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眠偏头闻了闻自己的头发,说:“是挺香的。”
黎毓弯了弯嘴角,拥紧她,不再说话。
顾眠静静地等着时间流逝,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试探着轻声叫道:
“黎毓?”
“......嗯?”
“......”
又过了十分钟。
“黎毓?”
黎毓的下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嗯?”
顾眠:“......你怎么还没睡着?”
“......嗯。”
他低沉的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微凉的指尖在顾眠的脸上缓慢滑动,仿佛在一点一点勾勒出她的轮廓,他的指尖落在她的唇上,蹭了蹭,黑暗中他低垂的眼帘下是幽深的眼瞳。
他说:“我想亲你。”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经轻轻落在她发间,一下下吻在她的眼睑、面颊、鼻尖上,最后落在她肉嘟嘟的唇上,温热的四片唇相接,连心尖上都有些战栗般的酥麻,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下来,痴迷的一点一点的侵入她的口腔,濡湿的唇舌彼此温柔的抚慰着对方。
黎毓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心跳声。
在医院病床上躺着的时候,他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他麻木的感觉不到任何一切。
他突然很想见她。
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见一个人。
渴望到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等。
所以他像个疯子一样从医院里逃了出来。
看到她光着脚朝他奔来的那一刻,冰冷胸腔里的心跳的很快。
他想用力抱住她,狠狠地亲她,恶狠狠的威胁她。
他湿热的舌头温柔的舔过她软滑的唇瓣,可他现在却极尽温柔的亲吻她。
黎毓很虚弱,也困极了。
可他却不敢就这样睡去,生怕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他深夜逃出医院是梦。
光着脚朝他奔来的顾眠是梦。
她的承诺是梦。
她的吻也是梦。
因为这一切都太过美好了,少女的香气、少女的体温、少女的唇舌,美好的都像是一场梦,而他从未拥有过值得称赞为美好的东西。
可他实在太困了。
“别离开我。”
这是黎毓在陷入沉睡前呢喃的最后一句。
顾眠用额头轻抵着他的额头。
“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本就是因为他而来到这个世界。
“黎毓,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黎毓再也无法抵抗汹涌的睡意,拥着她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顾眠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黎毓这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她用额头感觉了一下黎毓额头的热度,应该还有点烧,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退烧。
等到黎毓彻底睡熟了,顾眠才小心翼翼的把他缠在她身上的手脚弄下去,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给他盖好被子,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开门出去了。
家里的沙发不大,好在她也瘦,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快四点了,把被子一裹,她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
黎毓在天还黑着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他的睡眠是碎片式的。
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生理本能,晚上睡得好好地,会突然被喝醉酒的林雪梅从床上拽起来丢在冰冷的地上,有时是一顿打骂,有时是被酒淋醒,有时会被拖死狗一样拖到浴室里,把他的头按进装满水的水桶里,伴随着林雪梅的咒骂。
她曾经不止一次试图丢掉他,但是最终都又后悔把他找回来。
他也曾经试图逃跑过,也被她找了回来,但是并没有换来她的温情,反而是一顿暴打。
最严重的几次,是他被林雪梅带到黎家,却连黎建航的面都见不到就被赶出去的那几次。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黎建航。
林雪梅给他买了新衣服,第一次给他洗了脸,梳了头,那是她第一次对他那么温柔,她说要带他去见他爸爸,要他乖一点,一定要让爸爸喜欢他。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爸爸。
