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斜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但在即将开口问他怎么认识程白时,脑子里灵光一闪,心里陡然“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等一下,你今天约的律师,叫什么名字?”
周异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锁死车门,冷冷道:“程白。”
“操!”
边斜顿时毛骨悚然,吓得头皮都炸了。
这他妈谁敢去啊!
“你放老子下车!”
第2章 初次见面
什么“上车再说”,明摆着是哄他上法场!
但醒悟过来已经晚了。
车是下不了了。
周异看他这一副上了贼船后悔不迭的模样,就送了他一个字:“怂。”
“是你你不怂?”
边斜回头就怼他。
“律师圈也太小了吧?这么巧的事都有。地摊上的十八流小说都不兴这种开篇了,什么垃圾。”
周异一脚踩下油门,没搭理他,直接把车开上了淮海路,往太古汇去。
一路上边斜嘴就没停过——
“你认识程白?没听你提过啊。”
“你早说我就不写了嘛。我们工作室好端端的,有必要请这么个臭名昭著的律师吗?哎,老周你考虑考虑清楚,我前天发布会才……”
“真要带我去见她?”
“我命挺值钱的。”
“要进去被打死了,怎么办?”
周异深吸了一口气,听了半天实在听不下去了,看了车窗外的商场一眼,直接问他:“早午饭吃了吗?”
边斜顿时闭了嘴。
周异看了他一眼,冷笑着送了他第二个字:“作。”
话是这么说,但往前开了没多远,他便在一条岔道旁靠边停下,扔下一句“车里等着”,自己下了车。然后钻进一家粥铺,打包了一份干贝鸭心粥出来,又上了车,丢给边斜。
车重新往太古汇开。
边斜掀了打包盒的盖,用勺子舀了,尝了一口,便悄悄皱了眉。味道实在一般。但一看周异那难看的脸色,他还是忍住了,勉强自己喝了小半碗。
他是胃不好。
早年刚写书的时候不注意,经常电脑前面一坐一整天。写东西太专注就会忘了其他,有时一天不吃一顿饭,有时一天能吃四五顿。作息也没个规律。
后来写出名了,胃也坏了。
加上生性挑食,别人吃什么都是山珍海味,他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所以对吃饭这事儿怎么也热衷不起来,一旦有个什么耽搁或遇着赶稿,忘记吃饭就成为常事。
周异在没成为他经纪人之前,曾送他进过医院,所以对他胃病的事印象深刻。成了他经纪人之后,除了盯着他写书,就是盯着他吃饭。
有时候,边斜都觉得自己是个祖宗。
当然这并不妨碍周异鉴定他为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学生。
这个点算不上车流高峰,但一路也是开开停停,花了有二十分钟才到兴业中心。进了一座,周异在大堂凭预约办了访客登记,才刷码过闸,到里面坐电梯上楼。
电梯里周异跟边斜商量。
“上去之后,我介绍,你给人赔礼道个歉,就算揭过了。”
“理由?”
边斜两手插兜里,问他。
周异皱了眉:“她是不那样的人。”
边斜笑出来:“她不是那样的人,那你看我边斜像是为了五斗米折腰、舍弃自己原则的人吗?还是见了面,看情况吧。”
接触过才能决定。
当时他虽然是喝大了,但道歉也该是严肃的事。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万一程白真是个讼棍,他拒绝道歉,也拒绝合作。
怀着几分压制不住的好奇,他跟周异上了二十五层,但在要进去的时候,周异电话响了。才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就皱了眉,给边斜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等自己一会儿,先去旁边接电话。
但边斜不是什么老实人。
他等了一会儿,看着自家经纪人的背影,琢磨了一阵,摸了摸下巴,便直接一个人走进了律所,打量起来。
前台小姐在律所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见过的人太多。再加上之前看过金辉证券那位叫谢黎的大帅哥太多次,对别人都免疫了,所以谁来都一副冷淡脸。
但在看清边斜的瞬间,她眼睛都直了。
边斜十分有礼貌地勾出一抹微笑:“你好,我姓边,有预约的。请问程白程律师现在在吗?”
