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要逼得锦绣坊关门,让她名节尽失嫁不出去吗?
为了什么?
难道……
以禅忽然想到了他的侄儿华宝暄。
莫非因为华宝暄说喜欢她,他如此做是让华宝暄绝了念头?
一时间,各种猜疑纷沓而来,使她心中悲凉至极。
她一直知道他狠辣,可没想到,他竟狠到如此地步。
天色晴好,花开静秀。
可以禅却感到浑身发寒,双手环抱也止不住汹涌而来的怒意。
陆妙真见以禅脸色微白,神色冷然,纤细的身形微微颤抖,显是气到了极处,别有一番楚楚之感。她心中有些不忍,暗骂华重锦无情。可她却找不出任何言语来安慰以禅,她心中也希望这些事不是华重锦做的,可越想越觉得是,毕竟,以以禅的性子,与人极少结怨,除了华家。
“阿禅,你莫太难过了,也许并非如我们所想。”陆妙真劝道。
倘若真是如此呢?!
以禅满面歉意地望向陆妙真:“若真如此,倒是我连累姐姐了。”
陆妙真原本改名以全新身份脱离了泥沼,如今却因为她,再次被拉入地府,被唾弃被羞辱。
“离州城认识我的人也不算少,我的身份早晚会被识破,你不要歉疚,就算是华重锦所为,也不是你的错。罢了,何必让那人坏了我们的心境。我今日来,还有一事,便是君兰舟的戏服,这次是要画麒麟的,我不太会画动物,我们一道琢磨下绣样。”
以禅轻轻点头。
一阵风来,片片花瓣从枝丫上悄然坠落,她蓦然惊觉,已是暮春了。
******
都督府。
冬眠与十几位兵士骑马自平川来到都督府,在夏扬的引领下,众人来到了都督府的练武场上。
这些人都曾在战场上厮杀过,论武艺都是一等的,实战能力也极不错,听冬眠说都督吩咐有临时任务,心中都极期待。又听闻他们中只能选出一位,顿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着一会儿比试时绝不留情,一定要脱颖而出。
华重锦身着玄色织锦袍服,快步走了过来,目光自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手指连着点了几人,说道:“你们几个出来。”
这几人以为自己被选中了,正在欣喜,却听华重锦对余下之人说道:“你们两两对打吧,三十招决胜负。”
这是还没比就被淘汰了?
难道他们脸上写着武艺不精?
几人有些懵,却又不敢问,只好呆呆站在一侧看着其余人开始比试。
一时间,练武场上刀光剑影,每个人都拼命搏杀,希望能得到此次任务。
第一场比试完,只余四人。四人又两两决斗,最终,只余两名胜者宋霄和李玉泽。
两人正要比一场决出胜负,华重锦忽然一指宋霄:“便是你了。”
李玉泽一愣,不甘心地问道:“都督,这是为何?我们两人还没比试呢。”
华重锦的目光自他端正的眉眼间掠过,又扫了一眼宋霄的满脸络腮胡,淡淡说道:“他比较适合。”言罢,负手而去。
李玉泽傻傻站了片刻:“为什么呀?”
夏扬凑到李玉泽和那几位没比试便被淘汰的兵士面前,笑吟吟说道:“不知道你们为何被淘汰吧,我今儿便提点提点你们。”
几人忙正色倾听,却听夏扬说道:“怪只怪你们的爹妈,将你们这张脸生得太俊了。”
李玉泽恍然大悟:“莫非此次任务需要潜伏,样貌不能太出众?”
获悉被淘汰的理由是这个,还真是哭笑不得。
“老宋留着胡子确实不够俊。”李玉泽说道。
夏扬点点头。
有人忽道:“不对啊,倘若需要潜伏,老宋一脸络腮胡难道不扎眼?”
宋霄抚着下巴沉思:要不然把胡子刮掉?
******
以禅在府中又闲了两日,这日谢远山为她寻到一个护卫,名叫宋霄,据说武艺很高。
“也是机缘巧合,我偶遇何玉寒,听闻我在找侍从,便为我引荐了他。他乃何家远亲,初到离州谋职,职衔下来前,恰有月余闲暇,愿暂做护卫。”何玉寒乃何刺史家的公子,与谢远山也算知交,他引荐之人,谢远山还是很信任的。
既然有了护卫,以禅便央大哥与她一道去求祖母,希望祖母允她外出。谢老夫人也知府中再困不住她,便点头允了。
午后,以禅去了锦绣坊,新来的护卫宋霄随行。
宋霄是个身材高大,眉眼俊朗的年轻人。他话不多,神色坚毅,瞧着人很稳重。据谢远山说,他原本蓄了一脸络腮胡,生怕自己的模样吓到她,临来时才刮了胡子。
刘掌柜和张兀见到她来很是欣喜,说最近几日,锦绣坊虽然还是门可罗雀,但每日都有一两个人来订绣品,订的还都是贵重的绣品,一件能顶过去的十件。
以禅觉得有些蹊跷:“都是什么人?我们店以前的常客,还是新客?订的都是什么?”
