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将头深深低下:“不知。”
“不知?”靖国公回身,终于正眼看了那人一眼,只为那人口中的“不知”二字。
那人的身体开始颤抖,语速极快道:“但从南夏五王那边传来消息,镇远军里突然出现了一批数量极少,但武功不俗的黑衣人。”
“不知路线,数量极少,武功不俗的黑衣人……长夜军近日可有前往南境的任务?”靖国公问。
“长夜军近来任务越加繁多,有些实在是难以追踪。”
那人才回答完,靖国公便想起了一个多月以前,妻子庆阳来找她,说是希望能增加长夜军的外出任务。
庆阳的请求,他向来不会拒绝。
可也是因此,使得他的计划总是一拖再拖,状况百出。
靖国公突然有些厌烦。
若非当初庆阳将年仅六岁然根骨上佳的林歇带回长公主府,他不会采用现在的计划。
虽然教导林歇的师父因嫉妒林歇的习武天赋,伤了她的眼睛。
虽然秀隐山掌门岑正明心怀执念,暗中对林歇下蛊,如今蛊虫仍蛰伏在林歇体内。
虽然北境阴楚女帝为替死去的阴楚公主报仇,与东境部落联手坑害导致林歇身中剧毒,不得不以毒攻毒来治疗,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却也导致林歇身怀多种毒素,命不久矣。
但这一切对原先的计划影响不大,林歇早就习惯了接受这一切,哪怕浑身鲜血淋漓,她也能保持缄默继续走下去,林歇总说自己很讨厌闻风斋很讨厌他,可在冥冥之中,林歇也早就被打磨成了他希望的模样。
最后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林歇会在朝臣的神经被崩断的那一刻身死,之后当今所要面对的,就将会是一个人人都期盼着他从皇位跌落的局面。
但是庆阳可怜林歇,帮助林歇逃离了长夜军。
就像是设计好的机关,突然便缺了一个齿轮。
若非如此,此刻皇位之上的人,早就该是庆阳了。
对,他想让庆阳坐那皇位,庆阳也是知道的,可她在政务之上见解独到,于谋反一事却总是会因为林歇,优柔寡断。
他不愿庆阳不开心,也不喜欢自己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岔子。
“秀隐山那边如何了?”靖国公问。
“长夜军专门分了两拨人过去,日夜监守,要杀岑正明,只是……”
“只是秀隐山仿了隐山建造,他们杀不进去是吗。”
“是。”
靖国公想了想,说道:“去给岑正明传信,只要他替我办件事,我就帮他摆脱长夜军。”
……
大比开始的第一天,林歇就装病了。
虽然缺席大比十分遗憾,但这点遗憾和被陛下发现自己的危机相比,显然不算什么。
天气寒冷,不知道从屋里哪个角落钻出来的小猫跑到林歇脚边,扯着林歇的裙摆往林歇腿上爬。
林歇也不直接把猫抱到腿上,而是只用一只手在下面托着小猫毛绒绒的屁股,任由小猫用它的爪子把自己的裙摆勾破,最后终于费力爬到了林歇腿上,喵喵叫着撒娇讨揉。
林歇就安静地用双手熟练撸猫。
屋内十分安静,只有燃着的炭盆在劈啪作响。
没能去观看大比的半夏心情有些不太好,本想回自己屋里,又怕另烧一盆炭浪费,于是就端了小板凳坐在角落里,腿上放着堆满针线的小篮筐,手里拿着新给林歇做的袖筒。
陛下出宫,三叶作为暗卫首领,当然是忙去了,此刻并不在院里。
林歇把小猫伺候的昏昏欲睡,低着的脸上满是心不在焉。
曾几何时,林歇能独自一个人在榕栖阁里待上几个月都不见焦躁。
每天光是发呆吃饭睡觉就能把一天度过去。
那会儿她什么都没有,仅仅只要知道自己不再是未央,就已经能很平静满足地将时间走过。
如今不过是几天去不了书院罢了,她就开始难受起来。
她想去书院,好想去。
晚上半夏回侧屋,夏衍翻窗进来,看到的就是没精打采趴在床上,任由小猫在自己背上蹦来跳去瞎放肆的林歇。
夏衍同样熟练地将猫捞起放到篮子里,又扔了件厚重的衣服将篮子口盖上。
因篮子透风倒也不怕小猫闷着,只是小猫弄不开衣服爬不出来,免不了一通乱叫。
最开始听到小猫这样叫,林歇还是很心疼的,总会趁着夏衍不注意把衣服拨弄开让小猫出来,待到夜深满屋乱跑的小猫就会自己钻到她怀里来睡觉觉。
为此她总是背对着夏衍侧躺,因为正对着夏衍抱太紧了,小猫根本爬不进她怀里来。
直到有一次她被夏衍压着趴伏在软枕上,夏衍突然附身到她耳边对她说:“它在看着你。”
从来不会因床笫之事感到羞涩的林歇第一次有了慌乱的感觉,偏夏衍是狠了心要让她知道把小猫当儿子似的宠着会导致什么下场,他按着林歇的腰,在床榻吱呀摇晃之时还不忘在林歇耳边告诉她小猫在哪,小猫看到了什么,一句句一声声,任由林歇压着声音怎么求都不肯停下。
那次之后林歇就不再乱放小猫出来了,甚至还会过去摸摸,多确认一下,确定衣服已经把篮子口给盖紧。
而小猫也会在乱叫一阵之后安静下来,十分随遇而安地趴在柔软的篮子里睡觉。
夏衍坐到床边摸摸林歇的脸,问她:“不高兴?”
