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色袭人——滟星河
时间:2019-06-15 08:33:59

  以禅上呈的是《桃花源记》。
  方姑姑接过淡淡瞥了一眼,因她看到的一面正是桃花源的春日,乃是摹绣的前人画作,以禅绣得虽好,但她曾看过那幅画,便不觉得新奇了。
  这时,站在她身侧的女子悄声说:“这位便是报名时上呈蜜蜂月季的那位姑娘。”
  方姑姑对那幅绣品有印象,因是双面异色异形绣。
  没理由报名时交的双面绣,这会儿却……
  方姑姑眉头一动,翻到了另一面。
  夏日的桃花源。
  粉云般笼着屋舍的桃树结满了桃子,在阡陌农田劳作的农人和嬉戏的童子都换了夏裳,春日里刚刚破冰的水面如今隐现游鱼。
  春日里是远山隐隐,绿水流波,桃花灿烂,云雾袅娜。这时却是远山青黛,绿水游鱼,桃子满树,红日当空。
  双面全异绣。
  且是一幅别出心裁极其难绣的双面全异绣。
  方姑姑抬眸,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你自己所绣?”
  以禅点头称是。
  方姑姑微微一笑,让婢女呈上绷架的号牌。
  到了后院,便见一排排的绣室,每间绣室约有十余台绷架。绷架之间都有屏风隔开,以防绣女之间相互偷窥。
  以禅在自己的绷架前坐定,陆妙真与她在一间绣室,只是两人的绷架隔得有些远。片刻后,便有人进来将题目发到了每人手中。
  以禅的题目乃是《春色满园》。
  倒不算难,只需择几种春花绣上便可。
  以禅提起笔正要勾绣样,眉头忽然一凝,怎会如此容易?她又细细琢磨,题目的意思自然是园中的春花,只是重点在一个“满”字,如何绣出满的感觉?
  一幅绣品不可能一日完成,她们都要在织造局住到绣完为止。
  到了用膳之时,自有织造局的仆从过来送饭,夜里就歇在与绣室相邻的卧室之中。十人一个绣室,倒也不怕她们互通有无,因题目各自不同。陆妙真说她的题目是《留连戏蝶》,这题目的重点则在“戏”字。
  到了夜里,用罢晚膳,织造局的仆从过来将屏风隔开的每个小隔间锁了,引着姑娘们到一侧寝房去歇息。
  以禅发现那位绣了双面绣的黄衫姑娘也在这个绣室,她似乎听闻以禅交的绣品也是双面绣,便过来和以禅搭话。
  她自称姓余名悦,吉州人氏。
  “听闻你绣的也是双面绣,不知是从何处学的?”余悦问。
  以禅轻笑:“我自幼喜欢刺绣,曾跟着沈三娘沈师傅学过几年。”
  余悦就睡在以禅左侧,她取出被褥铺好:“此番刺绣大赛若是能被选上,听闻便可以留在织造局做绣匠,谢姑娘想留下吗?”
  “这个……”此事以禅还真没想过。
  余悦又笑着说道:“在织造局做绣匠,酬金很高的,平日里还会得到方姑姑的点拨。若是做得好,还有机会到京城织造局去。”
  “你想去京城?”以禅脱去外衫,合衣躺在榻上,她还是平生第一次与这么多人在一个斗室内歇息。
  “当然了,只不知可有那个运气。”余悦叹息道,“你的绣品几日可绣完。”
  “估摸着怎么说也需七八日吧。”
  “我的也是。”
  两人还要再说,便听外面传来方姑姑清冷的声音:“二更天了,吹灯歇息,不许夜谈。”
  姑娘们不敢再聊,渐次都进入梦乡。
  以禅听着身侧陆妙真和余悦的鼾声,感觉好似做梦般。
  ******
  夏扬去织造局转了一圈,见到了午膳时分,有许多人提着食匣前去送饭。
  “都督,听闻织造局允许家人为绣女们送饭。”夏扬想着都督若能给谢姑娘送饭,或许让两人关系修好。
  “送饭?”华重锦眉一挑,“织造局的膳食难道不好吗?”
  夏扬小心翼翼解释:“也不是不好,可是每个人口味不同。谢姑娘初来吉州,或许吃不惯吉州的饭食。她家又不是这里的,只有一个老夫人跟着,怕是无人去送饭食。”
  “哪里那样娇气了!”华重锦淡淡说道。
  夏扬叹息一声,真是白说了,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华重锦淡淡吩咐道:“你派人去买些菜肉回来。”
  夏扬大喜,原以为都督会到酒楼去订菜,岂料他竟然要亲自给谢姑娘做菜。
  很快到了晚膳时,华重锦做了三菜一汤一份粥饭,皆放到食匣中,命夏扬送至织造局。
  “这个,都督还是亲自去送吧。”夏扬劝道。
  华重锦已经坐在桌畔开始用饭:“不去!”
