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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一念三千 15
我一时愣住,觉得自己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秦云画又道:“奴婢求昌平公主,救救王上!”
风沙烈烈,秦云画的话听得我心中一沉,连日来积蓄的不安与惶恐全都涌了上来。
可是很快,我又冷静下来。
秦云画追来了,我就该信她吗?于闲止这些年百思千虑运筹帷幄,什么事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几曾需要我插手?何况,他就要与桓公主成亲了,便是他真遇到什么困难,要救也该桓去救。我二哥二嫂在回淮安的路上,慕央尚在小河洲以北的驻地,大随的兵将又没为难他,我能做什么?
我道:“你们王上,手握重兵,从来无往不利,我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救得了他?”
卫旻就立在我身旁,他似也觉得秦云画的话十分荒谬,一挥手,两名侍卫得令,顷刻就要将秦云画拖下去。
卫旻对我拱了拱手:“公主,请上马车。”
这时,秦云画嘶声道:“王上与焕王爷的兵马分开后,被桓军合围,眼下被困在小河洲与西里交界的深峡凌厉,那地方四面维谷,王上已陷入绝境!”
我蓦地转身,卫旻几步抢上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看了眼一旁缚住秦云画的侍卫,又命:“放开她。”
秦云画泪眼婆娑地盯着我:“昌平公主可知,桓白朽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是王上命二公子动的手。”
“可笑!”卫旻冷声斥道,“于闲止与白朽交情深厚,白桢却对他颇为忌惮,若是他杀了白朽,远南与桓的盟约怎么办?退一步说,扶白桢上位,对他于闲止来说,有什么好处?”
卫旻的语气颇是不耐,可我听着听着,却隐约觉得,似乎这样才是对的。
那时二嫂初初对我说,于闲止应白朽之请出重兵助他平乱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于闲止是个势在必得的脾气,凡事若下定决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在他眼里,从来没有交情可言,他对沈琼、沈羽,对李有洛,甚至对他的姑母淮王妃,都是冷心寡义的,对白朽也该不例外才是。为何竟会在战事胶着时,还能仅凭“交情”二字,分出兵力去助白朽?
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我道:“你说白朽之死,是于闲止命人动的手,那他为何要杀白朽?怎么杀的?”
秦云画道:“白朽是大桓最擅领兵的将才,无论在军中还是百姓心中,他威望极高,若有机会能除去此人,王上自然要杀。”
这一点我信,白桢虽贵为太子,但资质平庸,见识浅薄,囿于皇位之争,除了长于心机手腕,哪里都比不上白朽。
秦云画续道:“三个多月前,桓民暴|乱,义军一路攻到桓都附近。白桢借此时机,召回在随征战的白朽,让白朽带兵平乱。这个消息,想必公主早已听说了。”
我点了一下头。
消息里说,白朽一来担心白桢借机对自己下手,二来担心义军来势汹汹,朝廷兵马镇压不住,回桓之前,请于闲止襄助。
于闲止随后让于二公子整军入桓,可惜,白桢还是借着在白朽身边安插的暗桩,趁交战之际,重伤了白朽。
秦云画道:“白桢白朽相争多年,白朽对白桢怎么会没有防备?白朽的身边人,必然是一同历经重重磨难的可信之人,白桢如何安插得了暗桩?那名伤了白朽的所谓的‘暗桩’,不过是二公子的人罢了。”
“诚然,白桢的确打了借机伤害白朽的主意,还派了自己人混入白朽军中。二公子便趁机‘贼喊捉贼’,让白朽相信伤他之人确是白桢的人,随后以养伤之名,将白朽请到自己府中。”
“白朽到二公子府中的当日,二公子便依王上之命,对他动了手。至于后来什么请名医为白朽诊治,名医途中被杀,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将白朽的死因暂时瞒下来了罢了。”
“公主试想,白朽的伤本不致命,若非二公子动手,他怎么会死?还有那名请来的名医,二公子手下握有重兵,若有心保一人,派兵去护送便是,怎么会令他这么轻易就被暴|民杀死?”
是了,初听闻白朽被害,我还在疑惑凭着于二公子对他悉心照顾,岂有救不回他一条命的道理?便是请来的名医被杀了,于二公子身边的大夫呢?
原来白朽早就死了,后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真相。
我道:“后来桓境内义军复起,于二公子本来要带兵平乱,但临行前,桓帝一道旨意将他召了回来,反而派了一个不怎么有本事的将领出征。这可是因为桓帝久不见白朽,对于家起了疑?”