他懂事以后看到别人都有爸爸,他问过一次,就再也不敢再问了,那一次林雪梅摔了家里很多东西,说他爸早就死了,骂他是个没爸的野种。
所以林雪梅说要带他去找爸爸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敢置信。
但是他发自内心的高兴期盼着。
原来他也有爸爸,爸爸也许不会像妈妈一样打他骂她。
但他没想过,爸爸根本就不要他。
虽然他已经尽力表现的乖巧了。
他看着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心里充满了渴慕和期盼,原来这就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那么高大,他穿着西装,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像是电视里的人。
在林雪梅的推搡下,他鼓起勇气小声叫了他一声爸爸。
他看到黎建航看他的眼神,那是他从来没在林雪梅眼里看到过的温情。
“他怎么瘦成这样?”他听到他问林雪梅。
他很关心他。
黎毓想。
爸爸和妈妈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没有立刻把他接走,只留下了他几根头发,林雪梅又把他带了回去。
那几天是他记忆里过的最开心的几天。
林雪梅从来没有对他那么好过。
她也不喝酒了,对他也和颜悦色的,不骂他也不打他,开心的时候甚至还会抱他一下。
可仅仅只是几天。
他就彻底坠入地狱。
从林雪梅无休无止的咒骂中他知道,黎建航不肯要他。
那以后,林雪梅几次打得他下不来床,都是因为她找黎建航要钱或者要他把他接走失败了。
他隐约记得有个冬天,他大概八九岁,林雪梅带着他找去了黎建航的公司,但是连公司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保安赶走了,林雪梅带着他蹲守在大门口,远远地看到黎建航,她拽着他冲过去,还没冲到近前,就被保安拦住,黎建航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那双冷峻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
那次回来,林雪梅在他身上抽断了三根竹条,他倒在地上起不来,林雪梅没有管他,出门喝酒去了,等到她回来已经是半夜,他已经烧糊涂了,他趴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想着如果就这么死了就好了。
可他最后也没死。
谁都不知道。
他曾经见过黎建航的大儿子一次。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被黎建航引以为豪的大儿子,那个在死后几乎被所有人称赞谦逊有礼的黎轩,脸上那种轻蔑厌恶的神情,他厌恶的叫他小野种,脚上那双限量版的球鞋用力踩在他的胸口,高高在上的告诉他,这辈子也别想踏进黎家的门。
可他还是进了。
在黎轩死以后。
但对他而言,已经不具有任何意义。
他身上除了他自己给的伤疤,几乎已经看不出任何被伤害过的痕迹,可是那些伤害和绝望都已经深深刻进他的骨子里、灵魂里,让他直到现在都会一次又一次的从梦中惊醒。
黎毓光着脚走出了卧室。
天还没亮。
客厅里光线昏暗。
沙发上,顾眠裹着被子,卷缩成一团,睡得正熟。
他在沙发前蹲了下来,久久凝视顾眠沉睡的脸庞,直到冰冷的胸腔一点一点暖和起来,幽黑的眼睛里漾起波澜。
他微微倾身,凑近过去,生怕惊醒了沉睡的少女,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
*
凌晨五点半,天还没亮,顾汉初就醒了过来,恍惚觉得昨天半夜里发生的事情是在做梦,等到清醒过来,吓得不轻。
他昨晚本来一直隔着门在听动静,结果迷迷糊糊的就这么睡过去了。
那个男同学怎么样了?!
不会是......
顾汉初套了件外套就打开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就要往顾眠房间走,然后就看到裹着被子蜷缩在沙发上睡着的顾眠。
他重重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再怎么样,顾眠也不会和男同学睡一个屋的。
他下意识走过去想看看顾眠,就看到自己从衣柜里找出来给那个男同学穿的衣服正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他愣了下,轻手轻脚走到顾眠房门前,按住门把手,轻轻拧开,推开一条缝隙往里看。
床上没有人,被子都被整整齐齐的叠好了。
人走了?
顾汉初带上门,又看向沙发上睡得正熟的顾眠。
那顾眠怎么还睡在沙发上?
*
顾眠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拿给黎毓穿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叠在凳子上,床上的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拖鞋整齐摆在床下。
浴室里他换下来那套湿的病号服也不见了。
她打他手机,依旧是关机状态。
顾眠坐在沙发上,恍惚感觉昨天晚上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缓了一阵才把沙发上的被子叠好收回了卧室柜子里。
顾眠吃着烧麦的时候还在想,也不知道黎毓的烧退了没有。
他什么时候走的?
他就穿着那身湿的病号服走的?
他会不会乖乖回医院?
