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凝神静气, 易尘在入睡前点了一支“梦生”,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就出现在这个古典雅致的房间内了。
于是易尘也懂了,原来她穿越的契机不是魔尊布下的阵法,而是父亲留下的这种名为“梦生”的香。
只是, 易尘在还原梦生香的过程中使用了一些阴朔寄给她的原材料, 父亲又是从哪里得到另一个世界的原材料的呢?
易尘想不明白, 却没打算深思, 毕竟从小到大,父亲在她心里就像天上的仙人一样,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算奇怪了。
一觉醒来就看见了少言,易尘的心情便瞬间放晴了,可是看见少言在酣睡,她也就没吵醒他,而是一个人在屋里玩耍。
她不敢随便出门,怕给少言招惹麻烦,因此看见少言醒来,她顿时笑得眉眼弯弯,伸出手就抱了上去。
虽然分开还没几天,但是思念总是这么不可理喻,易尘竟然有些明白古人写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时的心境了。
易尘眼下的状态不能轻易开口说话,所以只能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但是这么一抱,易尘就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她想往后退,但坐在床榻上被抱了个正着的人却还没能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往她后背上一按,易尘就又跌了回去。
……好吧,那就抱着吧。
但是抱得越紧,易尘越是觉得不对,不是她的错觉啊,怎么感觉少言缩水一样的小了一号呢?
易尘挣扎着退出了少年的怀抱,捧着神情清冷耳根却微微泛红的少年的脸蛋一阵打量,这才发现,少年的容貌跟少言并不相像。
少言容貌虽好,却是偏向男性的“英俊”,大概是因为出身清贵的缘故,气质使然令他有如青竹般清隽雅致,秀逸文雅却有种遗世独立的孤清;可面前的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容貌却生得极好,与其说是“俊”不如说是“秀”,清皎如天边月,缥缈如世外仙。明明五官美丽得近乎锋锐,但那眉宇间的清冷却硬生生地将这种不近人情的锋锐化作了水晶般剔透的冰冷。
易尘有点懵,她认人靠的是一种酷似第六感的直觉,从来没有出错的时候,怎么今天居然就认错了人呢?
“你……”道思源从沉沉睡意中唤回了自己的神智,看着面前脸戴面具的女子,忍不住微抿薄唇,“你是谁?”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自己的外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还如此衣衫不整,实在太过失礼了。
易尘没法说话,而且此时她心里实在有点乱,居然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少年穿上了衣裳,回过神来后两人还愣愣地对视了一眼。
模样清清冷冷的少年郎显然没想到对方居然毫不避讳地看着他更衣,这回连脸上自恃冷静的神情都端不住了:“姑娘,非礼勿视!”
被少年凶了一句,易尘整个人都呆住了,这里衣严严实实的从头到脚都没露一寸皮肤,哪里来的非礼了?
再说了,现代世界中穿得更少的她都见过,那时候的少言不都没说什么吗?
虽然不知道少言为什么缩水变成了少年模样,还疑似失忆了,但是易尘依旧觉得,面前的少年人就是少言。
这种感觉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这个少年不管容貌还是气质都跟少言不一样,但易尘就是觉得,这个人就是她的心头所爱。
心里想不明白,面上也难免带出了些许,虽然面具遮盖了她的眉眼,但微微下撇的唇角依旧透着几分委屈和难受。
……好不容易确定关系的爱人转眼就把自己给忘了,这换个人心态都得崩了。
易尘虽然还稳得住,但是她这些天本来就想少言想得有些心慌,如今又闹了这么一件乌龙事,原本的好心情顿时就变得沉郁了。
但是比起自己的那点小情绪,易尘更担忧少言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易尘还没来得及找到纸笔跟少言交谈,就忽而听见屋外传来了敲门声,伴随着一道呼喊:“小师叔,醒了没?要开始早课了!”
易尘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使用了自己最近才领悟到的天道神通,消匿了自己的身影。这个神通是汤诰给她的那本书里所记载的基本术法之一,却不像其他修士一样需要掐诀,天道使用术法神通只需要心念一动,他们的身影气息就会消融于天地。
特别是在自己主管的世界里,天道都是绝对的掌权者,只要易尘不愿意,那谁都不能发现她的踪影。
道思源看着那神秘的女子突然在自己的面前消失,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神态自然地应了一声:“起了。”
“师侄要进……”门外的声音突兀地沉默了一瞬,随即震惊道,“哈?小师叔你居然醒了?我没听错吧?”
