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寂再次被咬时也只是皱了皱眉头,随手掐了一个小小的惊雷诀,细小的雷霆落在了易尘的身边, 但受到警告的易尘依旧紧咬不放。
朽寂魔尊薄唇微抿, 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一句对女子来说相当失礼的“连王八都知道打雷要松嘴”说出口。
第三次进行绘骨时, 朽寂魔尊特意带了一块咬木,但易尘依旧看了不看, 一口啃在了朽寂的虎口上, 一派“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顽强不屈。
魔尊的修养极好,即便被易尘糊了一手的口水也没有像个泼妇一般大吵大闹, 三天之后已经能镇定自若地一手被咬一手绘骨了。
第三天绘骨结束后,朽寂魔尊便也不再拘着易尘, 只是告诉她在血池中修炼可事半功倍,说完后便不再出现了。
风随恰好就是趁着朽寂魔尊离开的空档, 出现在易尘面前的。
衣衫落拓的青年看着血池中漂浮的一尾死鱼, 有些犹豫地捡了一枝树枝, 轻轻地戳在了易尘的脑袋上。
“……小家伙, 你还好吗?”风随的问话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还活着吗?”
以风随的阅历以及眼见,自然是看出这位难得的后辈已经脱胎换骨,原本洁白如雪且宝光内敛的道骨被绘制了无数繁华富丽的魔纹,不管是血池还是魔纹都是最上品的,在这方面看来,那位魔尊阁下对自己的这位后辈也还算上心了。
易尘没有回答风随的问题,只是生无可恋地吐出一串泡泡。
“呼,还活着就好。”风随松了一口气,随即说道,“你已经完成最艰难的一步了,脱胎换骨之后道体会感到阴冷,这时候运功纳魔气入体就会好受很多。这一潭血池是用无数天材地宝炼制而成的,你多吸纳一些,对你日后的道途有好处……”
生性随意的风随从来没有如此唠叨地叮嘱过这么多,他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被事儿妈一样的大师兄附体了。
眼看着易尘油盐不进宛如一条死鱼,风随无奈之下只能使用了激将法,道:“这个血池是用无数强大魔兽的心头血加以提纯魔力的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就算贵为魔界尊主,炼制这一潭血池也是非常费事并且要消耗不少资源的,我估计这个血池是他平时修炼所用。”
“你要不要考虑报复一下?比如说把他的血池给吸干之类的……”
风随话音未落,原本一动不动的易尘已经飞快地翻身而起盘腿而坐,手掐莲生印,灵力疯狂运转,甚至在血池内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漩涡。
眼看着后辈打起了精神,风随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只能在心中暗自感叹,不管是哪个年纪的女子,果然都不是好惹的。
道骨堕魔之后,恰好是道体最需要魔气的时候,易尘仅仅只是打坐了三天,就顺利地碎丹成婴,一举从心动巅峰跨入大能境界。
等到易尘终于从血池中爬出来时,血池内原本略带粘稠苦涩的药汁已经被稀释得不成样子。
而易尘只觉得神清气爽,她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发出了伸抻之时噼里啪啦的声响,身体仿佛轻盈无物,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云上。
易尘啃着风随给她买的葱油饼,故作淡然地颔首,仿佛假意矜持向长辈炫耀成绩的晚辈一般:“我步入元婴啦!”b r
“恭喜。”风随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宛如撸村里土狗一般揉了揉易尘的脑袋,“做得不错,心很宽。”
风随说得比较委婉,与其说易尘是“心宽”,倒不如说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罢了。
风随觉得这孩子性子不错,看得开也不记仇,有仇当场报了就是了。
易尘成功步入了元婴期,以她的年纪来看,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事情,但这种进境只能算是剑走偏锋,不可二度复制。
毕竟天生道骨也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上万年以来,拥有这种体制的人也五指可数。
对此,易尘也只是发出了无人能理解的感慨:“‘黑化’会大幅度提升实力这种定律真的是逃不掉呢!”
如果说,心动与金丹是一道区别仙凡的风水岭,那元婴与金丹就是峡谷之间的一线天,也是世人划分“修士”与“大能”之间的天堑。
问道者步入元婴期,便拥有了开山立派的资格,在修真界中也是能被人称一声“老祖”的存在了。
“一般的魔修是通过战斗以及心魔来磨炼自己的意志,以此避免心境与修为不相符的境况。”风随给易尘讲解道,“但是你的情况特殊,天生道骨本就心性暗合天道,往往并无心魔之忧,但是你修为虽然水涨船高了,可若是要与人动手,还是太过稚嫩了。”
这点倒是不难理解的,就如同现代世界之中,许多学校的学霸出了社会之后也未必能在工作上一展宏图,两者之间的道理是相同的。
易尘不曾与人动过手,手里干干净净的不曾杀过一个人,若要论修为她或许不逊色他人,但要比实战,大概连外门弟子都打不过。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来的遭遇,易尘就怨念丛生,忍不住问道:“风随小哥,我被抓了之后魔剑宗那边是什么反应?”
