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知道,暗隐是历代暗卫首领的代号,如此快的审讯速度,可见暗卫将压底的刑讯手段都拿了出来。
“那名刺客承认自己是西南属国滇国王室的死士,除此之外,她还讲出了一些其它的事。据她所说,七年前,拓城的那场战役,西南驻军将领王毅传圣旨屠杀整个拓城,男女老幼,皆不放过,而她就是那场屠杀的幸存者,后来,被滇国王室培养成为死士。”
“朕可不记得七年前有下过那道屠城的圣旨。”天和帝语气中的滔天怒火和暗藏的杀意,谢太后听得分明。
“王毅?韩国公府的长子?若这件事情为真,不是离间计的话,那就要看王家知不知情了。”谢太后语气郑重地道。若是王家不知,那便是王毅一人擅作主张,假传圣旨;而若王家上下知情,那便是蓄意包庇王毅,欺瞒天子,甚至有可能是王家指示王毅如此作为,这期间的的差异可大不相同。前者,一人罪;后者,罪全族。
而且,韩国公是帮助天和帝登基的功臣之一,若判其罪行,必须要确切的证据,不然会寒了当年功臣的心,惹来朝堂非议,于天和帝名声也有碍。
在谢太后心中对女刺客的供状并没有太多怀疑,以她对王毅脾性的了解,屠城这种事情,王毅绝对能干得出来。
“此事基本能确定是真实的,因为这个口供是暗卫用秘药审讯出来的。”大齐皇室暗卫手中有一种刑讯所用的秘药,人只要喝下去,四个时辰内,无论问什么,都会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但四个时辰后,服下药的人就会死亡或者疯癫。
一般情况下,暗卫们很少动用此药,一是因为此药所需的药材十分难寻,一年有时也寻不到一份完整的药材;二是因为一旦动用此药,审讯的时间只有四个时辰,之后若是再有新的问题也无法再询问,这个短处对一些案件十分不利。
这种药一般多会用在死士身上,连死亡都不畏惧的人,平常的刑讯如何能有效果,只有这种药才会让他们说出实话。
所以对于这份供词,天和帝是相信的,他心中对王家的厌恶更胜几分,假传圣旨屠杀拓城,然后让拓城的幸存者称为杀手寻他报仇,他堂堂的帝王,竟然成为一个臣子随意拉起的挡箭牌,臣子不尊圣意犯下的错误,要他来承担责任。
如若说,元嘉是为自己挡灾,那他堂堂帝王,岂不是在替王毅挡灾?
第33章 王家
天和帝对王家和王毅的思考,远比谢太后想得还要深远。毕竟, 谢太后已经多年不问朝政了。
七年前, 他刚将自己父皇留下的烂摊子处理完, 再加上当年的收成不好,国库也不富裕, 对于当时滇国的小规模进犯,他只要求王毅在边关其击退,并没有让他出关追击。
而这拓城,却是滇国的东部重镇,并不在大齐境内。
虽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每个如此行事的将领都会事后上折陈情,言明事由。
王毅不同,先是不尊圣谕,擅自带兵出关却不事后上折说明,然后假传圣旨,屠杀拓城全城, 这哪一件事, 都够将其罢官和处死。
而将领私动兵马出关这种大事, 不仅王毅自己不上表陈情,连监军和当地的督抚也没有上折弹劾,为其隐瞒下来, 若说这中间没有韩国公和王氏一族的手笔, 未免太过可笑。
若只是擅自带兵出关的罪责, 没有人奏报,天和帝还能安慰自己是王家许了那些官员什么天大好处,让他们冒着被罢官的危险为王毅隐瞒。可连假传圣旨屠杀敌城的事都能秘而不报,为其遮掩,这就不仅仅是好处和交情这么简单了。
自先帝时期开始,王家便历代在西南边境驻守,几十年的经营,这西南,恐怕早已是王家的天下了。
这个认识,让天和帝太过心惊,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杀意。
王毅连屠城这种血流成河的事情都能做下,可见这些年对滇国不知做了多少嚣张血腥之事,而至于他和朝堂上做的怀柔态度背道而驰。
这种行为的恶名全部加在大齐和他这个皇帝的身上,滇国的民众如何不会憎恶他,反抗大齐。在知道王毅的所作所为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么多年两国之间的战争,只是滇国王室的狼子野心,如今看来,除了前者的原因之外,只怕更多的是因为王家和王毅多年的暴行和压迫,把他们逼得不得不反抗。
他想起这么多年王毅屡次上折滇国进犯,要求朝廷加派钱粮军械,有时一年多达三四次,却不请求派兵增援,如今想来只怕是以滇国进犯为借口,向朝中索要钱财,为自己巩固势力,蓄养兵马,笼络西南重臣,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王家和王毅,是这次刺杀的罪魁祸首之一。
