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高中生的文艺汇演中没什么太大的含金量,动作不至于太难,记住了即可。然而,排练时,纪溪却意外地喜欢上了音乐剧这种对于故事的表现方式。她看了《卡门》的原声带,第一时间就被女主角惊艳的开场吸引了。
随后,她又如饥似渴地看了其他音乐剧的原声带,法扎,德扎,反复听。那段时间里,她甚至还买了一电子学习机,在里面学着蹩脚的德语和法语,一句一句地模仿。
她也看歌剧,看《悲惨世界》,时常看得眼睛红红的。十五岁的年龄,陡然喜欢上了这样不符合主流的东西,让她写题时有点分心乏力,也让她月考时在年级上的排名退后了几名。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那个时候,她又是为什么选择了那条路呢?
她之前都很乖很乖,从没有离经叛道过,按照所有人对她的期望走着。她想要学这个东西,却连路都找不到。为此,她失眠了好几个夜晚,内心反复挣扎着,唯一的释放压力的路径,只有校园汇演之前那一个星期的彩排。
她跳到筋疲力尽,唱到嗓子喑哑——那时候她甚至连正确的发声方式都不明白。每当她从艺术楼走出之时,仰头都能看见满眼的星星,微热的夜风拂过夏夜的星空,也拂过她红色的衣裙。
她为这场表演做好了准备。比她对待任何一场考试都要认真,因为这是她遇见的,第一样非常喜欢的事物。
阴差阳错,她得到了这次机会,即使前路未卜,她也要不留下任何遗憾。
然而她的运气并不好。文艺汇演跟在运动会之后进行,学校的晚会礼堂正在修缮中,于是将汇演舞台搬到了室外。
汇演持续整整三天,她们是最后一天。前两天都月明星稀,无雨无风,到了他们的这一天,却在半途下起雨来。
纪溪他们班级代表的演出作为压轴节目,等到主持人尴尬地报幕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走光了。
那是她整个高中时代最美的一次,化了淡妆,穿上了一袭红裙,第一次尝试了细高跟鞋,像是一个大人的样子——是她姐姐的样子,美艳不可方物。
也是卡门的样子,魅惑、野性、张扬,和她的性格背道而驰,可她偏偏在那一刹那融入了角色当中,和那个遥远的吉卜赛少女有了共鸣。
她温润的,娴静的,优雅的一面悉数压制了下去,将最蓬勃的野望干净利落地抖了出来。
其他人都走光了,没有人注意到她跳得有多好。四个主持人已经坐在了后台,开始慢慢闲聊,懈怠下来,叹息着这场大雨的不逢时。
然而她在台上,却看见大雨倾盆中,还有一个人撑伞看着她。
是在看她跳舞,而不是等着什么人。因为那个人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替她照亮了舞台前方的路,微微晃动着,跟着节拍,一步不落。
那是个男生,很高,有些清瘦,穿着高年级的校服。因为打伞,而且周围太黑、闪光灯泛光的缘故,她并没有看见他的脸。
那是B市那一年最大的一场暴雨,人在风中,即使举着伞也会淋湿,但那个男生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场地边,安静地看完了全程。
她弯腰谢幕的时候,那个男生关闭了闪光灯。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清脆的掌声,穿透嘈杂的对话和搬动桌椅的声音透过来。
等她从后台出来时,那个男生已经走了。
但是有同学走过来,递给她一把伞:“纪溪,刚有人留在这里的,说是给你送伞来的。”
这把伞**的,墨绿色,是当时还很少见的自动伞,按一下啪地就撑开了。
显然,给她送伞的人就是打着这把伞来的。
纪溪想起台下的那个高年级学长,心里一跳,问道:“是谁送的?你看见了吗?他有没有留什么话?”
“具体不太清楚啊,他拜托朋友送过来的,转了好几道手,好像只说,你跳得很好看,然后问了你的名字。”
纪溪在高中时追求者如云,这不是第一次碰见送她东西的人,但却是第一次,让她有一点紧张,还有一点浮想联翩的时候。
……会是站在台下,看着她跳舞的那个人吗?
然而这个问题,她之后一直没有找到答案。追求她的人只多不少,可是再没有人跟她提起那天晚上,只有一个观众的演出。她像是跳进时光片段中的精灵,红裙女孩的身影被录入只有两个人彼此知晓的秘密中,会像花的种子一样,深深地埋入地下,或许永远不会再生长出来。
也是这天晚上之后,纪溪做出了决定。她在给纪玢打电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姐,我现在找到了喜欢的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可以读艺术,学音乐剧吗?”