风随无语地看了看天,半晌后,才在易尘的虎视眈眈之下说道:“……你师父开了坛酒庆贺?”
晴天霹雳,易尘一把抱住风随的衣袖,汪地一声哭了出来:“天啊这个没良心的小妖精!我就知道他一门心思想把我养肥了之后拿去卖掉!亏我还为了他背弃宗门随他远走天涯!结果小姐姐是假的!师父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呜哇——”
“好好好,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风随头大如斗,但也知道后辈吃了不少苦头,只能安慰道,“要不要跟我走?”
“小哥你真的是魔剑宗内唯一的温度,最后的良心!”易尘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但是我这些天在这边混吃混喝还学了一手炼丹术私藏了好多珍贵的香材,魔尊他老人家真的巨富欸!现在要走的话……羊毛还没薅够,有点不甘心。”
风随:“……小家伙,你有没有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生性喜欢混吃等死享受阳光和雨露,比如我这样的?”
易尘:“……小哥你真是太幽默了,我就喜欢你这样清纯又做作的人。”
有“贵人”作为自己的强力后盾,易尘也一眨眼间就把这段生不如死的记忆抛在了脑后,一溜烟地往香房里钻。
“其实那款香水,我已经调制出好几种不同的配方了。”易尘低声地跟风随分享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一边将自己收集的香材全部扫进了储物玉佩里,“但是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毕竟那款香水的主调是‘情’,前调便是‘怒忧思悲’,想要调制出契合的后调,我认为还是应当走“喜”字,行悦人之道,但是我向来不太喜欢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故而比之最初调香人的心境,我还是有些逊色的。”
“臻于至善,独具匠心,这并非坏事。”风随也没有打击易尘的积极性,更不觉得后辈耗尽心力去琢磨一款香方有什么不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与天同寿未必能悟得人间真情,蚍蜉一日却可知凡尘真心,小家伙,你不必被所谓的光阴岁月困住了脚步。”
“我明白的。”易尘将自己琢磨出的几款香方留下,还附带了一张说明自己要外出寻找灵感的纸条,“但是我很喜欢这款香水。”
易尘离开了香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瓶,那是自己特意昧下的小半瓶香水,非常地来之不易。
易尘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滴香水,以灵力包裹令其漂浮在空中,随后抬袖一挥,那一滴小小的香水就化作了一片深蓝色的香雾。
“……这是?”风随面有诧异之色,那前调甜软的香气拂面而来,比春风吹雪更加温柔。而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这香气几乎能沁入人的五脏六腑,甚至有安抚神魂之功效,被包裹在这一层香雾里,简直像是落入了致幻致梦的温柔乡。
“这就是那名为‘情’的香。”易尘挠了挠头,想起第一次自己随手摁下香水喷雾的举动,不由得有些尴尬,“后来我修习了炼丹术开始提炼这香水的原材时,我才发现那些天材地宝随便拿出一样来都是他人求而不得的稀世奇珍,其中甚至有能够炼制天品丹药的主药。”
“这名为‘情’的香就掺杂了许多镇魂安神、破除心魔的天品香材,而且难得的是,它是以一种较为轻缓的方式来助人堪破心魔。”
易尘在提炼丹药的过程之中,就已经明白为何魔道修士会对这款香水趋之若鹜了。
曾有人言,正道修天机,魔道修天意——天机八卦可算,天意又如何可知呢?
