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就不能算是运气好了。
涉及到股权分割,一般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直接分割股权;另一种是分割股权价值。
直接分割股权,大体就是离婚的当事双方各拿6%。
但前提是明天诚其他股东过半同意,并且明确放弃优先购买权的限制;否则,其他股东需以同等价格购买该股权。
分割股权价值,则是由持有股权的一方根据股权的价值给予另一方相应金额的补偿。
换言之,12%的股权依旧是方不让的,但他需要付出更多的钱。
具体采用什么处理方式,需要离婚的双方根据实际情况协商。
殷晓媛和方不让自然不能达成一致。
一开始殷晓媛很想要分割股权,但法院为了保证公司的人合性,不可能支持她的诉求,退而求其次才申请股权价值分割。
在股权的价值方面双方其实也无法协商一致。
只是如果他们无法协商一致,又一定要分割股权价值的话,便需要引入专业的第三方机构对此进行确定,也就是说需要请会计师事务所来对律所的资产负债表和利润表进行审计。
但审计的费用需要申请人预交。
以明天诚这种一年创收好几亿的红圈所的资产体量,就算审计收费的费率是万分之二,目前的殷晓媛也完全无法负担。
这一场离婚诉讼她看似占尽优势,但因为在经济上相对弱势,最终不得不被迫接受了方不让提出的股权价值。
——事实上,这个数字对方不让本人来说,也殊为恐怖。
一家红圈所12%的股权是什么概念?
方不让手里所有其他财产加起来都不到这个数。
股权就是他最大的财产。
如果在接下来的诉讼中,他在财产分割方面陷入劣势,那多半连支付给女方股权折价赔偿的钱都不够,举债的可能性极大。
从亿万富翁变成亿万负翁。
到方不让这种地位的人,没有婚前协议,离婚的影响之大超出想象,伤筋动骨,有时候跟从头再来没什么区别,白奋斗半辈子。
“方不让现在怎么想我不知道。”程白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如果哪天我要跟人结婚,婚前协议肯定是得先拟好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再恩爱的夫妻也未必没有反目成仇的时候。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众人听见她这番话全都面面相觑。
唐驳就坐在肖月旁边。
在帮程白打完那一场名誉维权官司之后,他在业内就已经小有名气了,也成功地留在了天志;但跟他属于竞争关系的书婉婷也没有离开。
程白最终还是把这女孩儿留下了。
毕竟唐驳是律师,而她实际需要的是律师助理。
此刻唐驳没忍住抬起头来打量程白神情,觉得有些奇异:“程律都开始考虑结婚了吗?”
其他人也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全都“诶”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到程白身上,八卦极了。
程白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才笑出来,斥他们:“不过是看到方不让这案子,有感而发罢了,你们这脑袋长在脖子上,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唉……”
众人顿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还以为程律要结婚了呢!”
程白无言以对,眼看着这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便主动结了账,招呼大家走人,准备一道回天志。
但她没想到,才走出店门没多远,忽然就看到了两道并不陌生的身影。
两位律师,都西装革履。
一个是明天诚所的主任段济明,另一个却是天志的高级合伙人戴华!
程白顿时惊讶极了:这两个人这么会走到一起?
下午因为离婚案去明天诚见方不让的时候,程白考虑了很久,始终觉得心里不大舒服,有什么地方不妥,还是没忍住开口提了这件事:“除了现下这单破产管理外,你们所段主任和我们所那位戴par还有什么别的联系吗?”
方不让平时颇有点目无下尘。
像戴华这样的,在别人眼里虽然也算个par,但在他眼底还不入流。
毕竟他和戴华做同个领域。
在这领域内,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他觉得程白这问题问得奇怪:“有事?”