她才高一,还有转艺术班的余地,就是有些可惜她的好成绩。
纪玢的反应却给了她相当的惊喜,她在电话里告诉纪溪,说:“国内音乐剧冷门,如果你真的喜欢的话,我更建议你去国外发展,确定吗?这个星期我们来接你,好好谈一下这个事情好不好,溪溪?无论你选择什么,我和爸爸都尊重并支持。”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吗?”
毕竟纪玢和纪父都把她保护得很好,几乎都不让她出现在媒体镜头下,尽量避免她接触娱乐圈。家中的老人也是搞传统演艺的,会认为音乐剧这种近年来才发展起来的通俗表演流派是“不入流”。
纪玢说:“没有呀,我们之前不让你进娱乐圈,是怕你过早地接触这个圈子里不好的一面,对你有什么坏的影响。但是,只要你考虑好了,这么早的时候就能决定自己今后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溪溪,这是相当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纪溪在飞机上,梦见的就是高中时的这段过往。荏苒将近七年时间过去了,记忆依然生动鲜明如初。
最后梦境结束,她又看见了那个举着灯光,在舞台下陪伴她的人影。只是在梦中,这个形象发生了变化,阴暗的雨夜消失了,刺眼的灯光也消失了,寂静的雨声中,她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俊秀,锋利,带着微微的冷。她想起在什么时候见过他了,汇演之后,她经常能碰见这个有些冷淡的高年级学长,有时候是在食堂,他会和她错开几个位置坐下;有时候是在学生会,他和她擦肩而过。
有时候是自己班上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谈话,说到有一个高三学长:“他好帅哦!又高又好看,听说成绩还特别好,他比那些明星都要好看!”
他的名字……
叫阮好风。
故人长好风与月。
“溪溪?”
纪溪睁开眼,轻轻摘掉面罩,努力让视线适应突然亮起的光。一只手挡在她额前,避免她被飞机座位头顶的光闪到眼睛。
阮好风的语气轻柔沉静:“我们到了,走吧。”
第39章
是阮好风。
那一刹那, 纪溪莫名其妙地就认定了这个事实。她想了起来,他和她一个高中。即使七年前的那张脸已经模糊不清,并且和现在已经有了许多改变,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认定了,那个人一定是阮好风。
所以她一回国, 他找到了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他是否, 在那么早的时候, 就注意到她了?
她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怔怔地没有说出口。
现在压在他们头顶的头等大事是纪溪外公的安危,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功夫去确认这些儿女情长。
阮好风牵着她的手一路狂奔,出机场时连摄像镜头都不躲了,干脆利落地带她坐上了早就安排好的车辆, 直接前往医院。
综艺摄制组随后赶到。为了保护纪溪家人的**安全, 阮好风提前给老人转了病房, 去了顶层的VIP休养中心, 没有什么人打扰。
手术还在进行中。距离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纪溪安静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她过来时什么都没带,连手机都忘了带,双手空空。
阮好风看了一眼手机信息——今早上他们两个手拉手奔出机场的样子已经被媒体拍到了,有人质疑他们作秀——“才认识几天的综艺啊,家里人出了事可以一起这样拼命赶回来?什么立场呢?”
而之前攻击纪溪的那一批阮好风的唯粉, 在铁证如山一般的“溪风到底有没有恋情不知道, 但是关系一定非常好了”的事实下也显得更加疯狂, 打骂她:“不要脸!贱.货倒贴我们哥哥!”
阮好风看得心烦, 也关闭了手机。
他看着纪溪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心疼,轻声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早饭还没吃,就算吃不下,多少也吃一点,不然咱们姥爷还没醒,你自己先倒了。”
纪溪点了点头。
阮好风就出去了。
现在媒体围追堵截,他自然不可能亲自出去给她买吃的。好在医院的食堂就在另外的楼层,现在也是供应早餐的时间,阮好风就乘电梯下去了。
纪溪盯着手术室通红的“手术中”三个字,觉得有点眼花。她站起身来,想要去洗手间洗个脸,然而这一层的洗手间和其他楼层不同,在很远的地方,要穿越半个护士站才能到。
她不愿意浪费太多时间,于是顺着楼梯下去,想要去楼下的洗手间洗洗脸。
洗完后她出来,在楼梯上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溪溪?”