“是。桓帝病重,但人尚未糊涂,白朽受伤以后,久不露面,桓帝自然就生了疑心。纵然白桢愚蠢,巴不得白朽不要见他父皇,在里头搅混水,但桓帝还是对于家失了信任,却又碍于远南之势,不敢直接对二公子动兵戈,故此只是召回了他。”
“可是,白朽毕竟是廉亲王,位高权重,他的死因绝无可能长久的瞒下去。桓帝下令彻查,最终查到二公子身上。二公子受的是王上之命,桓这才得知,杀白朽的,不是王上还能是谁?”
卫旻道:“你说了这么多,却还没说于闲止究竟为何要杀白朽。”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秦云画道,“王上杀白朽,因为他的目的,从来不是伐随,还是伐桓!”
“胡说八道!”卫旻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李有洛是谁杀的?沈琼是谁逼死的?我大随平西一带久收不回的失地如今是谁占着?这些年本将军跟随王爷殿下、聂将军、萧将军,在北境苦苦作战,与我们对敌的又是谁?!”
“再说了,你说于闲止的目的一直以来就是伐桓,听起来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任三岁小儿都知道,桓与远南相临相依,大随兵乱一起,远南却和桓打起来,无论大随这里是谁得胜,远南最终都是腹背受敌。”
“你可不要忘了,你们远南举兵的第一步,就破了我大随三座城池!”
“因为远南不是王上一个人的远南!当年王上尚还是世子,远南的政务军务,尚有王上的父亲做主。”秦云画道。
她看着我:“公主您可还记得,五年前,平西王起兵前,王上曾上京求娶您。当时王上与王上的父亲争执频频,王上的父亲写了数封信来京,后来还把奴婢派来了宫里?”
我记得。
彼时大皇兄与兰嘉成亲在即,皇兄说,要在他的成亲宴上为我与于闲止赐亲。于闲止每每来看我,总能接到自远南来的急函,每回看过后,他的脸色都不佳。
秦云画道:“公主可知,王上与王上父亲因何争执?”
“因为您。”
“王上执意迎您做王妃,可平西起兵在即,天下即将大乱,公主您的身份又……”她略一顿,“王上的父亲叮嘱王上,不宜再与您有任何瓜葛,让他回远南,与桓定下婚约,安心迎娶桓公主。可王上不愿,他说兵乱将起,您身世使然,必不能在这乱流中独善其身。他想娶您为妃,接您回远南,一生护您周全。王上的父亲勃然震怒,这才派了奴婢来京城。因奴婢是将门之后,父亲曾救过王上母亲的性命,奴婢转达父亲的话,也许王上能听上一二分。”
“只可惜,即便这样,奴婢也劝说无果。”
“后来月凉山梁亥反了,平西与燕联兵,起兵在即,您为了大随,毅然决然决定嫁给征西大将军沈羽,王上心灰意冷,这才回了远南。”
“但王上是个势在必得的脾气。回了远南后,王上与王上的父亲仍是分歧不断。要在乱世中求一片立足之地,必须要争。王上的父亲主伐随,王上却要伐桓。若伐随,依王上的本事,眼前就是一条康庄大道,大随领土广博,国力却积弱,只要按部就班,逐步吞并,总有一日,这个江山会到王上手中。可若是伐桓,远南该怎么做?只有一个办法,先灭平西,再去辽东,除去心头大患后,占住平西牵制随,与此同时,挑起桓的内乱,以民之乱,深入桓境王都,等时机成熟,长驱直入。”
“王上说,国与藩虽不能两立,但国与国,却可以并存。”
“这是……于闲止的计划?”我怔怔地道,“可是他,为何从未与我提及?”
“公主,您想一想,单是听,您就知道这样做有多难。王上取李有洛首级时,带着一万人对上八万人,险些丧命。王上逼死沈琼时,您不在身旁,当时他从平西撤了三个城池的兵回雁山,在等到援兵到来时,情形只比当年在平西的艰难十倍不止。这么多年,王上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山火海上。他身有伤疾,明明不可作战,为何要亲上战场?他多少个日子不眠不休,为的又是什么?若他当年选择的不是伐桓,而是竭心尽力与桓合盟,一步一步分噬大随,他何尝需要如此辛劳?”