林歇学着小猫,拉扯着夏衍的衣服从床上起来,往他身上攀,嘴里还念着:“我想去书院。”
夏衍把人抱住,轻轻捏着林歇的后颈:“那就去。”
“可要是被认出来怎么办?”林歇把脸埋到夏衍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不要回去。”
夏衍就给林歇出了个主意:“明天别带丫鬟,梳个和你妹妹一样的头发。”
林歇猛地抬起头:“你是说……”
夏衍碰了碰她的鼻尖:“尽量和夏夙一块待着,她也不愿见陛下,你若是和她走散,不小心遇到了陛下,你就假装自己是林安宁。”
林歇的嘴角止不住上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林安宁来到侯府之后就被林渊当亲女儿宠着,这事在最初可没少被人拿来说嘴,就算是陛下觉得林安宁与未央身形相似,只消问几句便会知道,在未央到处杀人时,林安宁可在侯府里被林渊好好地养着,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想好了应对的法子,林歇给了夏衍一个深吻做奖励。
临睡前林歇还问夏衍:“你不会把我和安宁认错吧。”
夏衍的回答倒是自信:“当然不会。”
林歇撇撇嘴:“话别说太满,我和安宁长得可是一模一样。”
就算原先还有那么点不同吧,那也是因为她看着不活泼,如今她也有人宠有人惯,就差翻天了好吗。
林歇想着,在被子里拿脚蹬了蹬夏衍,被夏衍长腿一跨就给镇压了。
温热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夏衍告诉她:“你们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就算如今的林歇也会撒娇耍性子了,那也是不一样的。
林安宁没有太多父母离世后在大伯家受苦的记忆,她的记忆里更多的,是被家人爱护的时光,所以她的自我仿佛与生俱来,合该如此。
林歇的任性却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克制与尝试。
似乎只要遭到半点的拒绝与冷落,她便会立刻收起这一切,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只因为那样才是最安全的。
没有欲求,就不会不满,不会难过,不会失望。
和林安宁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那整整十一年的差距,才不是这短短几个月的宠爱就能横跨的。
每当发现这点,夏衍就会想要对林歇加倍的好,他相信总有一天,林歇能变得不再需要以谁做参照物来证明自己幸福。
……
第二天,林歇高高兴兴地换上了院服。
她还特地叫三叶去偷偷看过了,确定了林安宁今天穿得院服是那件鹅黄色的长袄,还梳了一个看起来略有些稳重的发式。
佩带的首饰则是生辰那天,林渊送的镶嵌明泪石的那套。
林歇也有一套,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自己和林安宁打扮得完全一样,免得叫人起疑。
她叫半夏给自己换了那套坠着珍珠的首饰——都是浅色,乍一看也看不出来太大差别。
出门时林歇还特地晚了片刻,免得撞见林安宁。
林歇总觉得自己这模样若是被林安宁看到了,林安宁必是要回去把衣服发式都给换掉的。
半夏只把她送到了书院门口,就满脸不开心地坐着马车回去了。
书院门口,夏夙早早就得了夏衍的指示来接林歇,并把林歇带去了她负责修检以防出意外的那块场地。
就像夏衍所说,夏夙和她一样不愿撞倒自己不想见的人,因而她特意去要了块极少人会特意来观看的场地。
会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参加比试的学生的家人亲友。
只是夏夙躲得再好,也躲不掉特意找上来的人。
第一个找上夏夙的是一位身着宫装的嬷嬷,嬷嬷身后还带着一队宫女,手上拿着不少的东西。
都是给夏夙的。
因怕夏夙赶人,嬷嬷一来那些宫女就速度极快的把东西都放到了桌上,丝毫不给夏夙拒绝的机会。
夏夙气急败坏,奈何嬷嬷早就习惯了,还像模像样地说这些是太后给自己外孙外孙女——也就是夏衍和夏媛媛的,只是大比期间书院人多,她找不到人,只能让夏夙代为转交。
这番说辞让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都恍然大悟。
——就说呢,宫里的人为何会给寄住在将军府家的堂姑娘送礼物,原来是送给将军府三少爷与嫡姑娘的。
可他们也不想想,既然是宫里来的人,书院怎会不郑重对待,找两个学生罢了,何须他们亲自去找,自然会让书院里的先生学生帮忙去找,又怎么会出现找不到的情况。
夏夙黑着脸耐着性子和嬷嬷说话,心里冷笑:我就静静听你扯。
等把嬷嬷送走,夏夙思量着该把这些东西扔哪,第二位不速之客便来了。
“夏夙姑娘?”
