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却沉默了一下,淡淡说:“丢了就丢了。”
迟芒扁扁嘴:“可是……”
郁却抬头朝四楼看了一眼,邓朝言得令,扔下来一包湿纸巾,角度没控制好,险些砸到迟芒脑袋上。
郁却扬手凌空接住,手背距离她发顶不过咫尺。
他低了低眉,瞧见她依然一副失落沮丧的神情。
小姑娘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像一不小心就喝醉了酒,秀气的鼻尖不开心地耸了耸,嘴唇半抿着,是不高兴的弧度。
郁却动作停顿了一下,悬在她小脑袋上面的手微微动了动,手背无意识碰了下她的头发。
迟芒抬头。
郁却若无其事收回手,撕开湿纸巾包装,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先擦手。”
迟芒乖乖接过来,擦了没两根手指,纸巾就脏了一片。
她盯着那张湿纸巾,一瞬间犹如雷劈,浑身僵硬。
这么脏兮兮的模样,居然被郁却亲眼看见了,好丢人。
上课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来的,门外一群围观的人勾肩搭背吁声叹气,恋恋不舍地挪步进班。
周围渐渐没了人,一楼的的同学偷偷趴在窗户上往外瞄,观察情况。
郁却站起身,隔着一层校服袖子圈住迟芒纤细的手腕,将她拉起来,往一楼的厕所走。
迟芒跟在他身后,校服宽大,胳膊抬起,撑开一小片空空的区域。
她盯着他宽阔的后背,有些踌躇:“大神,上课了……”
“嗯。”郁却头也没回,低而冷淡地应了声。
“你,你不去上课吗?”迟芒没忍住又问。
郁却回头,不咸不淡的口吻:“我翘课也没人管。”
迟芒:“……”
对哦,学校还为了他特地增加一条校规,全校第一可以自由分配学习时间,哪怕是翘课在家自习也无妨。
对于这种天神才有的待遇,作为凡人的迟芒好气哦,气鼓鼓了一秒钟又气鼓鼓地泄了气。
大神就是大神,真厉害。她想。
一楼的老师从办公室那头过来,远远看见他俩,扬声喊:“那边两个同学,上课了,不进班干什么去?”
郁却转身。
老师认出了他,一愣。
郁却将迟芒轻轻推进女生洗手间里,他等在外面,漫不经心又很有耐心的模样,远远地冲老师点了下头。
看起来比平时更有人情味。
老师站了会儿,校长都拿他没办法,摇摇头,拿着课本什么也不管地进班了。
迟芒洗完手出来,怏怏不乐的,抬头看见郁却竟然还在,吓了一跳。
“大神你还没去上课吗?”
“嗯。”
“……”
迟芒不知道该说什么。
郁却也不说话,递给她干净的纸巾,擦手。
迟芒不大好意思和他对视,擦了手,错开目光,没撑住,又转了回来,郁却还在看着她。
她揪了揪衣角,讷讷开口:“大神,我们不回去上课吗?”
“喜欢那个木偶娃娃?”他不答反问。
迟芒犹豫了一下,含糊道:“那是你的……”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郁却的笑点,他寒凉的唇角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迟芒说完那句话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匆忙别开眼,错过他唇边昙花一现的笑意。
郁却站直身体,八中廉价的校服被他挺拔的身体支撑起来,显得昂贵又精美,校服拉链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圆领条纹内衫,锁骨线条清晰明朗。
“这节什么课?”郁却问。
迟芒想了想:“英语。”
“下节?”
“音乐课。”迟芒有问必答,乖巧得要命。
“翘课吧。”郁却忽然说。
“什么?”迟芒以为自己幻听。
“翘课。”郁却平静地重复,他的神情一向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他是否在开玩笑。
迟芒呆了呆,为什么大神能用一种“你睡醒了吗”的语气怂恿她翘课?