“公主您知道王上的脾气,这样艰难的计划,每一步都九死一生,他一日没做成,便一日不会与您说。何况那时候,王上便是与您说了,您就会信吗?若他倒下了怎么办?何况您是大随的公主,一心向着大随,向着您两位兄长,若随利用这一点,反将王上一军,远南又该怎么办?王上毕竟是远南的王上,他的所言所行,也要对远南负责。”
“我们与曾劝过王上,说不要这么做,暂时歇下来,这样实在太累了。可王上说,公主您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脾气,若随亡了,您也不会独活。可能是他要的太多吧,既想护住您,又想护住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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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一念三千 16
我听了秦云画的话,不由怔在原地。
恍惚中,忽地想起于闲止曾对我说:“江山于我而言有何意义?我想要的,是远南于家、远南的子民能长久地、安稳地生存下去,不必每一年都担心被削藩,被将起的战祸殃及。”
“古来王朝更迭,兴衰不过数百年,我不求远南百代无尤,但求我这一世能守好它。但若要守好它,要付出谋取一座江山的代价,我愿竭力一争。”
“可是,你若问的仅仅是我这个人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是你。”
秦云画道:“公主可曾想过,桓帝穷兵黩武,民不聊生,这十数年来,桓境内的暴|乱不断,却一直不曾掀起什么大风浪,为何偏偏就在这两年中,桓境内的义军悉数集结,甚至能攻到桓都附近了呢?”
“诚然桓民对帝室白家早已民怨沸腾,有此恶果,乃他们咎由自取,但是,若非有远南暗中襄助,这些草根出生的义军,早已被斩尽杀绝,如何有力与朝廷兵马一战?”
“然而,凡事越是做到最后,越是艰难。王上与桓公主定下婚约,却一拖再拖,迟迟不肯迎娶,引来桓帝不满。白朽意外受伤,更挑起了桓帝对远南的怀疑,于是有了随与远南联兵,桓突然横插一脚的是故。而今,白朽的死因水落石出,桓帝命人彻查,继而也查出了义军背后的襄助者。”
“桓帝与太子白桢震怒非常,他们终于明白,不灭远南,暴|乱将永无止息,直到颠覆帝室白家。而灭敌最好最快的法子是什么?取敌将首级。二公子四公子包括远南所有的臣民将帅唯王上马首是瞻,要暂时阻下远南的脚步,只有杀了王上。桓帝正是想清楚这一点,才决定破釜沉舟,大肆整军。”
随境内有桓兵二十余万,一个多月前,这二十余万兵分为两路,一路五万由西里北上,余下的一路,往桓与随的相临处退去。与此同时,远南境内,于四公子也整军了。
我一直以为桓与远南同时整军是要共同伐随,却又觉得他们这么做,时机与分兵之术都很不对劲。
听秦云画这么说,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桓与随的相临处,正是远南边界,桓帝命近二十万大军退去那里,不是为了撤军回桓平乱,而是为了……赶去远南边界,拦住要进随境解救于闲止的于四公子大军。
而另外北上的五万桓军,恰好能与桓在小河洲的兵马前后夹击,把于闲止围困在小河洲与西里交界处的峡谷。
可是,凭于闲止百思千虑的本事,早在远南与随联兵,桓突然横插一脚的时候,就该算到桓对他起了疑。小河洲合围沈羽后,他难道不知道与我二哥二嫂的随军一起回到淮安,避开这祸端吗?为何还要往南走,落入桓的包夹?
我二哥二嫂呢?他们与远南军与桓军分开之际,没察觉到异常吗?为何二哥的来信中,对此事只字未提。
我看向秦云画:“你从前虽常跟在你们王上身边,但据我所知,他并不如何信任你,即便是信任的,依他的性子,也不会将他这些年的计划通通相告于你,你竟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你们王上出征后的第二日,你便陪桓公主离开淮安,而今你怎么追来了这里?那桓公主呢?”
“依你所言,你们王上眼下深陷困境,可他在陷入困境之前,尚与我大随的兵马一起,我二哥二嫂为何没觉察出异样?”
“凭你们王上之智,早该算到桓的计划,小河洲一役结束后,他就该与我二哥二嫂一路,即刻带兵撤回淮安,又为何要往南走自寻死路?”
秦云画道:“公主有所不知,王上身边除了莫白大人与莫恒大人,其实是没有贴身侍婢的,奴婢之所以能常年跟在王上身边,是因为奴婢乃将门出身,有武艺在身,会刺探军情,其职责与莫白莫恒两位大人差不了多少,还有一点就是,有一些事务,终归需要女子去办。”
“正如那桓昭永公主,她这些年一直痴恋王上,今年初,甚至不惜追来了淮安。当时远南与桓盟约尚在,王上需要桓的信任,便不能命人将她送回桓都,不能开罪了她,只好让奴婢时时跟在昭永公主身边伺候,一来从她口中刺探桓的内情,二来确保桓不起疑心。”
“王上出征后的第二日,奴婢依王上的意思,以护送昭永公主回桓准备大婚之名,暂将她带回远南王都,但是在行到半途中,奴婢忽然遇到从军中折返的莫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