——
边斜成功“潜入”。
他是想在周异不在的情况下,先会会这一位能让周异帮她说话的”程大律师”。
前台带他去程白办公室。
但十分不巧,人竟然不在。
前台说,之前看程律师出去了,下午有预约,应该很快就回来,所以请他在办公室里稍等一下。
这都很正常,边斜也没在意。
前台给他倒了杯水来,他坐在了沙发上,然后打量起这间办公室来。
挺大的一间,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半是办公桌,另一半是会客用的沙发。
“都是新的啊。”
跟自己那栋洋房一样,刚装修。
靠外是整面的落地窗,采光一流,显得整间办公室明亮而简洁。这会儿正是下午,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一眼望出去能看见东方明珠塔,视野十分开阔。
对面就是办公桌和书墙。
衣帽架上挂了一件雾霾蓝的西装外套。
桌上是合得严严实实的案卷,案卷旁随意地放着一只背面朝上的手机,以及一盒拆了一半的薄荷糖。
那位程大律师应该才出去没多久,且很快就会回来,不然不会连手机都不带。
倒是那薄荷糖……
边斜目光停留片刻,眉梢微微一挑,便转眸看向书墙。
一般来讲,从一个人的藏书里就能看出一个人大致的趣味和性情。只是他没想到,一眼看过去,全是法律相关的专业书,什么都看不出来,一时无言。
但只有一本例外。
《理想国》。
全英文封皮,1945年出版。
很旧了。
放的位置,却是坐在办公桌后面顺手就能拿到的。
这书是柏拉图写的,借的是苏格拉底的故事,阐述的却是自己在政治、哲学、教育等各方面的思想。
边斜也看过。
他不由嘀咕一声:“稀奇……”
等人等得实在有些无聊,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但视线偶然一转,眼角余光一闪,竟看见自己手边不远的位置上倒了一块木制的镜框。
A4纸大小。
背面朝上。
边斜只以为是谁不小心给碰倒的,顺手就想帮着立回去,但才将其翻起来,一下就愣住了。
正面竟然是一张荣誉证书。
白底金边,设计典雅。
上方正中落着一枚深蓝色的律协会徽。
北京市年度十佳青年律师,程白。
市司法局和律师协会联合颁发。
时间是今年1月。
第一瞬间,边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十佳青年律师程白?
但仅仅是下一刻,他便皱了眉,发现了另一点十分耐人寻味的细节。
没翻过来之前不知,翻过来才瞧见,这一张证书其实是头朝着墙那边的。一般正放着的东西向前倒下,都是头朝外,或者干脆摔在地上,绝没有背面向上还向里倒的道理。
也就是说……
它并非被人碰倒,而是被人有意倒扣下来的。
似乎,它的主人并不愿意将其示于人前。
“可为什么呢?”
边斜盯着这上面“程白”两个字,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刚想要把这镜框放回去,就看见中镜框的玻璃面上清晰地倒映出了一道身影。
对方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透过那平滑的玻璃面,与他相遇。
边斜转过身去,一下就看见了程白。
大翻领白衬衫,袖口挽起来一些,露出雪白的手腕,戴了块深蓝色表盘的双面翻转表;笔直的西裤与衣帽架上那件外套同色,雾茫茫似的蓝,介于灰暗明亮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这一张脸实在是……
比他在百度上搜到的那几张高糊图好看太多。
浓长的眼睫,描开的眼尾,轻抿的唇线,微卷的长发,还有细链的八芒星孔雀石耳坠。眉头虽没皱,但仅那一双沉静的眼眸里所透出的注视,已能让人察觉她的一点不悦和冷淡。
程白端着自己泡了枸杞的保温杯,边斜手里拿着她那一张荣誉证书,同她对视。
一时谁也没说话。
周异就跟在程白后面,是刚才在外面遇到的,这一下觉得有些头疼,想要介绍:“程律,这位……”
程白看着边斜,一扯唇角,淡淡道:“知道。传说中那位嘲我专给人渣打官司的大作家嘛,久仰了。”
第3章 戏票
这一位大律师的书架上都是专业相关,除了《理想国》之外什么私人藏书都没有;桌上摆的东西倒是有意思,能看出一点东西;但程白这个人,除了漂亮、冷淡,竟再没透出点更多的端倪。
一个藏着自己、不愿表露真实的人。
这是他对程白非常直观的第一印象。
但……
现在他的处境好像有些不妙。
看上去他好像是没经过别人的同意动了人的东西,还被人抓了个现形。
可天知道他一开始真的是出于好心。
这一瞬间,边斜有些尴尬,听出了程白话里的不悦和藏着的暗刺,只能指了指自己手里拿着的镜框,解释道:“程律你好。这个,我刚才看见它倒下去了,所以……”
“应该是我平时放着不小心碰倒了。”
程白也不知信没信他的说辞,面上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只端着保温杯,走到了茶几旁边。
“边先生可以把它放回去了。”
哦。
边斜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觉得程白的说辞跟他先前对这张证书的判断有些出入,但还是依言伸手将其放回去。
但临到要放下时,却犹豫了一下。
这位程大律明明是将这东西倒扣放着的,却说自己是不小心碰倒的,那他现在是该立着放,还是倒着放?
