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山施施然说道:“母亲,这事其实不用急的,要我说,不如多与华家走动走动,你也瞧瞧华重锦人如何,其实,我觉得他还算不错的,以禅嫁过去也……”
话未说完,便被谢夫人瞪了一眼。
“他便是再好,我们阿禅也不嫁。明日你要不去退彩礼,我亲自去。”
“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儿。”谢老夫人在翡翠的搀扶下,自外走了进来。
谢夫人垂了眼皮,过去扶着谢老夫人坐下,方低声道:“我听闻阿禅定了亲,这亲还是假的,便想着让她早点退了。”
谢老夫人叹息一声:“华重锦那孩子倒是说了可以随时退亲,但我瞧着他对阿禅是真心的,人也还不错,倒不妨当成真的。”
“母亲,此事我不同意。”谢夫人向来对老夫人的话言听计从,这回事关闺女的终身,倒是硬气了起来,“阿禅被他害得又坐牢又被人羞辱,连他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又怎么能嫁给他。且不说华重锦待以禅是否真心,这让别人如何看我们阿禅。阿禅砸破了华宝暄的头,到了华府日子难道会好过?华重锦的四个姐姐可不是吃素的。”
闺女是娘的心肝,哪容得旁人看低了。
谢老夫人也有些哑口无言。
倒是谢远山,起身一撩衣襟跪在了地上,说道:“祖母,母亲,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们……”
以禅心中一咯噔,隐约知晓哥哥要说什么,忙阻拦道:“哥,不要。”
谢远山回首看了以禅一眼:“妹子,不能再让你受苦了。”他横了心说道,“是我打破了华宝暄的头,阿禅是代我入牢的。”
室内瞬间一片寂静。
谢夫人犹若被施了定身法,原本正要说话,此时却半张了嘴呆住了。谢老夫人晃了晃,几欲昏倒。
良久,谢夫人再次爆发了,嘶声喊道:“你个孽障,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母亲息怒。”以禅忙劝道,“都是我的错,是我硬逼着哥哥这么做的,我不想让哥哥无法参加科举。”
“还有你。”谢夫人猛然转身,手指几乎戳到了以禅鼻尖,“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孽障,你们俩,都到祠堂去给你爹跪着去。”
兄妹俩一前一后被侍从押着去了祠堂。
谢夫人又唤了红绒来,让她照着清单清点了彩礼,不及等到明日,当即便派人送还给华家。
红绒心中也替小姐难过,可一家人都说服不了谢夫人,她一个丫鬟自然更不能,只能照作。只是,看到那包着温玉绸的包袱时,心中有些伤感。
因是定亲,包袱上绣着凤求凰的花纹。四角绣有吉祥的喜字,正中绣着几朵缠枝牡丹,一对相对而飞的凤凰。
就连包袱都如此精致用心,可见华都督对小姐,实是情深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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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重锦一入后院便听到姐姐们的笑闹声。他这才想起今日是月中,是姐姐们回府探望母亲的日子。既然姐姐们来了,宝暄定然也在。
果然如他所料。
说起来,宝暄在军营中也不白待,学了几套拳法和剑法,此时正在院子里教表弟表妹们。正教得起劲呢,一扭头看到华重锦负手走了进来,动作顿时僵住了。
“六……六叔……”华重锦怯怯收回打出去的拳头。
姑姑们特意派人到平川接他回来。他知晓六叔没在家,这会儿看到六叔居然突然进来了,被惊了一跳。
华重锦淡淡“哦”了声,说道:“继续打拳吧。”他今日没有闲工夫教训宝暄,还有正事要与母亲说呢。
“老六,你这次出公差时候可够长的哦,事情办好了吗?”大姐华重棠问道。
其实华重锦期间回来过两次,只是没在家久待而已。
“办好了。”华重锦说道。他将西萦国二皇子萧傲安然送出了吉州,也将北戎国刺客尽数抓获,这事总算办妥了。
华重梅轻笑一声:“老六,当真是去忙公事了?我在锦绣坊听说谢小姐今日要回离州。你这出公差的日子怎么与谢小姐在吉州的日子一致啊。你们别是一道回来的吧?”
“五姐你猜对了。”华重锦淡淡说道。
“咦?”华重梅这才注意到华重锦唇角不自禁扬起的笑意,依着她对六弟的了解,这到底是心中多欢喜才会这样。
“姐,我在吉州与谢以禅定亲了。”华重锦缓缓说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惊愣了片刻后便如炸了锅般喧嚣起来。
“老六,你莫不是没睡醒吧,说梦话呢?”二姐华重莲喊道。
“你当定亲是过家家啊,说定就定,不是,是已经定了,你这是通知我们吗?”大姐华重棠问道。
华重梅早就觉得华重锦喜欢以禅,只是华重锦嘴硬没认过,这会儿听他说定亲了,哪肯放过调侃他的机会:“让我说中了吧,居然还嘴硬不认。”
华重桂疑惑地问:“老六,你此话当真?”