他面前放着两本薄薄的书。
但并不是任何法律相关的东西,而是两本幼儿园的练习题册。
小方还是今天参加完幼儿园的活动刚从学校接回来,现在穿着一身小西服,像个小王子,脖子上还戴了个蝴蝶领结,此刻规规矩矩坐在方不让旁边那张对他来说显得过大的转椅上,两只还带着点肉的小手掌一起捧着一杯香芋味的珍珠奶茶,不时埋下头喝一口。
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另一杯奶茶就放在方不让的手边上。
程白的目光在那杯奶茶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到那两本幼儿园的练习题册上,平淡地道:“我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他们两个一起。”
“……”
方不让正翻着那两本练习题册的手指立刻就停住了。
他的目光终于从这些幼稚简单的练习题上移,对上了程白那平静却隐隐藏着点什么的目光,一时那幽深的瞳孔中便凝了几分思索。
想也知道,要只是随便看见两个人走在一起,根本用不着提这么一句。
程白又不是某位边姓作家那种八卦精。
偏偏是戴华。
偏偏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
作为明天诚的合伙人,他现在官司缠身,就算保住这12%的股权也可能面临倾家荡产的结果;而戴华在非诉领域的业务范围与方不让重叠,偏偏又在这个时候跟明天诚所的主任段济明接触。
是段济明主动,还是戴华主动?
又或者是两人一拍即合?
是提前约好,还是偶然碰见?
方不让突地一笑,一副低沉的烟嗓,很带了几分兴味,只道:“我知道了。”
程白不大喜欢戴华。
自打进了天志之后这人有机会便要损她两句,针对她两下,估摸着是很有危机感,怕她取他而代之,在天志站稳脚跟之后蚕食他的业务。
但程白真没把他当对手。
她自觉是个局外人都忍不住要冒出许多猜测,方不让一个利益相关的局内人却还能在听见这消息时保持全然的镇定,实在令人有些佩服:“你这情况搞不好要腹背受敌。”
这恐怕是殷晓媛最乐意看见的情况。
方不让所受到的各方压力越大,向她妥协、接受她开出的各种条件以求早日结束诉讼的可能就越大。
只是方不让却没有再接这话题了。
他喝了一口奶茶,又放回了原处。
方还就坐在他旁边。
他转头看了一眼,垂下目光时却显得静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竟慢慢开口对程白道:“我以为,在我被举报到律协和司法局之后,你会问问我,在当年那个案子里是不是干净。”
“……”
程白面上的表情如海浪卷过的沙滩,一下消无了情绪的痕迹。
她缓缓抬首,看向了方不让。
当年的案子,指的是哪个案子,实在不用明示。
方不让清楚。
她也清楚。
全国各地的法院,一审上诉二审改判的情况极少,以概率来讲10起案件上诉也未必能有1起改判。
但当年她父亲的案子便是这稀少概率覆盖下的“幸运儿”。
在那个法庭上,她输给了方不让。
她没有回应。
方不让也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她回应,只是语气寻常地续道:“你父亲败诉之后,似乎出了挺多事……”
程白唇边的弧度早已隐没,一张白皙的脸上染了霜似的微冷。
可诸多念头从心头晃过,竟是一片荒芜。
她眸底一片澄净,却已难以分辨自己此刻是嘲讽居多,还是恍惚居多,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十分平静:“挺多的。”
程白曾对人说过,在“爱情”这件事上,她还愿意去尝试。
可其实,愿意尝试不等于相信。
因为她永远记得它被现实撕裂时的狰狞模样,即便一年、两年、三年,时间的河流冲刷过去,当初的记忆也无法从脑海消磨。
方不让没有说错,败诉后,程渝东是真的出了很多事情:破产,举债,患病,亲朋离散,发妻背叛,最终家不成家……
程白曾见识过他们最相爱的美好与温暖,也见识过母亲含怨逃离时的冷酷与决绝。
这一天的工作其实结束得很早。
但程白不想回去。
她随意地走进了一间酒吧,一个人坐着,点上了几杯酒。
有人来搭讪,她也不理。
边斜发来消息,她也不回。
这些天来,好像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给自己发来消息,尤其是他们两个不在一处的时候,像是跟上司汇报进度似的,跟她絮叨自己做了什么事,遇到什么人,有了什么想法。
边斜只是发,也不需要她回。
她偶尔回那么一两句,更多的时候只是看着,好像距离这人并不远似的。
今晚他发来的消息是:忙完没呀,在哪里?
