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怎么,你是嫌我没挑对时候?”
小三登立时道:“哪里有的事,只不过今日辽东王的二世子并着远……”
他话未说完,身后头忽然窜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人儿。
小胖墩一头扎在我腿边,抱着我的腿,奶声奶气地道:“世婶,阿青想死你了——”
我傻了。
小三登讪讪笑着,倒是兰嘉随小胖墩跟了过来,与我解释道:“二世子是随沈三少来的京城,反倒比公主早一些,大约因实在想念公主,今日一大早便来天华宫等着了。”
是了,沈羽带三万聂家精兵回京,约莫是走了北道峡口的捷径,竟比我与二嫂快些。
小胖墩应声仰起头,问:“世婶,你想念阿青不?”
我自然是想的。
可我惯来不会应付小娃娃,兼之于闲止不在,他这幅胖乎乎热情的小样子,反倒令我不知怎么答。
矮胖墩子似乎不介意,又问:“世婶,那你想念世叔不?”
我又愣了,然后听得他天真地再问:“阿青与世叔,世婶更想念哪一个?”
心中蓦地一动,我不由抬头往前看去。
秋光正好,一枝枯梅在宫墙外长出枝桠,于闲止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唇角虽噙着笑,却又微微蹙了眉,问:“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此刻见了他,说不上来是喜是悲。
仿佛数月以来胸口压着的一块闷石终于崩陷,化作一股热流,都说喜极而泣,喜极而泣,我却当真是欢喜得很,又难过得很。
我朝他走近几步,到底是忍住了没流下泪来,只问:“你……你怎么来了?”
他笑道:“你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然后柔声问:“好些了么?”
我晓得他在问北道峡口的地动和我又犯了的寒疾,这天底下,便没有他不晓得的事。
我点了点头,应道:“已好了。”
然后于闲止便不说话了。
我不知应与他讲些什么,抬眼看他,他正看着我的身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方清远亦愣着地瞧着他。
小三登见这情形,走到方清远身旁,提醒道:“方大夫,这一位乃是远南大世子。”
方清远连忙跪下身来道:“草民方清远,拜见世子大人。”
我与于闲止道:“方大夫祖上行医,专治寒疾,这一路来多劳他照顾。”
方清远抬眼觑了我一眼,耳根又红了,结巴道:“谢、谢公主抬爱,照顾公主,乃草民分内应当。”
于闲止听了这话,挑眉扫了我一眼,又看回方清远,面上一点表情也无,半日不言。
我实没想到于闲止竟要跟一个大夫摆这么大的谱,周围的人都有些发懵,小胖墩亦仰起头,怔怔地瞧着他世叔。
方清远跪得茫然,抬起眼来看于闲止。
于闲止忽而一笑,慢条斯理地道:“那么这些时日,有劳方大夫照顾阿碧了。”
方清远愣了一愣,又一本正经地拜首道:“世子大人哪里的话,草民能照顾公主,乃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此话出,于闲止又不言语了。
于是众人皆不语。
矮胖墩子张头左右望了望,见大家都没动静,拽了拽兰嘉的袖子,疑惑道:“他方才喊的世子大人,是叫我么?”
兰嘉瞟他一眼,低声道:“你这么小个人儿,做什么大人。”
小胖墩嘟了嘴,委屈地“哦”了一声。
小三登看了眼于闲止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才道:“方大夫起吧。”又道:“焕王爷吩咐过了,太医院的孙太医专调理公主的身子,方大夫便先跟着孙太医打个下手,奴才这便引你过去。”
方清远作揖道:“便有劳公公了。”
走前,他又回头嘱咐我:“那公主多注意身子,切记寒凉,草民隔日就来瞧你。”再跟于闲止与小胖墩子拜道:“世子大人,小世子大人,草民先告退了。”
于闲止唇角浮起一笑,面上云淡风轻。
小胖墩倒摆起了官威,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手一挥,严谨道:“嗯,你且去吧。”
等方清远一走远,胖墩子立时散了架,仰起脑瓜子天真地问我:“世婶世婶,阿青这回怎样?”
我点了一下头:“嗯,有点派头。”
作者有话要说:
跟姑娘们确定一下以后的更文时间~
一周五更,周一和周五不更,其余五天每天上午11点整,意外情况周一周五也会更,特殊情况没法更新或者没法准点更新的时候,我会提前请假。
因为明天周一,又因为这周没什么意外情况,所以下一更就是拜二了~
——爱你们的之哥~
第37章 醉妄言 02
天华宫的陈设还是与从前一样,半点都没变过。
于闲止端了个茶盏,坐在那里问我:“你二嫂是怎样了?”