魔道修士的战斗力之所以普遍比正道修士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们不将心魔视作自己道途上的拦路石,而是将之作为磨刀石。
心魔越深,神魂越强,在神魂与心魔的抗争中一次次破茧重生,最后磨砺出一条血与火的天途。
这种过程是非常痛苦也非常坎坷的,稍有不慎便可能心入偏执,万劫不复。
但是这款名为“情”的香,却如同一柄温柔如水的刀,能毫无障碍地助人堪破心魔,却也不会失去魔道磨砺神魂的本意。
它唯一需要修士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一场梦而已。
“屏息。”易尘轻声吩咐了一句,抬袖一挥,那片深蓝色的香雾便瞬间弥漫在空中,眨眼间笼罩住了整片天空。
易尘拉起风随的手便往魔宫之后的山林中跑去,远远地避开那弥散开来的香雾。
“朽寂魔尊如此执着于香方,可以证明这份合香对他也是有用的,而我调香的时候就知道,这合香里有一味主调是梦生花,香气清淡但却能令人大梦三生,有通天神明太虚之功效,只是梦生花拿来单独制香还不会如何,想要跟其他香材交融就非常困难。”
易尘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克服了这道难关,成功复辟出这款以梦生花为主调的香方。
这也是易尘为此感到困惑的缘由之一,因为“梦生”这款香,本就是父亲传给她的香方之一。
“即便是天仙之身也无法抵挡这合香的效用,一滴香便足够让一座城池沉睡,这段时间里,足够我们逃得远远的了。”
易尘在树林间穿梭,风随游刃有余地跟在她身后,对此感到很是惊异:“梦生花我也略有耳闻,但没料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奇香。”
“这份合香还不完整。”易尘摇了摇头,道,“若是完整的香方,只怕顷刻间便能令人堪破七情六欲,令人入世而出世,从此道途无阻。”
风随哑然:“如此,倒是有些骇人了。你眼下欲往何方?”
“我要去地下魔宫。”易尘偏头,眼神明亮,“我感觉地下似乎藏着什么,那个东西一直在呼唤我。”
第125章 十九年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道思源踏着漫漫黄沙, 穿过天地炉, 一路跋涉回到了仙界, 来到了天剑宗坐落的华松云海之间。
剑尊当年开山立派之时认定仙凡有别,不愿让门中弟子过多沾染红尘烟火, 故而于布下烟海滔云大阵,将宗门隐匿于一片云海之中。
烟海滔云大阵本是迷阵, 但是剑尊却剑走偏锋将之与守山大阵融合到了一起,若无人引路, 普通人是决计无法找到天剑宗的所在地的, 只会在迷迷糊糊之间回到原地,而那些擅闯宗门大阵的不轨之徒则会触发守山大阵,化作滋润山涧青松的肥沃土壤。
道思源点燃了德谷真人给他寄过来的剑符,那剑符在空中燃烧, 最终化作了一只燃烧着火焰尾羽的翠鸟,扭头朝着道思源发出清丽的啼鸣。
跟在翠鸟的身后, 道思源一步步地走向了云海的深处,在看见眼前料峭的悬崖绝壁之时亦没有停步,神情淡然地迈步而上。
虚无的、看不见的台阶被踩在了脚下, 从悬崖底部吹起的狂风将衣袂刮擦得猎猎作响, 令人无端生出几分无处凭依的慌乱。
道思源容色淡淡, 并不为脚下的无底深渊而动容, 他目视前方, 似乎看见了他人难以窥见的遥远的苍穹。
踩上最后一级台阶,翠鸟一声啼鸣后化作火焰消散,天光乍破,云海消散,霎时间豁然开朗,恢弘而又堂皇的殿宇绵延着山峦。
天剑宗——那群星环绕位于宗门最中央的那座山峦孤峰独坐,壁立千仞,宛如一柄直指苍穹的剑,凛然无匹,大气磅礴。
道思源缓缓吐出一口气,吐息在高山冰冷的温度下化作了白雾,与烟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道子阁下。”感受到宗门大阵被人叩关,道思源身周的云雾宛如涡流般汇聚,最后化作一名眉眼冷淡、仙风道骨的白衣剑客。
白衣剑客凌虚御空,腰间佩剑,眉眼五官俊美得几近锋利,却令人摸不透其真实的年龄,可以说他才二十岁,却也可以看作四五十岁。比起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道子,对方身穿一身较之内门弟子更显奢华精致的银纹长袍,银封束腰,整装待发宛如将要出席某场盛大的祭典,一身气势如高山沧海一般凛然生威,令人望而生畏。
“九剑长老,幸会。”道思源行了礼,垂了垂眸,不卑不亢,温和有礼,“在下为本宗命定之徒一事而来。”
道思源年龄虽小,其辈分却与天剑九子同辈,且年纪轻轻修为便已至炼虚巅峰,突破大乘也不过一步之距。
“恭候多时。”九剑淡淡抬眸,眼角却似有锋芒相逼,那是一双过于冷冽也过于有压迫感的眼睛,“随我来。”
道思源也知晓此行不易,但此事不管是上清问道门还是天剑宗都有所理亏,故而九剑也并没有端架子,那似有若无的敌意也并非向着道子。
道思源多年前曾跟随师兄来过一趟天剑宗,毕竟他身为道子的关门弟子,总需要认识一下七道仙门中二三代的顶梁柱。在道思源的印象之中,天剑宗这个门派的门风一如其名字一般凛然、严谨、大气,整个门派的弟子一如山巅不化的冰雪,高洁而又出尘。
那么……眼下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道思源一时间有些迟疑,不知晓是否应该出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