  夏扬只好一个人怏怏地去了织造局,想着一会儿见了谢小姐,如何多说几句都督的好话。入了织造局,在仆从引领下,到了谢以禅所在的绣室门前。
  仆从自去室内唤了以禅出来,她瞧见提着食匣的夏扬,脸色微变。
  夏扬忙笑着上前说道:“谢小姐,我们都督生怕姑娘吃不惯织造局的膳食,亲手做了饭菜,特命我送了来。”
  以禅客气地笑笑:“请回去转告华都督,就说我用过膳食了。”
  “既送来了,谢小姐就尝尝吧!”
  “真的不用了。”以禅摆了摆手。
  罗世倾命府中庖厨依着以禅的口味做了饭食送了过来,遥遥见到华重锦站在拐角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夏扬正提着食匣与以禅说话。
  罗世倾眨了眨眼,心说:这位华都督莫非是派了夏扬给禅妹送饭食?
  他故作没看到华重锦,扯着嗓子喊道:“禅妹,三哥给你送饭来了。吃了我送的膳食,保你心思灵透,手指灵活,绣出绝世好绣品。”
  以禅嘴角轻抽,她能说不认识他吗?
  罗世倾将食匣递到以禅面前:“我命府中的庖厨做的饭菜,多用些。”
  以禅嫣然一笑,伸手接了过来。
 
 
第54章 炫黑素袍...
  罗世倾回头看了眼夏扬:“哎呦,这不是夏护卫吗?您这是给谁送的?”
  夏扬没理他,又将手中食匣向前送了送:“谢姑娘,你就算不吃也收下吧。”
  以禅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食匣:“这已经足够了,实在不能再收了,夏护卫还是带回去吧。”
  罗世倾哦了声,自夏扬手中接过食匣道:“禅妹,不是还有陆姑娘吗,我带来的不够多。不如,这个就给陆姑娘吧。”
  他让仆从唤了陆妙真出来,将华重锦的食匣递过去:“这个,你和禅妹一起用吧。”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华重锦藏身之地,人已经不见了。
  陆妙真踌躇了下,见以禅没吭声,便伸手接了过来。
  夏扬总算交了差,今日本是他提议让都督送饭的,倘若谢姑娘不受,他回去如何交代?
  两人掂了食匣入了绣室。
  陆妙真打开食匣,叹息一声:“禅妹,不是我说你,我们既听说那些流言是吉祥绣坊的孙氏传出来的,你又何必还生那么大的气。我当初真不该和你说那些话,倒冤枉了六爷,其实如今想来,他人还是很好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以禅取出银箸,不经意地说道。
  “饭菜很丰盛呢,你真的不尝尝?听说是六爷亲手做的呢。”陆妙真夹了口菜说道,“哎呦,味道不错。”
  以禅自然知道不错,当初在别苑,她吃过他做的菜。
  “咦?”陆妙真喝了口汤,“怎么味道如此熟悉?”她又接连喝了几口,指着碗中的汤道:“这个,和当初华小姐送来的骨汤味道一样呢,六爷来吉州,不会把府里的庖厨也带来了吧?不对啊,夏扬不是说这是六爷做的吗。”
  华重梅送到锦绣坊的骨汤,以禅有时会和陆妙真她们分着喝。
  以禅神色微微一怔,取出汤匙,舀汤尝了尝。
  华重梅送的骨汤,她比陆妙真喝得多,如今一尝便知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么说,那些骨汤,皆是他所做?
  以禅有些诧异。
  以前为何没察觉到华重梅送的骨汤与别苑里六爷做的骨汤味道一样?或许是因为那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六爷便是华重锦吧。
  “难道说,华重梅送的骨汤都是六爷做的?”陆妙真有些难以相信,“怎么会亲手做呢,府里又不是没有庖厨,还连送了好多天呢,这份情谊……”
  以禅放下汤匙,截断了陆妙真的话:“你想多了,我怎么尝着味道不一样!”
