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少言刻意将自己的情绪藏起来了。
易尘开始回想起自己和少言的每一句交谈,少言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始终温柔有礼的模样,但易尘却不知道为何,莫名从中感受到了隔阂。
非常隐晦,非常细微——如果没有其他几人的坦诚与毫不掩饰的关怀,易尘几乎都察觉不到这其中细微的差别。
但是这种隔阂又不似厌恶,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自我压抑,习惯性的自律。
易尘胡思乱想着,手里依旧翻阅着手札,淬不及防下却翻到了最后一页,灵敏的嗅觉却捕捉到了一股柔和的冷香。
指尖似乎触碰到一丝娇嫩,易尘低头,却看见几朵被粘在一张纸笺上的梅花,梅花的花瓣被压得平整,乍一眼看过去,好像一张画工上佳的书签一样。
易尘将那张纸笺拿起,却发现纸笺上的梅枝是水墨画的,但是梅花居然是被人一片片花瓣儿黏上去的,就连花芯都黏得错落有致,美得浑然天成。
易尘愣愣地看着那娇艳的骨红照水梅,仿佛透过那香气,看见了苍山云顶上永不停歇的风雪。
明月高悬,红梅伴雪,清风相送。
她下意识地翻过了指尖,却见纸笺的背后,那跟手札如出一辙的字体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字。
——赠卿,少言。
第29章 白莲花
易尘刚上线, 紫华鬼哭狼嚎般的控诉就传了过来, 字里行间透着满满的委屈和不忿:
【药神】紫华:小一!清淮送的衣服你可千万别穿啊!我前些天去问了, 那是浮罗仙岛用来供奉皇后的紫炁仙衣!清淮他脑袋是进了整片东海才会送你这些东西吧!等阴朔知道了一定会把他摁在地上往死里招呼的!
【小仙女】小一:……那衣服看着太贵重了, 我怕弄脏,没舍得穿, 就收起来了。
易尘正想问问清淮需不需要她把那一套服饰退回去, 却见清淮突然出声道:
【上君】清淮:为何不穿?万物皆有其本分,物主若不穿戴, 岂非让它们失了本分?
清淮语气虽然平淡, 但隐隐约约却透着几分遗憾。
【药神】紫华:呸!走开!你个大猪蹄子!小一是不会穿你的凤后裙的!
紫华不待见清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毕竟问道七仙中,其他人都把紫华当作孩子,只有清淮会把紫华当作傻子, 他心里憋了气,自然看清淮不顺眼了。
可惜清淮性格耿直, 每次都能噎得人无言以对:“此话怎讲?吾为浮罗上君, 吾娶妻则为凤后, 吾若不娶妻,何人胆敢将一件衣饰冠以‘凤后’之名?”
紫华宛如一只上蹿下跳急红了眼睛的小兔子,生气骂道:“鸑鷟为五凤,生于岐山,玄紫二色亦为尊!你当我脑袋跟你一样进了东海吗?!”
紫华很喜欢模仿易尘说话, 并且聪慧非常擅于举一反三, 他觉得只用“脑袋进了水”不足以形容清淮的智障, 所以决定自己修饰一番。
眼看着两人吵吵闹闹没完没了,易尘也只能宛如一条咸鱼一样趴在桌子上甩甩尾巴,正想当个和事佬,一旁沉默不语的少言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道主】少言:大道以正紫为尊,青莲至洁。玄紫二色虽为皇室正色,然皇室尊玄色多矣,道者则偏爱青莲紫,赠予小一,并无不妥。
少言向来话少,但是他一旦开口说话,这世上就没有人会无视他的话语,紫华和清淮亦然。
眼看着少言出声为自己正名,清淮惯来威严肃穆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附和道:“少言言之有理,果真是智者见智。”
紫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味过来后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清淮这是在骂自己“淫者见淫”?
没等紫华生气,脑袋转得比谁都快的他又突然想到——玄紫二色为尊,皇室尊玄色,道者尊青莲,这个解释怎么感觉怪怪的?
清淮是皇帝,故而尊崇玄色;少言是道主,所以尊崇青莲紫吗?那小一收了一条青莲紫色的凤后裙,岂不是归到少言门下了?
紫华一拍额头,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少言这么严肃正经的人,才不会跟清淮一样耍小心眼呢!
既然有少言在旁劝解,三人也就放下了这件事情,易尘虽然依旧觉得有些纠结,但也在清淮和少言的劝解下收下了那条广袖留仙裙。
【小仙女】小一:谢谢你们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
阴朔刚刚踏上论道坛,便听见了易尘这么一句话。
阴朔款款入席,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这才开口说道:“灵山云雾茶饮之可平缓心境,增进修为,虽不如少言的静念茶,常饮亦有益处。”
阴朔虽饮茶,却对茶道兴趣寥寥,手头上只有一些晚辈们孝敬上来的灵茶,虽然不是她心目中顶好的货色,但还是比较拿得出手的。
易尘看着屏幕上的字句,忍不住摇头失笑,喝茶的确凝神静气,可也没有到立地升仙的地步啊?