想到这,天和帝心中便燃起了滔天的怒火,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中蕴藏着浓烈的杀意。
这些年来,他因为王家在自己登基中出过力和他们在西南的赫赫战功,不愿亏待功臣战将,对其一些嚣张跋扈的行为,一直表示宽容。如今看来这战功的真假还有待商榷,就是不知当年王家选择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当年的王家,一女为太子侧妃,一女为纯王侧妃,他可记得这王家一开始与纯王的关系更为暧昧,只是在最后半年内韩国公突然公开在朝堂上支持自己,反对纯王,这才他将王家招揽麾下。关于这其中王家为什么转变的原因,他当太子时,虽派人查过,却因为当时人手所限,没什么头绪;登基后因为王家确实为自己出过不少力,特别是对付纯王的时候,所以也就不再追查。
现在,他觉得是调查清楚事情原委的时候了。
谢太后看着天和帝在自己身旁长时间的沉默和身上努力压抑的怒火和杀意,也不再多说话。她已经上了年纪,没有精力也不想掺和进前朝之中。她相信自己一手教导起来的帝王能处理好所有的事务。
帝王,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也不需要别人左右他的思想,插手他的朝政。
谢太后将目光转向床上的女孩儿,抚摸着苍白的脸颊,怜惜地看着眼前这小小的一团儿生命。
她现在只希望她的元嘉,能够平安顺遂的长大,不再经历如此大劫。
良久,天和帝才思考完所有的事情,整理好心中的情绪,才对着谢太后开口讲出请其过来的目的:“儿臣想请母后亲自彻查皇宫。”
谢太后挑眉问道:“只清查宫中宫人?”宫中的宫人全都记录在册,若只是清查宫人,只需按照名册对比即可,实在不必费什么心思。
“不止是清查人数,更要核实身份,查清她们和宫内宫外的联系背景。若其中牵扯到什么人,不管其是什么身份,都要一查到底。”天和帝淡漠地说道。
三年前的楚王,今日的滇国,都能将人手安排进宫中,让天和帝对自己对皇宫的掌控度产生了怀疑。
每一个进入紫宸宫殿内的人都要经过几层检查,而今日的刺客居然能带着利刃进入,可见这检查的人也必有他们的内应。连他的宫殿都能被插入这么多人,那整个皇宫中,还不知被各方势力渗入安排进多少暗探,只要一想到这一层,天和帝便觉得不寒而栗。
“此事本因由皇后负责,但儿臣担心以她的身份不好行事,所以才烦劳母后出面。”天和帝心中对皇后这个发妻的信任还是有些的,自他登基,这后宫的宫权就归皇后掌管,但紫宸宫并不属其管辖之内,出事却也怪不到皇后身上。
清查宫人之事,本是皇后之责,但皇后终究是太子之母,牵扯前朝,若让其出面,恐怕弹压不住下面的妃嫔,不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谢太后也知道皇后身份不便,即便再不想过问琐事,却还是点头同意了天和帝的请求。
天和帝知道谢太后早已避居兴庆宫多年,如今肯再度出来掌事,便是一心为了自己,心中十分感动。他感激地看向自己的母后,发现谢太后正在亲手为床上的女孩擦着头上的密汗,床上的女孩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想起曹范对他说起,元嘉曾伤及心脉,所以在解毒时要承受的痛苦比常人更多,心中对其的怜惜和内疚更深,今日若不是元嘉一心护着他,只怕他此时极有可能命丧黄泉。若说刚开始喜爱元嘉是因为国师的批命,那么经过这两次的事情,现在他对其是真正的怜惜与爱护,在他心中元嘉的地位要与太子齐平。
天和帝似是想起什么,皱起了眉头,对着谢太后到:“母后,儿臣已经让人全面封锁消息,换下守卫事情除了谢离外不会有人知晓,至于宫人被换的事,更不会被人得知。现在开始对外宣称元嘉在紫宸宫中突然旧疾复发,所以才从急宣这么多太医,还让曹范和李正和一同被急召入宫,想来不会有人存有疑心。”太医早已被警告过,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离是禁军统领,也是谢太后嫡亲大哥的儿子,天和帝的表兄,向来得他信任,之前他让谢离重选守卫紫宸宫的禁军。不过,谢离向来口风严谨,再加上已让暗卫告知他其利害,他今日宿在宫中的职所,是不会传出去的。
“此事就按你说的办吧。”谢太后点头同意了天和帝的想法,元嘉身患旧疾的事世人皆知,以此作为借口倒也能让人相信,可她这位儿子似乎忘了一件事。
“淑惠现在还在宫中,她听到消息后,定会要前来,你还能拦着她不让她见女儿?”