刘掌柜说道:“俱是新客,看样子不是管家便是仆从,订的多是大件屏风,墙画,被面,还有帐幔一类的。”
以禅凝眉:“你没问主家是谁?”
“这倒是问了,但他们不说,只说接银两交活就行。”
“小姐,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店里最近艰难,既有人送银子,也没道理不接。”张兀看以禅沉吟不语,在一侧说道。
按理说,如今她名声正糟,不会有人来订绣品。如今这种情况,若非有人要真心帮她,便是有人又在设套害她,还是慎重为好。
“下次若再有人来订,不说主家是谁,一律不接。前两日接下来的,不知道主家的,暂先搁置起来,待弄清楚后再做,若还是问不出主家,便都退了。这种不明不白的便宜不能占,否则可能会让我们吃大亏的,可都记住了。”以禅定定说道。
刘掌柜和张兀点头应是,忙去将这几日接下来的活计整理了下,除了君兰舟的那件戏服和一个熟客订的屏风,其余几个都不知主家。
以禅上了二楼,将在府中描画的君兰舟戏服上的麒麟绣样取了出来。
麒麟的模样虽张牙舞爪,但民间却视其为瑞兽,能带来祥瑞。
以禅所描画的麒麟蓝身金背红爪,颜色鲜艳。她准备用孔雀尾羽定线绣制,成品出来颜色会随着光线不同而变化,极是绚丽。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自己描画的这只麒麟不够神俊,却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她擅长花鸟人物和山水画,可爱的小动物也拿手,但这种威猛神武的动物就不太擅长了。
她与陆妙真和周菱商议了半晌,觉得麒麟的身形很威猛啊,为何看上去还是不满意呢。
以禅有些心烦,在室内不断踱步,凝眉沉思。
红绒忽然指着窗外道:“小姐,你瞧,是不是六爷来了?”
以禅目光一凝,缓步走到窗畔向下望去。
日头偏西,街面上行人渐少,因此,华重锦那俩蓝呢华盖的马车便极其扎眼。它停在锦绣坊门口不远处,车帘掀开,华重锦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他在马车前凝立,仰首向锦绣坊二楼的窗子望来。
在外面自然是看不到自己的,以禅不知他仰面在瞧什么。或者,是要来观赏她狼狈痛苦的样子?
青衫逶地,衣袂翩飞,不得不说,华重锦确实有一副好皮相,什么样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都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这样的人,却有那样狠的心。
她咬紧了牙,对红绒道:“红绒,你去与六爷说,让他到先到前面的富贵茶楼,便说我要请他品茶。”
陆妙真担忧地问道:“禅妹,你要做什么?”
以禅回首对上陆妙真和紫线担忧的眼神,淡淡一笑:“没事,只是与他说说话,喝喝茶。”
富贵茶楼与锦绣坊只隔着两间铺子,并不算远。
以禅没让红绒和紫线跟着,只带了宋霄一人。在茶楼小二的引领下,径直上了二楼茶室,室名沁香阁。
小二推开房门,引着以禅走了进去。
沁香阁极大,是一间不仅能饮茶,还能自个儿动手烹茶的雅室。
西斜的日光自南窗映入室内,淡淡的日影笼罩着坐在窗边的华重锦。他抬眼看到以禅进来,唇角微扬,待看到她身畔的宋霄时,目光微凝。
第42章
以禅记得方才自窗子看到华重锦时,明明穿的是青衫,怎么片刻工夫换了身白色袍服?莫非是她看错了。
白色袍服上绣着片片六角雪花暗纹,甚是清雅。
他盘膝坐在木案前,或许是日光使然,也或许是一尘不染的白衣使然,俊美的眉眼极是柔和,瞧上去温雅至极,不像掌兵的都督,颇有几分俊雅公子的韵致。
只是,这位俊雅的公子此时却盯着她的护卫,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宋霄做以禅的护卫,完全是夏扬传达的任务,说都督要他潜伏到谢府,务必保护谢以禅的安全,且掌握她的行踪,随时通过夏扬报给都督。
但今日谢小姐到锦绣坊之事他还没报呢,怎么都督就知道了?都督不会怪他失职吧!