她精神状态太差了,这一刹那只以为是阮好风在叫她——她现在身边的人,也只有阮好风会这样叫她。
然而她停下脚步,抬起头时才发现,来人是个陌生人。
打扮得很中性,短发,戴着兜帽连帽衫,把帽子挂起来,但是应该是个女声。
纪溪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粉丝,强打起精神微笑了一下,说:“你好。”
那个女生递出一个本子,热切地看着她:“溪溪,可以签个名吗?我喜欢你很久了。”
“——之前一直,都还挺喜欢你的。”
随后这句话被模糊的低语掩藏,纪溪刚一伸手过去,就听见身后一声厉喝:“溪溪!”
她猛然一惊,与此同时,眼前的陌生人袖子里寒光一闪,一把折叠小刀直直地向她刺了过来!
那一刹那间,男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电而至,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同时伸手直接挥开了眼前的人,两个格斗式起手,小刀哐啷一声坠落在地,对方丧失了所有行动力。
纪溪看着那尖利的刀锋,脑子里嗡的一声,往后靠在墙上,双腿发软。
很快,有人听见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一个接一个地赶了过来:“怎么了?怎么回事?”
阮好风说:“有人持刀蓄意伤人,报警处理吧。”
被制服的女生本来毫无动静,然而随着他这一句话开口,她忽而抬起了头,一把将自己的连帽衫帽子扯了下去,大声叫道:“阮好风!阮好风!你看看我呀,我爱你的!我比其他任何人都爱你!我喜欢你好多年了!阮好风!阮好风!都是这个女人勾引你,你不要被她骗了!”
阮好风没有分给她半个眼神,只是压着眼里隐约的怒气,转身过去看纪溪的情况。
纪溪有点被吓到了,但是整体情况还算好,阮好风过去把她扶起来,温柔地轻声问道:“伤到没有?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纪溪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伸出一只手,抓住阮好风的衣袖,说来说去,只是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阮好风。”
眼前的小姑娘眼圈都红了。亲人重病,工作压力,舆论谩骂……远超常人的压力,这些全部堆放在纪溪肩头,而这个时候的她只有二十岁。
这是阮好风第一次见到她哭,心都要碎了,连声音都慌了:“别怕,别怕,溪溪,我在这里。”
纪溪很乖很乖地点点头,被他牵着往上走,只是不断地流泪。阮好风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替她擦拭眼泪,把她抱在怀里,不让媒体拍下他的小姑娘最脆弱崩溃的样子。
人心可以有多坏?
有粉丝会因为偶像团体合约问题,在矿泉水中掺入胶水,企图让以唱歌为生的歌手失声;还有人用硫酸泼女演员的面,想要她们毁容,毁掉她们的事业。追车,跟踪,骚扰……这些私生饭行径,又有哪些明星不曾经历过呢?
纪溪无声地哭着,在阮好风的安抚下,慢慢地安心哭出了声。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因为他已经成为了她的堡垒。
阮好风只是依然温柔地说着:“我在。”
他把他的小姑娘紧紧地拥入怀中。
纪溪哭了一会儿,慢慢地收住了眼泪,又被他哄着吃下了一点东西。
刚吃完饭,手术室的灯突然转为了绿色,“手术进行中请勿打扰”的灯消失了。
纪溪猛地站了起来。
阮好风揽着她的肩膀,等待医生出来,立刻问情况:“老人家怎么样?”
医生看起来很疲惫,声音也十分嘶哑:“没问题,病人身体底子好,抢救及时,现在就看恢复情况了。”
那一刹那,好像有一座大山终于放下了,纪溪松了一口气,看着护士将她的外公重新推入无菌室,等待重症监护期过去,慢慢地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了。
她又有点想哭,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哭出来。
阮好风显然也松了一口气,他说:“溪溪,这里我来负责,你去旁边的陪护室休息一下吧。”
纪溪觉得自己这么渴望睡眠过,明明她在飞机上睡了十个小时,但是到了现在,她也依然浑身疲惫,几乎是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陪护室和病房当中有一个透明的窗子,她从这里能看见阮好风坐在外面,安静地等待着,于是安心地睡了下去,一路无梦。
她断断续续地睡了两个小时,然后起床,换阮好风的班,想让他好好休息。
隔壁的老人还没有醒来,仪器检测一切正常,护士正在查体温。
然而她推门出去后,却发现阮好风在打电话。
“没什么,就这样吧,公开的后续一切结果我来承担。至于家里先不忙,我稍后会解决的。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网上这些事情尽快压下来。”
等到纪溪走到他身后时,他刚好打完了电话,发现了她。
她不是故意听见他打电话的,可是她听见了一个关键词“公开”,有一点迷茫,最终还是问了一声:“什么公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