程白还是没回。
一直待到12点,整条街上都清冷了,她才穿过那条狭窄的弄堂,抬头向自己那栋老房子看了半天,然后朝边斜那栋别墅走去。
只是可能酒喝多了,她脚下虚浮不稳当。
才走到门口,便生出满心的倦怠,于是放任自己跌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一盏孤灯在黑夜里亮着,将她身影笼罩。
边斜在律所找人未果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不接电话,他找了有快两个小时。
就差报警了。
这一瞬间,在他心底炸开的是怒意,只是在看见她面上神情时,满腔的火气又都按了下去。
他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了身子,抬手将她脸侧有些凌乱的发缕拂开,露出那张酒后略显酡红微醺的脸容,跟哄小孩儿似的放轻了声音:“答应了我,又放我鸽子。这么晚才回来,怎么啦?”
程白有些醉。
边斜的手掌微凉,她的脸颊却烫烫的。
晕黄灯光下,她整张脸都染上几许耀目的明艳,然后向前微微倾身,便几乎与他面贴着面。
边斜指尖颤了一下,然后听见她因为喝多了酒而显得沙哑的嗓音:“你的感冒好了吗?”
第127章 荒唐
程白素性冷淡, 那些颜色浅淡并不浓烈的衣服一上身,便将她原本的明丽盖下来几分,但在酒气熏染下, 那种因为职业需要被掩藏起来的容光,便如同被浸泡、发胀似的满溢出来,化作泠泠的靡艳, 一抬眉梢, 便让人招架不住。
那真是从胸膛里烧起来的热气。
谁也不记得是怎么进的屋,又是怎么上的楼, 只知道彼此的温度顷刻就因身体的靠近交融在一起, 她喝下去的酒让边斜原本清醒的脑袋都跟着沉醉。
他出门去找她的时候心慌意乱, 就穿了件衬衫。
外头的风吹得他身体微冷。
但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游移上来, 解开那一粒粒扣子, 将她指腹慢慢贴在他胸膛时, 他整个人便无法自制地感觉到了一股压不住的燥热。
程白喝醉了。
边斜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程白凑上来亲吻他。
他掐住了她的腰:“程白,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程白的唇角若有若无地勾着, 轻且淡,就像是一片羽毛般, 落在人的心上, 不重,偏能溅起几分涟漪。然后哑着嗓子, 故意惹人生气似的笑:“不知道……”
她抬眸,对上他目光。
那是一种看上去还算冷静的、审视的目光,然而何种冷静也不过是开春河面上那一层薄冰罢了, 下面藏着的是火,是欲,是渴求,是疯狂。
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生气吧。
她沾着酒气的唇瓣,顺着他削尖的下颌,贴着他脖颈那一侧的线条,落在他喉结。
掐在她腰上的手掌顿时压得紧了些了。
幽暗的室内一时浮荡着隐约的喘气声。
但边斜其实是个自制力超乎寻常人的人。
他试图控制她,宽大的手掌贴在她颈侧,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一双眼底原本还有着的一点温和,却在这瞬间褪了个干净,以至于竟给人一种鲜见的、冷峻的错觉。
程白静静地望着他。
边斜道:“我不是一个好勾引的人。”
程白于是凑近了,贴在他耳边,那尖尖的舌一卷,灼烫的气息便全喷吐在他耳廓之内,是刻意压低的气声:“可你不是很早以前就想上我了吗?”
他第一次假借着取材为名进天志当了她助理的时候,被她诓出去跟詹培恒喝酒,醉里那一句“性冲动”,实在是坦诚得惊世骇俗,让她记了很久。
边斜终于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攥了她的手腕,压着她,抵着她,迫得她不得不背贴了窗边那面墙,然后看见他眸底的那一层薄冰碎开,搅进几分深得让她也看不懂的情绪,将她吞没。
忘情地吻,甚至凶狠地噬咬。
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气息,也分不清到底是情爱的缱绻多一点,还是压抑的沉怒一点……
喝醉的人最感性,最脆弱,有什么事情都很容易放大,也很容易对人倾诉衷肠。
他们会做平时不敢做的事。
放纵且放肆。
因为那不是他们的过错,而是酒精的错过。
不管酒醉的时候做了什么,待到明日晨起天明,懦夫们便会戴上那令人憎恶的虚伪面具,将昨夜的一切都推给他们如泥的烂醉。
一如此刻的程白。
但边斜从未如此期许过——
他的程白,不是一个懦夫。
而但凡成功的男人,不管外表有多乖顺温驯,扒开皮来都是一匹彻头彻尾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