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君葳姐弟俩果然已经走了,却听说林歇也出了门。
她知花园是林歇回院的必经之路,于是就在花园里等着,可等到了林歇回来,她又不肯上前去说什么,就这么看着林歇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
她和林歇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林歇绝对不会有的孩子气,跺跺脚跑了。
林歇回到榕栖阁。
在榕栖阁内等着她的,是凭借着趋利避害的直觉安安静静夹起尾巴做人的半夏,以及虽然伪装成了普通丫鬟,可一身怒火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三叶。
半夏虽然嘴硬,可还是有些怕不知为何这么大火气的三叶,最后借口院子脏了,跑到外头拿着扫帚扫干干净净的地,不肯再进来。
半夏一走,三叶就冷笑了一声,用手捏起林歇的下巴,语调轻佻地叫人牙软:“小未央,你可真能耐啊。”
他们这边还想着要怎么把刺客拿住,林歇就自己跑了出去当靶子,虽然知道林歇的本事是他们这些个前辈所不能及的,可三叶还是气啊。
气林歇即便是离开了长夜军也没改了她那喜欢往自己身上担事情的臭毛病。
就好像劳烦一下他人,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林歇也不躲,就这么任由三叶调戏一般抬起自己的脸,语气淡淡:“所以下回别瞒着我了。”
三叶松开手,故意道:“你现在已经不是长夜军的大统领了,长夜军如何行事,为何要告诉你?”
林歇低下头去轻咳了两声,回了句:“那我怎么做,也与你们无关。”
三叶被林歇这一句怼得失了言语。
早从当今圣上利用长夜军铲除废帝余党,并将未央推到所有人的面前开始,未央与长夜军的关系就成了一笔烂账,只要林歇活着,未央与长夜军就不可能分割清楚。
三叶沉默了,林歇却还是有话要问的。
林歇坐到榻上,倚着矮几问三叶:“今天死的这个,确定就是伤了殿下的刺客?”
事情到这一步,已然没有继续瞒着的必要,三叶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回答:“是。”
林歇:“什么来历?”
三叶略过调查过程,直接回答:“琴川袁家。”
“琴川袁家。”林歇记得那次的任务,是她领着人亲自去的。
林歇扶额:“漏网之鱼吗……”
林歇在心里多回想了几遍当时的情况,数次念到“琴川”二字,突然就想起玉明阙曾在她这说过的一句话——
“家师近几日去了琴川,只从寄回的信件上来看,应是康健依旧。”
巧合吗?
林歇心存疑虑,却还是把此事告诉给了三叶。
三叶听后,也告诉了林歇一件事。
其实那袁家遗孤差点就得手了,只是在他行刺那日,有人往长公主府递了一封信,信上写明了有人要刺杀长公主,长公主便是在行刺前一刻看了那封信,才顿生警惕躲开了刺客的致命一击。
林歇不知还有这一段,听后心中一阵后怕。
差一点,就差一点。
林歇声音微哑,问:“递信那人是谁?”
“正是秀隐山的玉明阙。”三叶说得口干,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若非他身份特殊,那封信也无法这般顺利递到长公主手上。”
林歇:“所以你觉得,此事确实与秀隐山掌门有关,玉明阙也是因此得知长公主有险,前来报信?”
“我已派了人前去探查,若能确定玉明阙来报信前一直都在秀隐山,没有其他消息来源,那便**不离十了。”
三叶放下茶杯,从袖口拿出一盒银针朝林歇走去,说是要替她把内力重新封上。
林歇挥挥手阻止了她:“我晚上还要出去。”
若是此刻就将针扎上,只怕她立时就能倒下。
三叶眯起眼:“你还要去哪?”
林歇:“长公主府。”
君蕤知道了她的身份,林歇总该去向长公主知会一声。
且长公主遇刺至今,她都没去登门探望,此刻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林歇洗了澡,回床上睡了一个下午。待夜色降临,她起身吃了些东西,听见三叶支开半夏,便走到柜前,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件布料手感很是与众不同的衣服。
那是一身黑色绣了银纹的衣裙,因为放在最底下,半夏和连翘都不曾见过。
屋内无人,林歇也没去屏风后面,直接站在柜前就把衣服给换了。
三叶从门外进来,绕到里间对林歇道:“让半夏‘睡’了,你……”
三叶看到林歇身上新换的衣服,话锋一转:“你将这件衣服带出来了?”