但她确实翘课了,翘得光明正大。
郁却带着她从后门晃了出去,门卫叔叔看见他倒是没拦,只问了句迟芒做什么去。
郁却随口胡扯带她去医院。
迟芒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咳嗽两声,佯装忧郁地望着门卫叔叔,比真的还真。
然后两人就被顺利放行了。
他们坐上141路公交车,车上人不多,没有暖气,后面的车窗开了半个,不冷也不热。
迟芒本来打算坐单人位,郁却在她身后,没有要停下的打算,她只好再往后走,选了靠窗的双人位,坐的里面,郁却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
半开的窗刮进来丝丝缕缕的风,迟芒撩了下耳边的头发,小脑袋往窗户外面看看,又往郁却脚下看看,一会儿鼓鼓脸,一会儿扁扁嘴,欲言又止的模样。
郁却侧睨着她,眼角眉梢的冷冽褪得一干二净。
小姑娘胡乱找事做的小动作可爱极了。
坐的久了,之前在外面被太阳蒸出来的热度逐渐冷却,迟芒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凉,缩了缩瘦削的肩膀。
眼前一花。
郁却长臂一横,替她把窗户关实了。
迟芒低着眼皮,神思有些恍惚。
她嗅到他衣服上的那股特别的香味,冬雪融化,阳光初现的那种又冽又温的味道。
发了会儿呆,迟芒忍不住侧眸悄悄打量他的侧脸。
郁却特别好看,脸部线条清晰分明,不显女气,也没有过于刚毅,差不多能折个中,肤色很白,却没有沾染病气的色彩。
他不说话也不动的时候,很像一幅画,旧宣纸,画面上笔墨沿着纸纹稍稍晕染开,蒙着一层朦胧的美感。
“到了。”郁却说。
迟芒骤然回神,敛了思绪,惴惴地跟着他下了车。
下了车才感觉自己是不是傻了,他说什么她就干什么,他让她翘课,她就翘课,让她上公交车,她就上。
现在好了,被带到一个陌生偏僻的地点,打车都不容易打。
“大神,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迟芒跟着他沿着人行道走了几步,周围没人,只有一堵墙,她实在没忍住,小声开了口。
她倒不怕他拐了她,毕竟她没那么不禁打,但这不代表她不能多想,好奇有之,警惕有之。
郁却停下,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才说:“去做个新坠子给你。”
迟芒愣住。
他们拐过一个弯,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单独劈开的石子路,石子路两旁立着一排排的葱郁树木,阳光透过浓密枝叶撒下来,点点光斑铺散在光滑的石子儿上。
迟芒听见有鸟雀的鸣叫,稚嫩,响亮,应该是刚会飞没多久的小鸟。
除了鸟叫,四周很静,或许是这里的树木太高了,以至于外面世界的汽笛等噪音都没办法擅自闯进来。
迟芒焦躁了半天的心情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她甚至颇为好奇地瞅瞅这棵树,又戳戳那棵树,不多久就笑了起来。
郁却偏头看着她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脚步放的更慢了。
石子路走到尽头,视线豁然开朗,鸟雀鸣叫愈发清晰。
迟芒看着眼前的屋子,眼睛缓缓睁大。
那是一间独立于整片树林之外的小屋子,现代风,房前搭了一个凉棚,棚子上到处都是花和叶,还有一些空的鸟笼。
绿荫棚下,棕褐色的屋门紧闭,但房子周围却挂着十几只鸟笼,每只笼子里都有一两只鸟雀,似乎都在午睡,很老实,没有叫。
鸟笼周围是葱葱郁郁的藤蔓和绿叶红花,有细细的蔓缠上了鸟笼的铁栅栏,像童话里困着公主的花草笼。
“噗噗”
忽然,靠近屋子边缘的某只鸟笼晃了晃,里面的鸟雀扑棱着翅膀,竟然没有叫出声,很快就习以为常地继续瘫着,跟大爷似的眯瞪起来。
鸟笼后面伸出一个头,亚麻色的短发,纨绔般的眉眼,额前的刘海还掉了一缕悠悠搭在眼睫上,闲散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根逗鸟的棒子,男生吹着口哨逗了逗大爷鸟。
鸟被他烦得唧唧了两声,扑着翅膀想啄他,啄不到,撞了下笼子,又唧唧叫了两声。
男生满意了,随手扔了逗鸟棒,长腿一跨,眼尾挑起,懒洋洋扫过来一眼。
“哟,人生大事解决了?”
男生衣着不菲,一看就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但胜在容貌俊美,甚至称得上妖艳,不是女人的那种妖艳,而是妖邪的那种妖艳。
郁却瞄了他一眼,冷嗤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男生挑挑眉,手撑着栏杆——原来那层藤蔓下面是一行栏杆——跃了过来,理直气壮的,“我的房子,我还不能来了?”