秋光照进来,歇在他的指尖,我应道:“她跟我二哥吵了一路,先前还气得二哥将淮安刘大人的瓷器砸了,这两日回了京城,才安分了些。”
小胖墩一人独占了一张紫檀椅,学着于闲止的样子,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拿盖子去拨茶叶,茶盏叫他端得摇摇欲坠,于闲止扫了一眼,顺手帮他扶了扶,胖墩子宝相庄严地啜了口茶。
这个当儿,小三登回来了,身后跟着太监总管刘成宝。
刘成宝跟我与于闲止拜了一拜,道:“昌平公主,皇上请您去未央宫一叙。”
此刻已过申时,我纳罕道:“大皇兄有要紧事找我?竟不能等到明日么?”
刘成宝道:“皇上与焕王爷已在未央宫等着了,公主更好衣,便随奴才过去罢。”
我点了下头,正要去更衣,忽然听得刘成宝问:“世子大人一并过去吗?”
于闲止的声音清清淡淡:“不必了,我去不去,都是那个意思。”
我越想越疑,更好衣出来,我问于闲止:“你晓得大哥找我何事?”
于闲止端茶盏的动作顿了一顿,漫不经心道:“你回京的路上,你二哥不曾与你提过?”
他这么说,我便想了起来。
我道:“二哥确实说过大皇兄有急事召我回京,但他怕耽误我的寒疾,便一直没说究竟是何事。我看他不说,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
于闲止呷了口茶,轻飘飘道:“哦,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幅样子,我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随刘成宝走到天华宫门,兰嘉却候在辇轿前。
她换了一身衣裳,容光焕发的样子,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讪讪与我一笑:“公主,兰嘉陪您过去。”
未央宫内焚着龙涎香,二哥见我到了,咳了一声。
大皇兄正在批阅奏章,没抬头,只淡淡道:“走近些让朕瞧瞧。”
我依言走近了些,他这才抬起头来,“唔”了一声:“人瘦了些,看起来倒比以往娴静了,在外头像是经历了不少?”
我不明白他意之所指,大哥有一点与于闲止一样,心不动,人不动,足不出户,便可尽晓天下事。
不知他这回又逮住我什么把柄了。
我拢起袖子,正色道:“是经历了不少,但比起对大皇兄的思念,这些事都不值一提。”
大皇兄笑了一声,将手里刚批阅好的奏折搁在桌案上,往龙椅背上一靠:“你少跟朕打马虎眼,朕问你,你跟于闲止如今是怎样了?”
我眉梢一跳,别过脸去看二哥,二哥埋首喝茶。
我垂眸道:“大世子博学强记,为人贤雅,阿碧一直很敬重他。”
二哥嘴里的茶“哧”一声喷出来。
大皇兄挑起眉头,漫不经心地道:“哦,你是敬重他?”
我已晓得大哥要做什么了——倘若这天下有一桩事,能让当今皇上,焕王爷,以及远南大世子同时语焉不详,那一定是我昌平的婚事。
我如今虽已不太抗拒我与于闲止的亲事,但我好歹是个女子,姻亲这种事,合该由男方先提出来。眼下于闲止聘书未下,聘礼也没给,我总不好巴巴地告诉大皇兄“我喜欢他,我愿意与他处着试试”这种话罢。
是以我谦逊道:“是,阿碧一贯佩服有才情的人,远南于家的大世子,辽东沈家的沈三少,甚至丞相府里的老丞相,都十分令人心折。”
此话出,二哥震惊地将我看着,大哥他沉默了。
整个未央宫鸦雀无声。
良久,大皇兄笑了,他说:“既这样,那就没你什么事了,回吧。”
我应了一声,将将走到门口,大皇兄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平西王的三郡主来信求朕给她与于闲止赐婚,信到之时,她已在上京的路上了,你既对于闲止没意思,那朕这就准了。”
我在门槛上一绊,栽了下去。
兰嘉在未央宫外候着,见这情形,连忙过来扶我。
我还没爬起身,大皇兄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刀:“唔,你敬重的人有三个,眼下于闲止就要有家室了,丞相太过老了些,不如朕将你赐给沈羽,你意下如何?”
我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兰嘉扶我回未央宫坐下。
我顺了顺气,抬头眼巴巴地将大哥望着。
大皇兄将他的参茶递给我,道:“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愁闷道:“那李嫣儿想嫁的人是于闲止,不去找远南王,来京城找大哥你做什么?”
大哥冷笑道:“李嫣儿想嫁于闲止,于闲止想娶你,你已拒了他两回,至今又没个准信,眼下三人都这么耗着,她不来找朕还能找谁?”