“顾眠?你怎么啦?怎么一直皱着眉头啊?”张鑫怡关切的看着她问道。
“没事。”顾眠回过神来,不自觉看了眼角落的课桌。
张鑫怡也跟着顾眠往那边看了一眼。
黎毓已经四天没回来上课了。
班上传什么都有。
有说黎毓转学的。
有说他退学的。
有说他被送到什么改造学校去被改造了。
还有人说他被送出国了。
但班上有没有黎毓,好像都无所谓,反正他从来不跟谁说话,也不参与班级活动,只是无声无息的趴在自己位置上睡觉、发呆、或画画,也影响不到谁。
“不过上次你发过火之后,都没有人敢去拿黎毓的画册来看了。”张鑫怡小声说。
以前那些男生总会嘻嘻哈哈的偷偷看黎毓的画册,自从上次事件后,他们都不敢靠近黎毓的桌子了,生怕又被顾眠抓典型。
张志鹏就是先例。
以前在班上最活跃的张志鹏,自打那次以后,低调沉寂了很多,不知道内情的班主任还在课上点名表扬了。
知道内情的同学们却都知道,张志鹏是被顾眠打击惨了。
顾眠却并不觉得自己说那些话是打击,她只是让他看清自己罢了。
好在他还不是无药可救,也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连带着以前他取得那些专门损人的外号也没人再叫了。
当然还是有人在背地里说顾眠多管闲事。
而顾眠也根本不会在乎这些连当面指责她的勇气都没有的人。
她现在只担心黎毓。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
医院VIP病房里。
已经换上干净的新病号服的黎毓半坐在床上,额头上换上了新的纱布,拿着勺子慢条斯理的吃着护工从食堂里打的粥。
“是要吃东西,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护工阿姨看到黎毓终于肯吃东西了,十分欣慰的说道:“你看你吃点东西,精神都好了。”
她也有个儿子,比黎毓大一点,已经上大学了,但是看到黎毓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儿子,所以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心疼。
黎毓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
是啊,吃了东西,人的精神就会好。
却不是因为这碗粥。
而是因为深夜里热腾腾的一碗面。
“咳、咳咳咳——”
黎毓突然侧过头去咳了几声,他的烧退了,但是却开始咳嗽。
“怎么好端端的又感冒了呢?”护工阿姨有点想不通,这VIP病房里温度都是恒温的,不过昨天晚上下了场暴雨,但早上她也检查了,窗子都关的好好地。
“是不是你早上洗了冷水澡啊?”护工问道。
她早上一来,黎毓刚好从浴室出来,换了身新衣服,浴室地上有套湿哒哒的病服,拖鞋也湿了。
黎毓慢慢地把护工打的一碗粥都吃完了,然后对护工说:“阿姨,我想睡一会儿,你能先出去吗?”
这是他这三天来和她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一碗粥也吃完了,看来精神是好了很多了。
“好,你休息,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就出去了。”护工连忙说道。
“谢谢。”黎毓说着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他困了。
真是个有礼貌的男孩子,长得又那么好看,真不知道他那个妈怎么那么狠心。
护工这样想着,麻利的把桌子收了,把浴室里的湿衣服拖鞋一并带了出去,关上了门。
“他肯吃东西了?”
黎建航皱着眉头从文件中抬起头来。
秘书笔直的站在办公桌前:“是的。医院打电话过来说的,说吃了一碗粥,精神也好多了,就是有点感冒。”
黎建航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他的骨头有多硬呢!才两天就熬不住了。”但这两天越发紧绷黑沉的脸色却明显放缓了,很显然也是松了口气,但语气还是不耐烦:“行了,你让医院那边多照看着点,出去吧。”
秘书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林雪梅那边也听到了消息,立刻赶到医院。
刚把新买的包包往床上一放,护工就拿着抹布走了进来。
林雪梅斜了她一眼,说道:“这里不用你,你先出去吧。”
“那可不行啊,我规定要这个时间做的。”护工一边说一边低头抹家伙。
林雪梅气的没法,深吸了几口气,才又做出慈母模样。
“小毓,你也知道妈妈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林雪梅说着眼眶微微泛红:“谁让你这么气妈妈呢?妈妈知道,妈妈在你小时候是对不住你,但是那时候妈妈自己心里也很苦啊,你看,到了黎家以后,妈妈什么时候动手打过你了?昨天也是实在被你气着了......下次,下次我绝对不会再动手打你了。你也别怪妈妈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