其实华重锦并不知以禅在锦绣坊,他也就是路过顺便看看,没想到以禅派红绒过来邀他品茶,他才匆忙自马车座位下的箱笼中翻出这件白衫来。如今他的马车中,旁的东西没有,备用的衣衫总有一两件。
他看到宋霄第一眼没认出来,细看眉眼才认出是那个络腮胡子宋霄,刮了胡子,脱去军服,换上一件浅蓝色袍服,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宋霄见华重锦盯着他看,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好朝他微微一笑。他不笑时瞧上去很稳重,笑起来却很阳光。营里弟兄们戏谑地说他的笑暖暖的,很讨姑娘们欢心。是不是讨姑娘们欢心他不清楚,但肯定是不讨都督欢心,因为他瞧见他的笑容后,脸色更加阴沉了。
华重锦很快收回目光,朝以禅浅浅一笑,抬手示意她坐在他对面。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矮桌,其上摆满了茶盏、茶壶和烧水的釜,矮桌旁的地面上有一个红泥小火炉。华重锦朝釜中加满了水,放在了火炉上。
以禅淡淡挑眉:“既是我邀六爷品茶,怎敢劳驾六爷亲自烹茶。”
“谢小姐何以如此客气了。”他扫了一眼身后的夏扬,示意他与宋霄二人回避。
两人退出茶室后,华重锦问以禅:“你喜欢喝什么茶?”
以禅于茶道上没什么讲究,淡淡说道:“随意。”
华重锦便不再问,茶室中静悄悄的,很快,釜中的水开始冒泡,片刻便沸腾起来,热气氤氲弥漫。他端起釜,将水倾进茶壶中,娴熟地烫杯、注水、洒茶。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白袖飘飘,很是怡人。
倘若不知他是华重锦,以禅或许非常欣赏,然而,如今却怎么瞧着他都不顺眼。
最后,华重锦端起一盏茶放到以禅面前。
她低头,只见片片茶叶在淡绿的茶汤中载浮载沉,甚是养眼。轻轻一闻,有一股特别的馥郁茶香,她浅啜一口,入口馨香,隐隐还有一种松香。
味道确实不错。
“这是什么茶?”以禅问道。
华重锦端起一盏茶,轻品一口说道:“此乃松仁茶,在绿茶之中放入几粒松子,茶香中便暗浮松香,又因这水取自高山泉水,水清且滑,因此饮之颇有高山流水的况味。我们惯常烹茶,不仅要讲究茶叶优劣,水也至关重要。这茶你可喜欢?”
以禅慢慢放下茶盏,摇头道:“我不太喜欢,可能我太俗气了,品不了高山流水之气。”
华重锦原以为以禅会喜欢,就算不喜欢,也会客气几句,没料到她居然直接说不喜欢。他愣了一瞬,又道:“那我再为你换一种龙井。”
“罢了,龙井味甘,香郁,我也不喜,我喜欢苦茶,来苦丁茶吧。”以禅在氤氲茶气中笑微微说道。
华重锦将松仁茶倾掉,继续烧水:“谢小姐,我那件衣衫你准备何时还?”
她一针一线做的衣衫,如今倒口口声声是他的了。
以禅摇摇头:“你也知锦绣坊如今出了事,我不得闲做,难不成六爷还缺了衣服穿吗?”
“那件不一样。说好了买二送一,那件便是我的,难不成你不想还我了?”华重锦定定望着她问道。
以禅敛下睫毛:“自然不会。”
自然不会还你。
“听闻你这几日身子不适,一直在府中静养,如今可大好了?”
以禅瞧着他将烧开的水倒入壶中,慢悠悠说道:“倒是无碍了,只是身子虽大好了,可心上的伤恐怕永远都好不了。六爷可听说过三州都督华重锦?”
华重锦冷不防她提到自己,手一抖,不小心将热水倒在了自己手上。他忙放下手中的釜,烫红的手飞快浸到一侧盆中的冷水中。
以禅关切地问:“六爷没事吧?烫得可严重?”
华重锦漆眸中闪过一丝波澜,他原本想待自己帮锦绣坊解决了困境,便告诉以禅他的身份。哪能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自己,难道说她识破自己身份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以禅,希望能从她脸上瞧出点端倪,但她神色如常,瞧着似乎又不是。
“无妨,只是有些烫,并未伤到。”烧灼的手在凉水中舒服了些。
“看来六爷是认识华重锦了。”以禅清眸微眯,慢慢搁下手中的杯子,缓缓一笑:“你也晓得,我这样的小民,没有机会结识他那样的大人物,所以与六爷打听下,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题忽然绕到了自己身上,华重锦有些懵,反问道:“那谢小姐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冷酷无情,卑劣无耻,下作小人!”以禅一字一句,毫不犹豫地说道。
华重锦:“……”
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没什么好印象,但最多是冷酷无情。怎么还成了卑劣无耻,下作小人了?
“当初,拜他所赐,我才入了监牢,那时只觉得他为人虽冷酷,但也情有可原。如今方知,他原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都坐了牢,他却还不肯放过我,散布流言,想让锦绣坊倒闭,想让我名节尽失,你说他的心肠怎么能这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