这其中最激动的当属华宝暄,他带着表弟表妹们飞奔过来,笑嘻嘻问道:“我听见六叔说要定亲了,是谁家姑娘啊?”他离得远点,没听真切。
众人看到华宝暄,瞬间想起他喜欢谢家姑娘的事,一时又都噤声不语。
华重梅抚额叹息一声:“哎呦,我们宝暄可咋办啊!”
“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华老夫人拄着拐杖自屋内走了出来,看到华重锦点点头,“重锦回来了?”
华重锦上前一步,说道:“娘,我有事与你说,我们到屋里谈吧。”
“什么事这么要紧,还要到屋内谈。你许久不回了,是不是该去朋友家走走。对了,你不在时,武家那位姑娘跟着她姐姐来府中探望过重梅,我越瞧那姑娘越喜欢,她还会帮我侍弄花草。”
华重锦轻笑着问:“娘,你花棚里又缺花奴了?”
华老夫人脸色一沉:“什么花奴?说话这样难听。”
华重锦随着老夫人入了屋,华重莲压低声音道:“瞧着吧,一会儿母亲就该发火了,我们是不是该离远点。”
说是要离远,然而又抵不住好奇心,四个人趴在窗畔,偷听屋内谈话。
果然,过了没多久,就听华老夫人气呼呼说道:“不行,绝对不行!任她是天上的仙女儿,也决不能进我们华府。你说,她到底是怎么勾引你的,小小的姑娘家不学好,净学些狐媚子的招数,总之,这门亲事不成,退亲,立刻退亲。”
华老夫人的拐杖敲得咚咚响。
华重锦觉得母亲有些不可理喻,他已明明白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以禅在这事上一点错都没有,可母亲却还是不答应。
“我知你心思,你如今定是万分同情谢家姑娘,对他心存愧疚,才会与她定亲。但是,你信她的话,我却不信。说什么打宝暄的是谢远山,说什么是我们宝暄欺凌了她,这话我不信,定是兄妹俩编来魅惑你的。退一万步讲,纵然此事是真,你也没必要与她定亲啊,重锦啊,同情可不是喜欢。听闻她如今在刺绣大赛上出了风头,你五姐说了,她的锦绣坊如今生意火红,定然也不愁嫁,你没必要娶她。”
华重锦轻叹一声,起身道:“娘,我说了我是喜欢谢家小姐才定亲的,不是同情。”
“重锦啊,听娘的,退亲吧!那武家姑娘挺不错的,要我说,你年岁也不小了,退亲和武家定亲。”
“娘若不同意,我便一辈子不娶!”华重锦淡淡说道。
华老夫人气极了,指着华重锦道:“你……你……你这孽障。”
母子俩正在对峙,就听杏枝在帘外禀告道:“老夫人,王管家有事要回。”
“有事就在门外说吧!”华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
王管家左右看了看,无奈地说道:“老夫人,那个……谢府……”
“谢什么谢。”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听到谢字就没好气,“不许说谢字。”
王管家犯了难,不说谢字怎么行。倒是华重锦一听谢府,一把掀开帘子问,“谢府怎么了?”
“谢府派了两辆马车送来许多物事,说是退回来的彩礼,他们说要退亲。六公子,你何时定亲的?”
“退亲?谢家居然要退亲?”华老夫人问道。
第71章 花彩锦垫...
华老夫人赶到前院时,谢府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了一院子的箱笼包袱。
“这彩礼老六备的很齐全啊,谢府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何要退亲?”华重莲很疑惑。
“这就要问老六了,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华重桂说道。
“老六,老六……”华重梅碰了碰华重锦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
华重锦的心乱得很,根本就没听到几个姐姐在说什么。
他是说过可以随时退亲,可没想到谢家会当真退了。他明明感受到以禅对他还是有意的,谢老夫人和谢远山也对他都已改观,莫不是他的错觉?还是说,是谢夫人不同意?
夏扬也有些不解,谢家退亲着实有些突然,别说都督,连他都有些无法接受。
华重锦一言不发向外走去,老夫人敲了敲手中拐杖,冷声问道:“去哪里?”
“谢府。”华重锦只是脚步微顿了下并未回头。
“站住!”华老夫人加快步伐赶到华重锦身后,“去谢府做什么?”