  陆妙真又尝了几口,疑惑地说道:“明明一样啊。”
  以禅不动声色地用饭,清眸中却划过一丝涟漪。
  ******
  罗世倾自织造局出来,下意识地四处望了望,毫无意外,一眼便在织造局斜对面的街角的暗影里看到了华重锦。
  他就是这么一种人,无论街上人流穿梭,无论他站在哪里,你都能一眼看到他。
  大约这就是所谓的鹤立鸡群吧。
  他身姿俊挺,俊逸不凡。虽然只着一袭炫黑色布袍,却也掩不住他的矜贵之气。
  罗世倾瞥了眼身上鲜亮的锦袍,暗自琢磨,日后也试着穿件素袍,换一换风格。
  他原想过去打个招呼的,可瞧见华重锦的眼神,不禁缩了缩脖子,想想还是算了,与道歉什么的相比,还是命最重要。
  华重锦正静静望着他,那目光,怎么说呢,就好似他抢了他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他不就是那日在他跟前说了几句狠话吗,这就记恨上了,亏他方才还试探着问了夏扬。夏扬居然说:“都督不是那样的人,怎会因为这点小事记恨你。”
  不是那样的人?明明就是那样的人,小气包。
  以往,他对华都督这个人还是很欣赏的,毕竟他年纪轻轻便做了都督,若是他,怕是一辈子都当不上。
  谁曾想,居然是这样的人,亏他还帮着夏扬将食匣送了出去,以后再不帮了。
  罗世倾一弯腰,灰溜溜地上了罗府马车,命车夫赶快走,迟了怕华重锦提剑追上来。
  华重锦目送着罗世倾提着空了的食匣登车而去。
  他闭了闭眼睛。
  一想到以禅笑靥如花地收下了罗世倾的食匣,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胸臆间好似有火在烧,无处宣泄。
  暮色四合,风渐凉。
  他沉默着凝立,如一尊雕像。
  夏扬遥遥看到华重锦,有些吃惊,都督说不来的,怎地又跟了来?他快步走到华重锦面前,笑着说道:“谢姑娘说饭食好吃呢!”
  华重锦凉凉地瞥了夏扬一眼,没言声。
  “都督,属下有事要禀。”一个护卫忽然奔到华重锦面前,低声说道。
  华重锦冷冷说道:“讲!”
  “禀都督,查到赫连雪城的落脚之处了。”
  华重锦唇角轻扬,浮起一抹冷然的笑意。
  ******
  南北客栈。
  赫连雪城用罢晚膳,与萧傲说了会儿话,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燃亮烛火,取出以禅的自绣像在灯下细细赏玩了会儿。
  这幅绣品,当真是越看越精美。
  可以想见,那位谢姑娘,该是怎样兰心蕙质、心灵手巧啊。
  他正看得入神,便听门外有人敲门。
  赫连雪城低声问:“何人?”
  “客官,您的热水来了。”有人在门外说道。
  赫连雪城凝眉,他并没有要水,莫非是萧傲要的。于是,起身去开门。
  门外,并没有店小二,而是一个黑衣男子。
  四目相对,赫连雪城一愣,下意识去看手中的绣品。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屈指一弹,一股劲风袭向他的手腕,是暗器。
  赫连雪城一惊,不妨他出手如此快,慌忙缩手,绣品落在了地面上。他待要弯腰捡起,那人带着凛冽的冷风,飞起一脚,向他踹来。
  赫连雪城闪身避过,不禁笑道:“原来是华都督,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华重锦淡淡一笑:“赫连将军曾夜访鄙府,我今夜来,不过是回访。”他淡淡瞥了一眼地面下的绣品,“顺便,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华重锦弯腰去捡,赫连雪城哪肯让他得逞,挥拳便要袭击,却听华重锦缓缓说道:“赫连将军,我此番来,原本不想打扰贵国二皇子的。你若再与我争斗,惊动了二皇子,恐怕你们便只能住到驿馆了。”
  言下之意,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装作没有找到你们。倘若你再与我抢这幅绣品,便只能带你们去驿馆了。
  赫连雪城不得不收起了拳头。
  其实,西萦国的出使队伍,依然按照原定的路线在向京城而去。他与萧傲想要看看大祈的山水风物,这才私下出来。这事若是让大祈皇室知晓,并不太好。
  赫连雪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华重锦捡起以禅的自绣像,小心翼翼卷好收入怀中。
  华重锦忽然温雅一笑:“赫连将军,我会当做不知你们在吉州,但是,我需提醒你,大祈和西萦和亲不易,北戎国势必不会甘心,倘若他们试图破坏我们两国关系,势必会对二皇子不利,还希望你们能加以小心。”
  赫连雪城正待说话,对面房门打开了,只听萧傲问道:“雪城,出什么事了,你在和谁说话?”
  华重锦早已闪身躲在了屋内。
  赫连雪城笑道:“无事,方才是店小二,给我送水的。”
  萧傲皱了皱眉:“那便好,早点歇吧。”
  赫连雪城关上房门,眯眼看向华重锦。
  两人曾数次在战场上交锋,每次相见,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从未想过,两人也会有共处一室之时。
  赫连雪城忽然扬眉一笑:“华都督,多日不见,不如切磋一场如何?”
  华重锦正有火无处发,闻言一笑:“我正有此意。”
  两人出了客栈,径直来到街道上。
  夜色迷离,月色清幽。
  赫连雪城眯眼笑道:“华都督,不如赌个彩头如何,便以那幅绣品为赌注?你赢了便归你,我若赢了,你便还给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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