话虽这么说,易尘却也没像往日一般在心里调侃不停,只是下意识地打趣了一句,心底的声音便邹然缄默。
易尘觉得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安。她意识到自己在一个虚幻的梦境里越陷越深,可是她却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上君】清淮:很快就是仙魔大会了,阴朔你可是准备妥当了?
清淮的一句话将所有人拉回了正题,百年一度的仙魔大会近在眼前,他们可没忘记阴朔被魔道魔剑宗递了战帖的事情。
阴朔冷冷的抬眸,艳光四射的容颜上一派冷峭,眉眼凉得仿佛苍山不化的冰雪:“有何可准备的?来则杀之,不过如此。”
剑尊霸气外露,短短两句话硬生生咬出了刀光剑影般的凌厉,震得易尘咋舌不已。
主座上的少言听见阴朔这般说话,却是轻描淡写地放下了茶杯,发出了一声“叩”的轻响,随即敛袖正坐,一语不发。
少言不言不语,阴朔却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扫去一眼,意识到自己在这位仙魔大会的开创者以及仲裁者的面前说出了禁句,只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甭管平日里的道主与谁交好,隶属于正道还是魔道,但是仙魔大会上的道主必定是公正严明的代表,不可有任何偏颇不正之心,这是天下人的共识。
在道主主持的仙魔大会中,不可言“杀”字,不可事后报复,不可用任何阴谋诡计。仙魔大会只允许论道,也只能论道。
第一届仙魔大会中,魔道白骨血魂老祖晏暝于苍山论道之时败于散修盟惊涛剑薛长河,故而怀恨在心,离开苍山后设下埋伏屠杀薛长河满门,并将其妻炼成白骨血魂幡中的一缕怨魂,致使薛长河道心崩垮死于心魔劫中。这场屠杀惊动了整个正道,也是道主身化天柱后正魔两道的第一次开战。
正魔两道有尸山血海之仇,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只怕硝烟再起。而明事理的人却知晓,晏暝不过是魔道一枚用于探路的棋子,为的就是试探道主的底线。
一位不得插手人世纷争、不可离开苍山域界的道主——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么想的人,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薛长河死后,晏暝自认自己做的百密无一疏,甚至还寻了密宝蒙蔽了天机,却不知道主从何知晓了晏暝的所作所为。
在天下人的注视中,道主于身化天柱后第一次走下了苍山,前往了魔界。
之后发生的事情,几乎成了正魔两道人士心中过不去的心魔,世人对此三缄其口,不敢再忤逆道主分毫。
他人只是道听途说,不知晓魔界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当时满心愤恨提着剑前往魔界去为薛长河报仇的阴朔却是知晓的。
那可真是让人绝望的场景啊——魔界的血月之下,一身白衣的道主捧着写满名姓的竹简,神情淡漠地面对着万千虎视眈眈的魔修。在嘈杂纷乱的喊杀声中,那白衣猎猎、千万人吾往矣的男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抹除了晏暝所在的六毒门的道统。
——是的,抹除道统。
上到六毒门的内门弟子,下到曾因晏暝只言片语而心有所悟的魔修,都被道主斩杀当场,游刃有余不比摁死一只蝼蚁强上多少。
只要是隶属六毒门门下、修习过晏暝所创心法、甚至只是曾被晏暝提点过只言片语的修士,都没能逃过道主的制裁,彻彻底底地断绝了晏暝道统传承的可能。
那时候的阴朔站在龙脊山的山脚下,看着那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白衣男子焚毁了六毒门所有的心法与书册,那恶名昭昭的白骨血魂幡也被一同付之于天火。在火舌撩舔幡旗的瞬间溢散出万千萤火,那些都是被困于幡旗中不可超生的魂魄。他们向伫立于中央的道主盈盈拜谢,随后在火光的指引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何其恐怖,又何其圣洁?
阴朔行得正坐得端,从无心魔之烦扰,可是连她这样的人看见那一幕都觉得胆寒,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再没有什么会比直视这一幕更能察觉自己的渺小了。
从那之后,道主继苍山扬名之后再次立威,仙魔大会的规矩也从此烙印在天下间所有问道者的心中,成为凛然不可犯的戒律。
其实害怕的也不是戒律本身,而是害怕触犯了戒律之后,会走下苍山的那个人。
就算是性格强势霸道的阴朔,平时能拍着桌子跟少言争吵,但是一旦触及底线,阴朔觉得少言也不会给自己留任何情面的。
不过这些,就不必跟小一言说了,毕竟在那个孩子的心里,少言约莫是纤尘不染一如冰雪般的仙人,又怎会有手染无数人鲜血的时候?