好烦啊!
夏夙猛地转身,满目冰冷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康王。
康王的长相与君鹤阳很是相似,不过更加成熟一些,言行举止更加稳重一些。
康王对上夏夙的眼,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还笑着说:“果然是你,真是巧了。”
夏夙皮笑肉不笑:“康王您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康王被怼了也不尴尬,反而觉得有趣极了似的,还看向夏夙身边的林歇,“咦”了一声:“这位是侯府家的二姑娘?可是不对啊,我先前见你还在靶场,怎么一下子就到这里来了?”
林歇一脸淡定地朝着这位行礼,正准备解释,就被夏夙打断,而夏夙对待康王,也真是半点都没有对待先前那位嬷嬷的耐心:“和你有关系吗?”
说完,她就拉着林歇走了,林歇跟着夏夙,脚步不停,只因她总觉得原地再待下去,没准还会遇到皇帝。
就像那位宫装嬷嬷所说,书院里的人真的很多。
与来来往往的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林歇还能从他们口中捕捉到夏衍的名字,有赞叹的,也有眼红的,更有人会拿他与其他书院的风云人物做比较。
听说还有人因他们谁更厉害而起争执,言辞之激烈,就差没动手打起来了。
走着走着,夏夙突然停下脚步,林歇有了前两次的遭遇,莫名就有些慌:“怎么了?”
夏夙满是狐疑:“我好像听到有人说,夏衍在面前和人吵起来了?”
林歇听后也是不敢置信:“你说夏衍?”
他和人吵起来?怎么可能。
夏夙拉着林歇往人群涌去的方向挤。
等好不容易挤到前头,她们才发现吵是吵起来了,可不是夏衍与人吵起来了,而是和夏衍一块的书院学子,与景逸书院的人吵了起来,夏衍充其量就是个站在一旁镇场子的。
景逸书院的人那边也有个镇场子的,也和夏衍一样没参与争执。
等到两所书院的先生过来调停,夏衍准备离开的时候,对方那边镇场子那位突然便开口对夏衍说了句——
“夏常思,这次带人骑射,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林歇听后挑了挑眉,小声问夏夙:“他是谁?”
夏夙回答:“景逸书院的萧瑾晚,夏衍入书院之前,他在每年年末大比上的分量,相当于现在夏衍。”
为了减少书院等级对大比结果的影响,联合的书院之间等级都是十分相近的。
比如像致远书院这样学生都是氏族高官出身的书院,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所平民书院加入他们的大比。
又比如全京城仅有一家的御书院,能与它联名大比的书院根本没有,所以御书院的学生从来都是自己玩自己的,能进入观赏的也只有皇室宗亲。
所以这位萧瑾晚也是出身高门世家,对夏衍下起战书来是丝毫不怂。
只是林歇困惑:“那为何非得是带人骑射?”
夏夙默了片刻,说道:“其他的昨日都比过了。”
林歇:“结果呢?”
“当然是夏衍全胜,他要是敢输一场,回去能被婶婶笑死。”夏夙说完摸了摸下巴:“不过就我所知,夏衍他好像……”
那边,夏衍对萧瑾晚的宣言,给出了回答:“我没报这项。”
萧瑾晚愣住:“为什么!”
夏衍的理由十分朴素:“没人。”
带人骑射带人骑射,当然是要带人的,去年那一出武演之后,夏衍想要组到人几乎不可能,干脆就没报。
萧瑾晚僵住,犹如石化。
夏衍直接离开,因围观的人自动自觉给让出了一条路来,边上的人难免就被推挤了一番。
林歇看不见,退让的时候又没注意台阶,直接就踩空,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