选择困难症纠结起来。
边斜打量打量程白的神情,然后将这证书立着搁回了书架上。
他并不想让程白看出自己知道她是故意把证书倒扣下去的。因为她显然并不想被人知道这一点,他如果表现出来,会显得有些冒犯。
程白看了他一眼,依旧淡淡的。
看不出什么来。
但那立起来的证书落在她眼底,是真的十分碍眼,一时便忍不住想,这一位边大作家,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三个人在茶几旁坐下。
周异先开了口:“前几天发布会的事情很对不住,边斜那天是喝——”
剩下一个“大”字还没出口,茶几下面就有人踢了他一脚。
周异抬头,便看见边斜暗暗咬着牙,给了自己一个警告的眼神。
程白坐他们对面,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兴味:“怎么了?”
“没事。”
作家也有偶像包袱好么!
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喝大了居然还敢去发布会上瞎他妈扯?
以后还要不要卖书了?
边斜直接接过了方才周异的话茬儿,忍痛自黑:“发布会我就是嘴瓢了,满口胡说八道。周异刚才是想帮我找借口,但我们跟程律马上要谈合作的,怎么能随便欺骗您呢?”
“……”
周异看他的眼神顿时像是看禽兽。
程白当然不会没注意到那被半路截断的“喝”字,一时笑起来:“不用这么紧张。发布会的视频我看过,‘专给人渣打官司’这句话也不是边先生说的。所以我刚才也只说‘传说中那一位嘲我的大作家’。媒体张冠李戴才有噱头,毕竟谁叫我‘劣迹斑斑’呢。放心,不会起诉的。”
“可这件事又让程律站到了风口浪尖上,还是很……”
其实舆论发酵不仅仅是因为边斜,更多的是因为程白这个人。边斜那天的发布会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被各种需要吸睛需要流量的媒体利用,当了回枪。
但周异心里还是觉得很抱歉。
程白不大想谈这个话题,没接话,只道:“别一口一个‘程律’了,还是叫‘师姐’吧。之前都是电话里聊,刚才门口看见,差点没认出你来。”
师姐?
边斜其实没想到程白半点不在乎视频里的事,一下觉得这位大律跟传言中真的很不相符,再听她竟跟周异很熟的模样,心里的好奇又深了一层。
但他这时候聪明地没有插话。
只用目光打量这二人。
周异却是怔了怔,面上涌现出几分难言的复杂,一下想起六七年前的事情。
笑一下,但有些勉强。
垂下目光,他声音也低了些:“是挺多年过去了,但实在没混出什么人样,不敢来见师姐。上次还是听人说师姐回了上海,进了天志,才试着联系了一下。我们是刚成立的工作室,跟明星的个人工作室差不多,也不大,其实没想到师姐愿意接。”
程白大周异三岁,当年在法学院时,周异大一,程白大四,加上她那会儿是赵教授得意门生,学校里一号风云人物,所以都叫一声“程师姐”。
一开始他们不算熟。
后来程白毕业,既没如老师们所想去当法官,也没如校友们所想直接进入红圈所,反而出人意料地到了法律援助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