我呆了一呆,将大哥的参茶一口气喝完,平了一下心气:“也就是说,倘若要让李嫣儿死心,我只有眼下,立刻,马上嫁给于闲止了是吗?”
大哥缄口不言。
二哥耻笑一声道:“你倒是想。晚了。”话毕,他将一封信拍在我的手上:“这是李嫣儿写的,你自个儿瞧吧。”
李嫣儿的信有点长,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总算能从如泣如诉的字里行间咂摸出她的大意。
大意就是:本公主真不是个东西。
瞧完李嫣儿的信,我总算明白沈羽这个并不算碎嘴的人,为何要专拉着我,叫我提防李嫣儿这朵桃花,总算明白为何明明地动频发,二哥还是想带我从北道峡口这条捷径回京。
我抬头望向两位皇兄,愁苦道:“她像是对我积怨已深,这回莫不是要与我闹个你死我活吧?”
两位皇兄都不作声。
我心中一阵凄风苦雨,转念又想到我因走了水路,耽误了回京的行程,于是又问:“她如今到哪了?”
大哥依旧默着,二哥道:“人已到了,眼下在淮王妃府中住着,过两日便进宫觐见。”
我刚顺好的气又乱了。
四人一时都没说话,太监刘成宝送了一盏热腾腾的参茶过来,大哥接过就要喝,一旁的兰嘉忽然出声道:“皇上,当心烫。”
大皇兄看她一眼,“嗯”了一声,将茶盏原封不动地放回托盘里。
我愣了愣,也狐疑地看了兰嘉一眼,她冲我眨眼一笑。
暮色四合,皇宫到处已掌灯,我回天华宫前,大皇兄最后叮嘱了一句,叫我仔细想一夜,是不是要嫁于闲止,若想通了,他自有法子帮我将李嫣儿阻一阻。
我却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可想的。
不管我嫁不嫁于闲止,左右我是不愿于闲止娶旁人的。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令我上心的却是另一桩事。
回天华宫的路上,兰嘉走在我轿辇左侧,一张脸映着灯笼色,娇艳如春。
我记得丞相家的兰夫人将兰嘉塞给我时,便说她喜欢大皇兄,且还为了大皇兄待嫁闺中,我当时以为这是玩笑话,且兰嘉进宫后,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我,并没甚动静,便没将这事往心里去。
然今日所见,却很不一般。
我大皇兄一直不近女色,养在后宫的静嫔与兰贵人他十天半个月才去瞧一回,其他的宫女默默,他更是看都懒得看,有宫女在他身旁伺候了一年,他连样子都记不住。
今日兰嘉虽只与我大哥说了一句话,但这句话,我大哥听了,非但听了,还看了她一眼。
我心下一抖,叫停了轿辇,将兰嘉拽到一边道:“兰二小姐,本公主问你一桩事,你老实答我。”
她愣了一下,点头道:“公主请问。”
我压低声音:“你……当真对我大皇兄有意思?”
兰嘉听了这话,似乎有些惊讶:“臣女并非是对皇上有意思。”
我松了口气。
她续道:“臣女已思慕他许多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要在有话要说里面讲点什么你们才更爱我呢?
更新规律姑娘们记住了我就不提醒了哦~~
第38章 醉妄言 03
兰嘉说,她瞧上大皇兄,是在离妃的册封宴上。
那年离妃执掌凤印,父皇大宴群臣,兰嘉随右仆射大人赴宴,席间溜去御花园。
春夜木香花开了,密密匝匝,花下有池,池中锦鲤穿泳。
兰嘉本已觉得眼前的景致美极,不期然竟看到一个少年。
少年坐在木香花畔的亭子中,一袭杏黄衣,眉宇清冷凌厉,正在翻阅书卷。
我大皇兄七岁便被册封为太子,整个九乾城,独他一人能着杏黄*色的衣裳。
兰嘉说,她虽早听闻我大皇兄为人严谨冷漠,少年老成,但她初见他时,还是忍不住好奇。
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卷中的点睛之笔,令眼前的所闻所见都鲜活了起来。
正巧有宫女送糕饼来,兰嘉接过,送入亭中,搁我大皇兄的石桌上。
可大皇兄并不领情,半晌,只屈指敲了敲桌面。
兰嘉不解,疑惑道:“太子?”
大皇兄眉心一蹙,却未自书本中抬头,只道了一声:“茶。”
“他那时竟将我当成了宫女,问我讨茶喝,我没茶,便不给,他也没有再要。我却平白捡来一个由头,理所当然呆在他的近旁。”
她呆在他身旁,就着月光看他手里的书本。
竟不是太子皇子该看的经史子集,而是一卷传奇话本,名曰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