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木板从十楼高扔下,顺着风堪堪地擦过局长的肩膀,直接砸向了他旁边的小记者身上。
“……我们肯定会进行合法……”
局长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进去。
被砸到的那下真的一点不轻。
记者小姑娘立刻痛叫了一声,话筒也从手上滑落,“噗咚”一声掉在地上。
周围人她的同事忙上前,“芳芳,你没事吧?”
她皱着脸手捂着肩膀,又一点点松开,眼睛都红了些,“好像……不太好。”
木板上的钢钉划破皮肤,直接见血了。伤口看着还不浅。
周辅阳抬眼看去。高楼上施工的人走来走去,没有什么防护措施。建筑垃圾也真的随手就抛。一切施工都随意极了。
“小周,你赶紧带人先去医院。”
五十六岁的局长脸都吓白了一下,赶紧麻溜地退到了警戒线后五米,对着记者笑道:“我们要找到负责人,让他们立刻停止施工!”
周辅阳应了声,然后替小姑娘捡起了掉落的东西。
“你没事吧?”见小姑娘的双肩包看着很沉,他说道:“包给我拿。”
小姑娘受宠若惊笑道:“没…没关系的。”
两个人去路口拦了出租车。周辅阳坐在副驾驶,绑好安全带,略一思索,对司机说道:“师傅,麻烦去市立医院。”
后座的记者小姑娘有点好奇,“这里不是离二院最近吗?”
明明边上就有医院,为什么还特意回市中心去。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道:“市立医院的外科好一些。”
小姑娘嗯了声,有点害羞地点点头。
这个市里来协调调查的副科长,人长得可真帅,而且好温柔体贴啊。她一颗芳心扑腾扑腾地跳着。
进医院,挂号。
工作日的中午,外科还是挤着不少人。排队等号。
看着来往的医护人员,一色白大褂。周辅阳心里竟微有点紧张。
记者小姑娘在旁边不时地找话题聊。
小姑娘明显对他感兴趣的样子,他就也愈加敷衍。虽然神情还是耐心着,语气还是温和的,但总能三两句里不着痕迹结束了话题。
终于,小姑娘没有话讲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轮到了他们。
进门,入眼一张极大的象牙色桌子。
医生眼也没抬,问坐她面前的小姑娘:“哪里不舒服?”伸手接过她的临时买的病例本。
她一身白衣干净无暇,发整齐地扎在脑后。
周辅阳的目光落在她放在桌上的手上,白皙纤细,干干净净。
他眉头微皱了下。
几乎话问完。她要打破伤风针,还要去先隔壁做个皮试。
小姑娘求助地看着周辅阳,说道:“我有点害怕。”
话里是想他陪着的意思。
周辅阳闻言扬唇,从桌上拿起病历本递给她,说道:“很快的,我在这里等你。”
接过病历本,小姑娘一低头,看见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中间镶着颗不大不小的钻,光芒闪耀。
一瞬,她表情黯然得不像话。默默地应了声,起身走了。
季若云抬眼看他,说道:“你过来,手消毒一下。”
周辅阳闻言抬手看了眼,右手手掌旁有一条很浅的血丝。
那块满是毛刺的木板砸过来的时候,周辅阳在旁边伸手拦了一下,估计那时候被上面的木刺划到的。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刚刚给递病例本的时候,她却看见了。
原来你是能看见我的。
周辅阳心里想着,想站在原地当没听见,颇有些赌气的意思。
但犹豫了下,他还是默默地走了过去。
季若云拿出工具,很仔细地挑出了细微的木刺,消毒上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小护士在旁眨巴眨巴眼,隐约感觉到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直到皮试好的小文员回来。
打针,写病历。
周辅阳离开医院的时候,叹了口气。心里后悔蔓延开来。
为什么特意绕到市立医院?还不是为了看她一眼。
他们已经冷战两天了。
……
快要下班的一段时间,来了个脾脏破裂的患者。季若云穿上墨绿色的无菌衣,洗手泡手搓手,拿起手术刀。接着又来了场急诊,连续五个小时的手术。
终于结束了。
季若云摘下粘稠的乳胶手套,还是七步洗手法。水包裹着手流下。
她忽然想到,今天好像是有什么日子。
到底是什么日子……皱着眉想了半天,又想不起来。
季若云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风吹在身上,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想到周辅阳,她不由叹了口气。
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的吵架。
两天前,她被人拦在这个地方,威胁要赔偿。
他说:“我有精神病,就算杀你全家,把你强/奸了也不会判刑的。医生,你总要有落单的时候。”语气带着极大恶意。