林歇双手挽起长发,将所有头发都用发冠高高束起,露出纤长白皙的后颈:“你们送了就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带出来。”
林歇离开长夜军时带走的东西不多,那对玉葫芦算一样,这身衣服也算一样。
林歇说是去长公主府,可在离开前,她又想起了回来时在花园遇到的林安宁,便先去了一趟北宁侯府的饭厅。
饭厅里叔叔婶婶哥哥妹妹果然正在用饭,林歇坐在屋顶上,听他们用饭时候的动静。
北宁侯府吃饭没这么大规矩,饭桌上说话是常事。
林渊话少,可面对妻子与视如己出的侄子侄女,他总是柔情而又耐心的。
林修沉稳,像极了林渊,可对待林安宁,他又比林渊更加的包容与宠溺。
林安宁与萧蒹葭是话最多的,这对向来亲如母女,说起话来你一唱我一和,总能将人逗乐。
林歇光是听着都能想象下头的光景该是何等温馨融洽,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其实早在没有封住内力之前,她经常这么做:一个人偷偷跑出长夜军,也不拘是白天还是黑夜,书院还是军营,挑个高处远远地看着听着,直到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才离开,回去处理公务,或是到处杀人。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是坚持着她一直走下去的动力。换回林歇的身份之后她也曾期待过能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与他们冰释前嫌,融入这个她曾姚望过的美景之中。
可等真的成为林歇,她又发现一切都没有她想象的这么简单。
毕竟对他们而言,是她出卖了林渊,践踏了林渊那一腔信任,并亲手把他推向了深渊。
可若告诉他们自己是未央,那年的事情其实和他们想的不一样……林歇做不到。
林歇怕一切变得更糟。
林歇起身,踏着脚下的瓦片与夜色,朝长公主府而去。
身上的衣裙随着夜风扬起飘舞,银色的绣纹就如同洒下的星光,在夜空中一掠而过。
林歇来到长公主府的主院,才一落地,便有藏在暗处的护卫将手落在了刀柄之上,如同发现了猎物的凶兽,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主屋朝着院子这边的窗户被人打开,气质温润的俊美男子侧身站在窗户里,斜睨了林歇一眼,随后从窗边走开,只丢下一句:“她要见你。”
语气不冷不淡,与他所表现出来的温润君子的模样,丝毫不符。
靖国公说完这话,暗地里的人再次蛰伏下去。
林歇绕过院子走主屋正门,进去的时候靖国公已经走掉了,屋里不见伺候的丫鬟,只有那个曾经迎接过夏夙的嬷嬷。
那是长公主的奶嬷嬷,长公主嫁人后,便将她从宫里接出来,一直放在身边。
那是长公主最信任的人,也是曾经教养过林歇的人。
林歇朝着那位嬷嬷行了一礼,嬷嬷侧身避开,并回了一礼。
她总是这样,可每次见到她,林歇还是会行礼,和她一样执着。
庆阳长公主倚在床头,洗去脂粉,掩藏在浓艳妆容下的脸温婉素净,让人完全无法把她与朝堂上那位霸气果敢的女官之首联想到一块去。
如果说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就如同一柄利器,充满了攻击性,那这张温婉素颜,就是四月天里最美的春光,只可惜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看到后者了。
林歇询问了长公主的身体情况,为自己拖累她的事情道歉,并告诉她君蕤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言辞之间,满是愧疚。
长公主笑着,告诉了林歇两件事。
第一件事:“你可知,景央的封号并非陛下所想,而是我写了,交给陛下的。”
林歇一愣。
长公主:“陛下赐君葳景央二字,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陛下在暗示将早日结束如今的乱局,却不知那只是我的一个希望——我希望她能像你。”
睫毛微颤,不知何时溢满眼眶的泪水就这么滑下了林歇的脸颊。
长公主抬手覆上林歇的脸,为她擦去脸上的泪:“你已经很努力了,不必再向我道歉。”
第二件事:“就算你不暴露身份,我也会寻个时机将你、将长夜军,还有闻风阁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个。”
“为什么?”林歇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也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
长公主开玩笑一般说道:“我幼时被惶恐无助追撵着不断往上爬的境遇,总该叫他们也体验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有压力才有动力