还站在原地的易尘险些要笑出声来,她绷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脸没有说话,但目光却落在了面前的少年人身上。
与鹄峙鸾停早已看不出真实年龄的道主不同,面前的男子眉眼还带着几分少年的清爽,虽有老成之姿,却一眼就能看出他阅历不深。
如果说少言的存在会让人联想到山峦与流云,大海与苍穹,那面前的少年无疑就是一块剔透的水晶,澄澈得一眼就能看见底。
那种少年才有的朝气,是易尘与少言都缺少的,不涉尘世的纯粹与天真,令人心生呵护之意。
少年看不见易尘,只以为那莫名出现的女子已经离去了,便收拾了自己的被褥,拿过自己的佩剑,离开了房间。
易尘跟在少年的身后,看着他一路前行,她本应该查探一下周围的环境,但是不知道为何,目光却尽数被少年所吸引。
而抱着书简走向讲道坛的道思源神情不动,如深谷静潭一般冷清,可他的一只手却轻轻地摁了嗯心口,微微拧眉,回想着方才一瞬的惊悸。
自己的屋中出现了一位完全陌生的女子,他本应该心生警惕,可不知道为何,那一瞬间,心底却好似有火焰燃烧而起。
那把火烧得他心头滚烫,顺着他的五脏六腑烧到了四肢百骸,让他无措,也让他不知晓如何言语。
这种失控的感觉像极了天意与人性冲撞之时激起的情绪翻涌,因此道思源也将之归咎为心动期该有的反应,并未去思忖其中的深意。
只是,那个怀抱……总让人觉得温暖,想要眷恋,想要更多地拥抱她,甚至是……
“啪”地一声,竹简落地的声音惊醒了道思源涣散的神智,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少年有些狼狈地抬手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唯有掩盖在鬓发下的耳根,红得几近滴血。
道思源捡起地上的竹简,脚步有些急促地进了讲道坛,只觉得心动期甚是难熬,竟比金丹雷劫还要让人耗费心神之力。
而一直跟在少言身后的易尘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她抬头看着远处山壁上天骨遒美的字迹,险些绷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原因无他,白壁千仞之上,流云深山之中,有一处宛如神迹般的山岩,被人一剑削平了嶙峋的山峰,在上头刻下了“问道”二字。
——道主与上清山成仙,他随性而至,以指为剑削平四海,于得道之地刻下“问道”二字,并创立上清问道门。
不远处开辟的一大片空地,就是被道主硬生生削平的山峰之一,上清问道门“有教无类”的教条并不是说着玩的,这个门派是真的开坛讲道,不管来此听道的人是三教九流还是九五之尊,也不管听到的人是魔道人士还是妖修灵修,这些,上清问道门都不在乎。
每一天,上清问道门中的道长就会于讲道坛上授课,有缘者皆可来之。
他们一视同仁,就连上清问道门的入室弟子都会在此完成早课,是真真正正的不问尊卑,不论正邪的包容姿态。
除了心性过人之辈会被上清问道门收入内门,其余有心的问道者都可在此听道,除了没有资源以外,也跟宗门内的弟子所学别无二致。
当初看书之时,易尘就对这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世外仙门憧憬不已,无怪乎尘世将上清问道门视作道教圣地,称之为“万道之宗”,而是这个门派配得上这个敬称。在这个看中传承的年代里,能够这般坦然大气,绝不敝帚自珍又懂得逆水行舟之理的品德观念,如何不令人敬仰呢?
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只要行事作风高风亮节,自然会引起他人的钦佩与敬重。
但是如今易尘真真正正脚踏实地地站在了这个曾经憧憬的道门圣地里,却默默地怂了。
然而不等易尘怯场,身后却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错愕中还透着些许惊喜,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仙、仙长?”
易尘扭头看去,却见一身穿上清问道门蓝白道袍的俊秀男子快步而来,面上还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意:“仙长,许久未见了。”
易尘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的少年人一眨眼就变成了一米八的汉子,但易尘还是朝他招了招手。
她早已解除了消匿气息的神通,就看着那名为“顾留”的道长站稳后朝着她深深一拜:“久溪在此,谢过仙长大恩。”
“若不是仙长,久溪只怕早已丧命于天地炉中,往昔已了,更别提受仙长提携,如今竟能聆听大道之言,如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欸!”