第34章 得知
清凉殿中,宴会正常地进行着。
一位纤细美貌的少女正随着优美的乐声舞动, 长袖翩翩, 轻盈如风, 舞姿变换丰富,身姿婀娜, 婉似游龙惊鸿,娟秀而典雅,双袖飞舞,如萦风回雪,清冷动人, 又似出水的青莲,高雅圣洁。身上的环佩随着脚步摇动,衣襟飘起,似是随风飘动。
“诗中言绿腰之‘舞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以前本宫还不信,如今见了你今日的舞姿,到才明白这句话不假。”庄贵妃少女跳完后首先开口赞到, 似乎是极为喜爱眼前的少女。
“谢贵妃娘娘夸赞, 臣女受之有愧。”少女对着庄贵妃的夸赞, 不慌不忙地回礼,一举一动展现着良好的教养。
看到这样的少女,庄贵妃似乎更为高兴, 极有兴致地问着话:“你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臣女是吏部郎中罗章嫡女, 单名一个柔字, 年十五。”罗柔回答道。
吏部郎中是正五品的官职,刚够才加今日宴会的品级。以罗柔的身份,在今日的少女中身份可算得上是最低的一批了,远不是能成为晋王妃的人选。不过她的礼仪举止和舞姿也确实让众人惊叹。比之一些大家族的女孩也不差什么,眉目如画,举止有礼,舞姿惊人,显然是家中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
在大齐,贵女中修习舞蹈的人不在少数,主要是因为舞蹈能够让女子柔韧纤细,身体康健,体态优美,为此许多大家族中还专门为女儿延请教习舞蹈的女师。
不过,身份贵重的未出阁的少女即使对其精通,也多是以此作为闺房之乐,三五好友聚会时弹琴跳舞,作诗习画,悦己交友,实为雅趣。却很少有人会主动在大庭广众下跳舞,前者是为悦己,而后者却是悦人,二者可谓天差地别。
不过众人也都明白若不是出身不高,罗秀也不会在今日宴会中表演舞蹈,她这是想为自己博得名声和前途,从庄贵妃表现出的兴趣和热情,显然,她成功了。
庄贵妃又接着和罗柔聊了几句,看着少女端雅有礼的态度,似是非常满意,随后转头和凤座上的皇后笑着说道:“娘娘恕罪,臣妾真是喜爱极了这个孩子,有如此舞姿又规矩有礼,恨不能日日见到她。”说道这时庄贵妃停顿了一下,随后状似惆怅地开口:“只是她如今已是及笄适婚的年龄,不知这日后臣妾还能不能随便见到?”
面对庄贵妃的试探,皇后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随后温和的说道:“你想见到她,必是能如愿的。”
“有娘娘这句话,臣妾的心算是安定了。”庄贵妃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
正当众人猜测皇后和庄贵妃话中的意思时,一位太监从殿外疾步而来,行礼后回禀道:“元嘉郡主病重,皇上让奴才来请淑惠长公主现在前往紫宸宫。”
坐在前方的淑惠长公主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但多年养成的心性让她很快恢复了清明,轻颤地在敛秋的搀扶下起身,急忙对着皇后行礼后出了清凉殿。坐上早已经候着的辇轿后,一边连声催促着宫人快行,一边询着急地问前来传话的内监:“郡主现在如何了?”
比起关心女儿如何会病重,淑惠长公主更担心女儿现在的身体状况。
“回长公主的话,奴才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原本他在紫宸宫中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宫人,连进入殿内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在暗卫调查时,最容易洗清嫌疑,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刚刚出来后,就被告知让他去清凉殿中接淑惠长公主,在以前,这样的差事是绝对轮不到他的。如今,紫宸宫中颇有体面的宫人都还被关着,暗卫又不适合出现在清凉殿,所以这事才交给了他。
“奴才只知道郡主是旧疾复发。”这是还暗卫让他告诉长公主的。
旧疾复发?她的阿皎离开她时还是身体康健的样子,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病重,淑惠长公主虽然心忧女儿的病情,不过基本的判断事情的能力还是有的。
得不到女儿的确切消息,淑惠长公主心急如焚,也更加惶恐不安,只能紧攥双手来平静自己紧张的心情。
行至紫宸宫后,淑惠长公主急忙在身旁内监的带领下进入正殿内,进门后便看到殿内侍候的宫人都没有了踪影,只有天和帝和谢太后两人高坐在前面。
“给皇兄和母后请安。”淑惠长公主行礼后,语气焦急地问道:“元嘉现在怎么样了?”
“元嘉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明日就会醒来,你且安心。”天和帝看着妹妹担忧焦急的样子,先将好消息告诉她,安抚着妹妹的情绪。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天和帝的这句话,淑惠长公主不安的心终是放下了些大半,但迫切想见到女儿的心并没有改变,刚要提出见女儿的要求,就被天和帝的话打断了。
”元嘉并非旧疾复发,而是遇刺。”天和帝向淑惠长公主慢慢讲解着实情,只说了遇刺的过程,却隐瞒了刺客的身份和审讯出的结果,也将所中的见血封喉改成了乌头,当然也包括王毅和王家的事情。
他想起母后问他如何应对妹妹时,他当时确实是愣了下,他确实没有阻止妹妹看望女儿的理由,但心疾和失血中毒的样子并不一样,而且元嘉的伤口是在背部,在床上要趴着或者是立身睡着;若是心疾复发的话,肯定是不能趴着的。这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