靖国公:我听我媳妇的
林歇:他们还只是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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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作者的小课堂又开课了:
所有人都以为景央的封号是这样解释的——
景:境况
央:终止
但其实是——
景在古文里有仰慕的意思,也可通“影”影子的影,有跟随的意思。
央:未央
第31章
从主屋出来, 林歇听到了树枝枝丫被折断的声音。
循着声音转过头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林歇凭借自己听到的闻到的, 猜出了那人是靖国公。
就像林歇不待见闻风斋的人一样,靖国公也很不待见长夜军的人。
他朝着林歇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说就走出了长公主的寝院。
林歇挺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靖国公一个人走掉, 可惜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她,最好是跟上去。
林歇只好迈开步子, 跟着靖国公走出寝院。
两人一前一后, 无人掌灯照路,月色也藏到了厚重的云朵后头,可他们却在这光线昏暗的环境里走得犹如闲庭信步, 不急不缓。
靖国公长相俊美, 银灰色的华服低调优雅,手中握着刚刚折下的枝丫, 手垂下后枝叶顶端擦着地面, 一路发出轻轻的摩擦声。
林歇听久了便觉得有些烦,待脚下踢到一颗石子, 她便循着石子滚开的声音又一次将其踢中,只听一声轻响,石子便把那根垂在地上的枝丫给打折了。
靖国公脚步不停,反手将树枝朝林歇扔过去。
树枝上带了内劲,破空而来的势头不比离弦的箭差。
林歇抬手就把朝着自己的脸飞射来的树枝给抓住, 这下拿着树枝的就成了林歇。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两个人暂时消停,靖国公带着林歇朝着内院更深处走,最后来到了一处花园。
这里的花园比起长公主府前院的那个花园小了许多,可也算五脏俱全,花草树木湖泊凉亭,一个不少。
靖国公走到凉亭里,在石椅上坐下。
林歇则是走到凉亭一根柱子前,抬手用食指指尖摸了摸,确定不脏,这才靠了上去。
她问靖国公:“殿下遇刺,你当真没有在事先得到任何消息?”
不是林歇心思阴暗,实在是这世间真的少有闻风斋不知道的,且又事关长公主,林歇怎么也无法相信靖国公那边居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且林歇知道靖国公的谋划,长公主遇刺,能间接促成不少对他有利的事。
故而林歇有此一问。
靖国公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点不因林歇的怀疑而恼怒:“我若有,那岑正明现下已经死了。”
林歇:“果然与他有关?”
靖国公笑了笑,他这般长相温润的人,笑声也该是如沐春风才对,偏偏不知为何,他此刻的笑声听着格外像是在嘲讽。
不仅笑声嘲讽,话语也很是嘲讽:“他那般高洁之人,如何会与行刺皇室的刺客有关,不过是在一年多前途经琴川救了一人,随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看一回诊。直到半年前,他突然便不去了,之后再去,便带回了一个被赶出家门,满身烫疤的少年。”
“一切的一切,不过都只是顺手为之的巧合罢了。”靖国公说着很明显的反话,视线投向凉亭外的湖面。
厚重的云朵缓缓飘挪,露出后头藏着的月亮,月光洒落,使得湖面反射出粼粼波光。
湖里种了荷花,正值夏季,荷叶一片接着一片,铺了几乎三分之一的湖面,荷叶之上是大大小小的荷花,有已然盛开的,也有含苞待放的。
林歇看不见这番月下美景,因而很是煞风景地扔出一句:“事后调查倒是快,累死了不少鸽子吧?”
靖国公依旧看着湖面,语气淡淡:“还累死不少匹马,埋下的暗线也被人挖了一个。”
林歇幸灾乐祸:“这可真是可喜可贺。”
靖国公:“没什么,重新养就是了。”
林歇:“看来你已经找到新的暗线了?”
“找到了适合的人,但还没去接触。”靖国公也不避讳,反而询问起了林歇的意见:“玉明阙,你看如何?”
林歇一愣:“人家可是岑掌门最得意的弟子。”
靖国公笑笑:“掌门的弟子,又如何比得上掌门之位。”
“口气倒是不小。”林歇回想了一下自己和玉明阙仅有的两次接触:“可他不像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靖国公不置可否。
林歇反应过来,警惕道:“你突然告诉我这个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