阴朔想起小一对少言动情一事就觉得心烦意乱,她一手托着下巴,冷着脸道:“我倒是无妨,倒是元机届时只怕是有得忙了。”
易尘不知晓这其中的门道,听阴朔这么说也觉得万分好奇,询问道:“这是何故?”
阴朔勾了勾嘴角,不知晓是调侃还是冷笑:“因为‘天地二仪之师’啊。”
易尘还没能反应过来,清淮已经开口解释道:“元机身上背负的道统比我等的道统更加沉重,他身上承载的是这片天地之中的正统。”
“是‘道教’的正统哦,小一。”紫华笑眯眯的补充道,“有许多外来的道统,包括佛教、神教等教派的领头人,都盯着‘天地之师’这个名号呢。”
“其实这也算是惯例了,元机时常开坛讲道,于论道一事上能胜过他的少之又少,但是也因为这个,他责任过重,自然事事都要以身作则。”清淮补充道。
问道七仙中,最讲究规矩也最古板的无疑就是元机了,可是其他人虽然喜欢调侃他,心中对他却很是敬重的。
毕竟只有他们才知晓,元机为了维护道教的道统需要付出多大的心力,不仅要整合各个道学流派的传承,要留书于后人,还要与他人相争道统。
在这样的情况下,元机能维持一颗道心不变,是何其难得?
“只是这一届仙魔大会,佛教那边也是来势汹汹。”清淮给易尘透露了消息,“来的人是佛子芬陀利哦。”
易尘不懂梵语,听得懵懵懂懂,紫华却低声嘟哝道:
“小一!他们这些佛家人士的名字太难记了,你就记得这个佛子叫‘白莲花’就好了!”
易尘:“……”
这么精致的吗?
第30章 代管者
佛子名为“芬陀利”, 梵语中的“白莲华”之意, 寓意佛教尊崇的莲花中最上等、最殊胜的莲华, 这无疑是一个寄予无限厚望与敬意的名字。
佛子即是未来的佛祖, 在神州大陆上,佛教还未成气候, 佛子的存在基本就是佛教子弟的信仰所向, 地位尊崇,可想而知。
“传说这位佛子诞生之初, 明明将至隆冬时节, 但庭院池塘里的莲花却在一夜之间盛放,故而其父为其取名为‘芬陀利’。”称得上见多识广的清淮给易尘科普着这位佛子的身世,“在佛子诞生的国家,莲花为清圣之物, 他们举国信佛,故而佛子从诞生之初就受到了世人的瞩目, 被送上寺庙静修。”
清淮妙语连珠, 讲述了这位佛子许许多多染满传奇色彩的经历。
比如说呱呱落地之时手捏佛禅指、初次下地学步时地涌金莲、年至七岁仍双目禁闭, 不愿目睹红尘污浊等等……
讲到最后,清淮灌下一口静念茶,斩钉截铁地道:“八成是编的!”
易尘正听得入神,被清淮这么一打岔顿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 才弱声弱气地道:“……万一是真的呢?”毕竟修真世界出现什么都不稀奇吧?
“怎么可能是真的?那位佛子生于红尘, 又并非生于天界。”清淮摇了摇头, “六道轮回最是无情,便是天仙真佛下凡也与常人一般无二,那白莲花会传出这般盛名,多半是幼时有些奇遇,故而后来被国家作为信仰的牺牲品,这才有了这位‘从诞生之初便一心向佛不念红尘’的佛子。”
清淮性格耿直却并不愚蠢,这世上最渴望出现“天地异象”的无非就是皇室与宗教,为了一个吉兆,谁还管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贪恋红尘?
就算“佛子”心有红尘,那些站在芬陀利背后的人都势必要为他“斩俗缘”不可。
“我倒是知晓一二。”阴朔见易尘感兴趣,便缓缓补充道,“芬陀利之所以会成为佛子,似乎是因为其眉心有一血红色的莲华胎记,酷似仙印。”
凡人成仙,眉心便会形成一个独一无二仙印,是大道对问道者认可的证明。譬如少言眉心冰蓝色的三菱形仙印,阴朔的银色剑痕仙印,都是成仙之人的证明。
“芬陀利眉心胎记酷似红莲,而他的皮相又生得极好,宝相庄严,故而才有了之后的种种。”
在那个国家的人看来,生来眉心便有仙印,又是他们尊崇的莲华法相,这岂不是得道高人轮回转世的证明?
对于问道七仙而言,佛子芬陀利的种种传闻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们都没有深究的兴趣,唯一感兴趣的只有芬陀利背负的佛教教义而已。
阴朔说得轻描淡写,坐在电脑前的易尘却突然僵住了。
……红莲法印。
佛子白莲花芬陀利的名字她没听说过,但是眉心一点红莲法印的人,《七叩仙门》的原著中出现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