他眯了眯眼,盯着迟芒瞅了起来,声音透露着几分轻佻,话却是对着郁却说的:“老三,你今儿来干什么?我这儿可不负责那档子事啊,万一带坏了我这些鸟……”
郁却神色一冷:“闭嘴,危玩。”
他动怒了。
被叫做危玩的男生反而笑了起来,而后神色一敛,抬手做了个封嘴的动作,意味深长的模样:“成,懂了。”
说着,他拍拍沾了几片树叶的袖子,凌空扔过去一串钥匙,浪荡道:“房子借你,正好本少爷也要走了。”
他走得十分潇洒,甚至看都没多看迟芒一眼。
这人不像普通的纨绔子弟。
迟芒看着他的背影,想到的却是他刚才说的,老三?
郁却?
钥匙碰撞时发出的叮铃声拽回她的思绪,郁却的背影十分挺拔,站得笔直,黑发在阳光下显出薄薄一层淡金色,发尾微亮,脖颈修长。
“进来吧。”郁却打开门,回身看向迟芒,沉吟片刻,又强调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迟芒:“……”
她也没觉得他会对她做什么啊。
第10章 芒芒
这间屋子单独立在那儿,撇开周围的鸟笼和绿树红花,很像单独辟出来的一间高档公寓。
门和外观都属于现代风格,迟芒本以为里面的风格也差不多,岂料一进门,她就呆了。
里面不仅没有半点现代公寓风的装饰,看起来反而更像穿越了时光洪流的巨大藏宝阁。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墙,一眼望去只有木架子,木桌子,木凳子,就连地板都是深色原木材质的,墙纸是复古类型的,没有开灯,屋子里略微发暗。
进门左边那排木架上放了许多小东西,几乎每个架子上都有,透明的罐子,玉石,木头,石头,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有,看不出价值如何,就迟芒来看,大多数反而更像普普通通的小玩意。
中间是两张木桌和一排凳子,桌上放着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凳子随处摆放,看着不太讲究,随意得有点像刚才走了的那个男生的风格。
右边的木架上摆着的都是书,零零散散的,并不多,但每个架子上都有,昏黄的光线从书架之间的缝隙透过来,在地板上打下一层旧时光。
迟芒往那边看了几眼,注意到那儿的书脊都很花里胡哨,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书。
郁却走到左边那排架子,随手拿了一块圆玉,一偏头,却发现迟芒正好奇地盯着右边书架看。
他往那边看了看,一眼就看出来书架上放的什么书。
反正不是正经的书。
也就危玩那种纨绔才会单独腾出书架放那些个杂七杂八的书。
郁却在心里又暗暗记了危玩一笔,面上却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迟芒。”
迟芒转头。
郁却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木架,淡淡道:“挑一个喜欢的。”
“我挑吗?”迟芒迟疑着问。
郁却点头。
他指尖还捏着一只圆形的玉柱,小指头粗细,十厘米左右的长度,莹绿色的。
他似乎心情还不错,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那只玉柱,莹绿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乖巧翻飞,半点也没有要掉下来的迹象。
迟芒愣了一下,视线从他手上移开,沿着木架子寻找有兴趣的。
但她没看多久,就忍不住小声开口。
“大神,这些东西,都是刚才那个人的吗?”
郁却倚着木架,侧头看她。
这里的光线微暗,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股懒散的气质。
迟芒认真说:“我又不认识他,拿人家东西不太好。”
虽然这些小玩意的确挺有意思的。
郁却这才稍稍直起身。
“这是我的。”他说。
迟芒茫然:“你的?”
郁却随意地点了下头。
迟芒大为吃惊:“可是你的东西怎么会……”
怎么会放在别人买的房子里?
郁却蹙了下眉,似乎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沉吟片刻,简单说:“我以前留在国外的东西,危玩前几年回国正好都带了回来。”
虽然也有不少是危玩那个纨绔的,比如说后面两排架子上的,但要是迟芒喜欢那边的东西,郁却也能把那些全变成自己的。
至于危玩以后对此有何异议,关他屁事?
迟芒放了心。
如果是郁却的话,她还可以回送他别的礼物,直接转钱的话太冷漠了,不太适合。
她看上一把旧的折叠式小刀,小刀折叠起来不过手指大小,外观很漂亮,纤细坚固的刀把雕刻着流畅的花纹,边缘有些磨损,但并不妨碍它的美丽,反而透露出一股战争过后才有的沧桑沉寂的味道,独特的,令人不由自主就被其吸引。
迟芒盯着那把折叠刀看了会儿,强行忍住了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她要保持住小可爱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