼻子。
然而今夜,她望着他那双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时,愣住了。
荀翊多好啊。
他在妖修来往的夜市里,开了自己的小卖部,贩卖着周双双以前从来都没有停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控制不住地总想洗点什么东西,一忙碌起来,就喜欢扯着嗓子唱歌,又偏偏五音不全。
他会忽然出现在她家的玻璃窗外,两只小爪子趴在玻璃上,歪着头让周双双给她开门,总会拖着一网兜的果子来探望她,甚至还会穿上自己的小围裙,在厨房里跳来窜去地给她做饭。
那么多个孤零零的夜,周双双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只有客厅里故作吵闹的电视的声音陪伴着她。
但从某一天开始,有一只小浣熊忽然出现,会陪她看电视,给她讲笑话,甚至会乖乖地趴着脑袋任由她摸摸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
在周双双的心里,荀翊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似的。
他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的欢欣雀跃,没有烦恼。
可是这一天夜里,周双双定定地望着小浣熊那双湿漉漉的圆眼。
她忽然发现,他原来也会难过。
“那是我奶奶。”
荀翊忽然伸出爪子,指了指轮椅上闭着眼睛的老人。
长夜漫漫,蝉鸣模糊可闻。
周双双听他讲了一个故事。
荀翊小的时候,也曾家庭美满。
然而在一个雷雨夜,他的父母为修得仙身一去不返。
那一夜,天雷四十九道砸下来,整座山被劈开一道好长好深的口子。
他的父母从此消失,杳无音信。
渡劫成功还是失败,无人得知。
从此荀翊只剩下了荀奶奶一个亲人。
妖境越来越闭塞,生活越来越艰难,于是在荀翊十二岁那一年,荀奶奶决定带他前往人间。
可人间的路并不好走。
荀奶奶千辛万苦带着荀翊来到凡人生活的地方,却意外落入了凡人的圈套。
那是一个初修魔道,还未曾入魔的男人。
数百年前便失去了爱人的荀奶奶那时还曾拥有着年轻的容颜,她初入凡尘,对什么都好奇,也还不曾经历过人世间的险恶。
男人的追求对于已经活过数百年的荀奶奶来说,其实算是一件麻烦事。
她那时满心满眼都只放在了自己的小孙子荀翊身上,已决意此生不再寻找伴侣。
更何况,那还是个比她小了不知道几百岁的凡人。
然而他的耐心,他的锲而不舍,都在将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入他用温情织就的网。
荀奶奶和荀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她是荀翊的爷爷从妖境偏远的小山村里,娶来的续弦。
就在荀奶奶嫁过来的那一天,荀翊的爷爷就因为之前过度服用丹药累积起来的药性而一命呜呼。
荀翊的爷爷对修仙有一种执念,而荀翊的父母也继承了他这样的执念。
荀奶奶从嫁过来的那天开始,就守了活寡。
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爱情,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直到她遇上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