如今拥有了“久溪”道号的顾留满脸皆是不加掩饰的感激之情,就差没握着易尘的手三表心意。
“久溪身无长处,但这条命与这身修为都是仙长赐予的,日后仙长有命,久溪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留还未表完忠心,易尘就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耳朵,有些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睛。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仙长?”顾留有些忐忑地睨着神情莫测的易尘,“可是久溪有何不妥?”
易尘石化僵硬在原地,看着面前眉清目秀温软好欺的小道长,几乎整个人都要碎裂成渣随风而去。
当然有不妥啊。
久溪……不是那个叛变宗门后堕入魔道,被称作“可令顽石生花”的智囊——
魔道十八尊者中的……恸天魔尊……吗?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84章 一个吻
道思源这一天的日课都没能做好, 反而从头到尾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再过两日便是上清问道门立下“道子”的大典了, 身为这次大典的主人公, 道思源也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所以他这一天的心不在焉自然也落到了有心人的眼里。不等他人揣测深意,道思源就被德谷真人通传走了。
时隔一日再次看见大师兄,道思源的心中却一如死水,点无波澜般的平静。
道主门下有三个弟子, 道思源是最小的一个,而除了德谷真人之外的另一位, 是个神龙不见首尾逍遥红尘的浪荡子。
作为师门中的大师兄,德谷真人一直很同情这个被收入内门之后,除了道号和名字以外就没得过师父半句指点的小师弟,所以一直努力燃烧自己试图扮演一个完美大家长的角色,怎奈何小师弟太过乖巧, 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好让他操心。
而今天,小师弟居然在早课上走神了,这放在其他人眼里八成是要被师长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 在德谷真人看来却是一件好事。
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小师弟有自己的心事了,还会上课开小差了, 这四舍五入就是少年意气苏醒了啊!多让人欣慰啊!
但是德谷真人想着,小师弟惯来认真严谨, 估计这也是第一次在早课上走神, 像他那样乖巧的孩子心理一定愧疚得紧, 所以才赶忙将人叫过来安慰安慰, 希望这孩子不要太过自责,也不要勉强自己。
但是对于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而言,德谷真人传道子过去就是为了训话的,谁叫德谷真人长了一张冷若冰霜的无私铁面。
如今已经更名为“久溪”的顾留对自己的这个挂名师父也是怵得紧,心有戚戚然地对易尘说道:
“被师父传去训话,只怕没有两个时辰是出不来了。”
易尘一听那还得了?赶忙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就往德谷真人隐居的山峰上跑,一路畅通无阻,所有仙禁结界于她而言都形同虚无。
而站在德谷真人的宫殿内,道思源却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神智,目光沉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师兄,似有所思。
“敢问师兄,步入心动期之时可会有心绪沸腾,不能自已之况?”
道思源回想着自己被那神秘的少女抱了满怀时的心情,除了愣怔和无措以外,还有一丝藏得非常隐秘的悸动与欢喜。
那种陌生的感情来势汹汹,情窍未开的少年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将之归咎于心动期皆有的常态。
道思源问得含糊,德谷真人一个单身千百年的修士自然也不会往风花雪月的方向去想,只是宽慰道:
“情乃百劫之首,若能看开情之一字,日后自然大道无忧。从心而不失德,行善而不违心,师弟不必过多忧扰。”
眉眼清俊的少年站在原地,一手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拇指轻轻摩挲着剑格,神情依旧冷冷清清,看不出什么情绪。
似乎被长辈的话语劝服了,少年垂了垂眸,语气平静地回答道:“思源受教了。”
德谷看着师弟沉静的眉眼,只觉得师弟仿佛顿悟了什么,顿时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地道:“你进境过快,却毫无心魔之忧,我虽欣喜你小小年纪心性便暗合天道之理,但到底还是希望你有些少年意气,知情而忘情并非坏事,若是一始而终修无情道,未免太过寂寥了些许。”
低垂着眼眸的少年看不出情绪,却是平和地问道:“情不好吗?”
“并非不好。”德谷摇摇头,耐心地道,“你应当知晓,情并非需要抛弃的外物,而是需要用一声去领悟的大道之理。”
德谷没有察觉到师弟话语中的深意,只听见师弟很有求知欲地继续询问道:“我应该如何做?”
德谷想到自己入心动期时的情景,那时候的他想家想得厉害,有时候半夜想着想着就落下了泪来,也是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往事了。
这么想着,德谷便慈和地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道:“犹记得当年师兄一朝入心动,思乡之情难断,师父连夜带我回了我的诞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