他是季若云一位病患的儿子。
那是她第一次主刀,很普通的小手术,一切也相当顺利。患者当天就出院了。
可第二天,患者的儿子就来医院闹事。说因为没给主刀医生塞红包,他妈妈的肚子里被塞了纱布。要求医院赔偿十万块,并且拒绝医院的检查。
十分荒诞,就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讹钱。
但闹上一闹,或许真的就能要到钱了。毕竟大闹大赔,小闹小赔的。
季若云被威胁的时候,周辅阳还就在旁边。他黑沉着脸,攥着拳头,一把拽起那人的领口,正要挥拳打上去。被她拦了下来。
那人很快就溜走了。
她自己不以为然,周辅阳却真的吓得不轻。
其实这些奇葩,总会遇上那么一两个,并没那么的危险。
但不管季若云怎么解释,周辅阳一直脸色很不好。
回到家,他绕着弯想让她换个医院,季若云就当听不懂。
他最后摊牌说:“云云,转去私立医院吧。”
季若云不愿意,两个人就开始争执了。
因为外科是最辛苦的科室之一,女医生一直挺少。她身边的医生长辈几乎全是有本事的,业界权威级的,对后辈也很照顾。待着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当初,季若云刚调来这个科室,表现却比同期的男医生都优秀。她是最快一个上手术台的。
一把年纪的李主任,很想要夸夸这个挺厉害的小姑娘。他憋了半天,说了句:“小姑娘长得跟芙蓉姐姐一样漂亮。”
话刚说话落,所有人都安静了一下。然后,整个科室都快笑趴了。
李主任根本不知道芙蓉姐姐是谁。他就只觉得,这名儿听起来像是很漂亮的小姑娘。
每次想到这个,季若云都会唇角微扬。
医院下有一排长阶梯。
季若云慢慢地走下,忽然想起来了。今天是传说中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只是他们还在闹别扭。
头顶的月亮很圆很亮。她边走边叹气。
眼角一瞥,看见隐在暗色里的一辆白色汽车。她立刻认出是周辅阳的车。
明显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连忙摸出手机,却没看见有任何的未接电话。
季若云立刻小跑着过去。透过车窗,看见周辅阳靠着座椅,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她不由放慢了步伐,悄悄地绕到副驾驶。
这时,周辅阳似是惊醒了。他按亮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微蹙眉。
然后抬眼,继续盯着医院大门口。
季若云扬了扬唇。
她一颗心像被泡在温水里浸着。又感动又有点酸涩。
真是的,闹什么别扭呢。
反正,每次最后妥协的不都是他么。
她抬手敲了敲车窗。
周辅阳转眼,有一瞬的瞳孔微缩,然后随手按开锁。插上车钥匙,等季若云坐进来,还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假装出的漫不经心。
季若云翘了翘唇,问道:“这么晚了还来接我,怎么都不打个电话?”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路,平淡地道:“刚下班,顺路而已。”
半夜从市中心偏北顺路开到了市中心偏南。
季若云偏眼,看见后座上放着的一大束花,问道:“那花呢?”
“欣欣送给我的,”他车子掉好头,开上大路,说道:“就是今天来打破伤风针的那个小姑娘。”
“长得挺好看的小姑娘。”她回忆了下,点点头应了声,只是语气明显低沉了些:“还以为送我的。”
“……”
周辅阳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微垂着脸,看不清脸上是什么神情,只是背靠在座椅上,明显很疲倦的姿态。
今天又是那么晚下班,不知道几台手术。
跟她闹什么呢。
周辅阳心里一抽,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路,隐忍不发。
半响,心烦意乱。
他一脚刹车,车子靠边停了下来。
周辅阳单身解开了安全带,半倾过身,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磕在季若云的肩上,手搂着她的腰,闷声说道:“花是我买的,这种日子我怎么会忘。欣欣是随口说的,她叫什么我不知道。”
季若云忍着笑,应了一声。又低低地道:“吵架归吵架,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没说话,抱着她的手臂更加紧了下,闷闷地道:“那你要先答应我,除了做手术的时候,永远都不要摘掉戒指。”
“好。”
“好。”周辅阳也应了下,小声地说:“那我们不吵架了。”
大不了,他天天去接她,不让她有落单的时候。这样不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