华重锦无奈驻足,回头道:“母亲,我去见小禅一面。”
“不许去!”华老夫人说道,完全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华重锦缓缓转身,唇角笑意忽绽,弯腰搂着母亲的肩头,放柔了语气好声好气求道:“母亲,除了小禅,我不会娶别人,你不让我去,是要让我一辈子孤家寡人吗?”
华老夫人被噎了下。
她其实快愁死了,她这个幺儿一贯有主意,自小到大,但凡他拿定了注意,九头牛都拉不回。就如去西疆,她自然不同意,可他还是去了。在他的亲事上,她内心知道,她这个做娘的做不了他的主。可她还是不能接受谢家小姐,离州多少适龄的闺秀,怎么就偏选上了她呢!
眼看华重锦是不会听她的话了,她抬手抚额,正要佯装晕倒,忽听华重锦朝几位姐姐招手道:“天太热,母亲好像要晕倒了,你们扶她进屋,我出去一趟。”
华老夫人恨得咬牙,看来晕倒是不管用了。眼看着他脚步匆匆,就快出门了,忽听华宝暄迟疑着问道:“六叔,你和谢小姐定亲了,是谢以禅吗?”
华宝暄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祖母和姑姑们忽视,他问姑姑们六叔与谁定亲了,没人理他。直到他跟着众人来到前院,看到满院的聘礼,又听祖母和六叔的对话,方知是和谢小姐定的亲。
他几步追上华重锦,拦住问:“六叔,可是真的?”
华重锦耐着性子说道:“宝暄,回来我在与你细说。”
再耽误下去,天就要黑了。华重锦朝夏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拦住华宝暄。
夏扬上前拽住宝暄,说道:“小公子有事可以问我。”
华重锦拍了拍华宝暄的肩,一言不发快步而去。
夜幕刚刚降临,谢府已经闭门谢客。
华重锦敲了会儿门,就听门房在里面说道:“我家夫人吩咐了,今日一概不见客。”
连问他是谁都没问,看样子谢府是铁了心退亲了。
华重锦知晓自己今日恐怕无法见到以禅了,便走到街角的那家卖馄饨的摊位前,要了一碗馄饨,一面吃一面朝谢府大门张望。
过了会儿就见宋霄自大门内慢悠悠走了出来。
宋霄与王英相约,每日在这里传话。今日谢府退亲,都督只怕等信等急了,宋霄好不容易得了闲出来。到了馄饨摊前,就见华重锦坐在那里。可见是真的等急了,居然亲自过来了。
他要了碗馄饨,凑到华重锦桌前,也顾不上吃,忙着禀告道:“都督,谢夫人发了火儿,谢小姐与谢大公子如今都被关在祠堂罚跪呢。”
华重锦已大约猜到是谢夫人不同意,倒没多么惊讶,只是听到以禅被罚跪,眉头深锁,沉吟了会儿问:“你可知谢小姐什么意思?”
宋霄甚是发愁,谢小姐是什么意思他还真不知。
“都督,我听谢府下人议论,自谢小姐在刺绣大赛得了名次,还未从吉州归来,便有两家到谢府提亲。”宋霄觉得此事不应瞒着都督,早晚他会知晓。
华重锦没说话,捏着箸子的手指微微泛白。
“我想,可能是谢夫人有了女婿人选。”宋霄小心翼翼说道。
“谢府的祠堂在前院什么地方?”华重锦放下手中的箸子问道。
宋霄一惊:“都督,你不会……”看到华重锦清冷的目光,他意识到自己管得有些多,立刻住了口,“在前院东南角。”
华重锦再次来到谢府后巷,这次没蒙面,也没换夜行衣,径直翻墙入了谢府,朝前院东南角祠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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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祠堂内,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谢家先祖的牌位,以禅父亲的牌位也在其中。
幽幽烛火摇曳,暖黄色的光洒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以禅和谢远山并肩跪在地面上,谢远山心疼妹子,早暗中嘱托侍从悄悄备了垫子。黑和红两色绒面布帛拼接而成,上面绣满了五彩花卉和如意云纹。
他掏出垫子递过去,但不知为何,妹子今日脾气也犟了起来,说什么也不垫。夏日里衣衫薄,如此跪在地面上,如何受得住。他知母亲一向心疼妹子,纵然罚跪也不会如此狠心。
“你这样子,是要母亲心疼吗?”谢远山说道,“快垫上,不然你这腿若是浸了寒气,只怕就要腿疼了。”
以禅不语。
谢远山急了:“你跟谁置气呢?此事急不得,慢慢与母亲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