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关在牢狱里的大都不是有罪之人,反而更多的是不肯趋炎附势的耿直忠臣,甚至还有他的老上司,现如今却都在牢中受辱。他却无能为力,也只有约束南镇抚司的狱吏,别虐待这些“乱臣贼子”,并为其提供更好一些的饭菜,也仅仅是在职权允许的范围内好一些而已。
这段时日的风云变幻,莫晓自然都清楚,也与阿晨讨论过,但听见身边熟识的人的事,总是更让人感慨唏嘘。
她与邵望舒都沉默了一会儿,为打破沉闷,她开玩笑道:“那你可得老实些了,别惹你爹生气。”
邵望舒点点头:“可不是么,这段时日我可规矩着呢,说话都特别注意,连出门玩耍都少了许多,回家也不敢太晚。”
莫晓问他:“那你要不要留下用晚饭?还是要早些回去?”
邵望舒嘿嘿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再说我爹娘都知道我来了晓春堂。”
莫晓想了想道:“今日的菜有辣子鸡,还有个番椒烩羊肉,剁椒炒蛋,辣酱……”
邵望舒听着直咋舌,耷拉着嘴角道:“怎么都是辣的菜?你就没有不放番椒做的菜?”
莫晓忍不住笑出来:“和你开玩笑的,哪里会只只菜都是辣的?何况最近比较燥热,吃的菜也要清淡些好。”
邵望舒也哈哈地笑了起来:“我说呢!”
莫晓让厨房的曲婶加菜,这之后邵望舒聊到了最近他所做的事。
尽管邵平下令善待诏狱中关着的官员,却仍是有不少官员病倒了。这些人平日养尊处优,突然进了牢狱,不仅不适应狱中饭食与阴暗的环境,更多的是心理上受到打击,或是惊吓或是愤怒抑郁,导致生病或旧疾复发。但即使生了病也只能在狱中苦熬,没法去看大夫。
邵平回家后提及此事,邵望舒便自告奋勇要去替他们看病。邵平其实并不赞成这个儿子学医,平日也很是看不上他的散漫与不着调,这回倒是难得地赞赏了他。
莫晓听他说起此事,也颇为认同:“这倒确实是件好事。你已经去过了吗?”
“去过了。”邵望舒点点头,“我爹安排了人开门,昨晚去的,还没来得及看完。”
莫晓微觉诧异:“没有看完?里面有许多人病了?”
邵望舒点点头:“一方面是生病的人不少,另一方面,我也不能在里面呆太久,再且他们一见我便问起外头情形,或是家人情况,差不多每间牢室我都要说一遍,自然比平时看病慢了许多。”
莫晓问他:“你什么时候还要去吧。我能不能一起去?两个人总能看得快一些。”
邵望舒大喜:“你愿意一起去那就更好了!”
莫晓心道她还有个人要说服呢,但对邵望舒她没说什么。
夜里芮云常过来,莫晓笑吟吟地迎上去,先递上一杯冰茶。
她把今年的新茶用冷水浸泡两个时辰后滤去茶叶,再用冰镇起来,夏天用来解暑再好不过。
芮云常接过茶杯喝着。莫晓在他对面坐下,笑嘻嘻的。
芮云常微挑眉梢:“怎么?”
莫晓摇摇头笑道:“没怎么啊。你今天白天忙了些什么?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芮云常:“不饿。”
“累不累?要不要先去冲澡?”
芮云常眉梢挑得越发高了,看来还不是一般事。他放下茶杯:“我不累,你若有事要对我说便说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莫晓嘻嘻一笑,顺口一个马屁拍好,这才道,“南镇抚司这些天被关进不少官员吧?”
芮云常知道之前邵望舒来过了,心道这一出又是邵望舒弄出来的吧……
果然听莫晓道:“这些人中有不少都犯病了,我准备和望舒一起去替他们看看。”
“出诊?邵平默许的?”
莫晓应道:“是啊。这些人其实并没有真正犯罪吧?”
芮云常:“也未见得个个干净。”
“……”
莫晓抿抿嘴,“至少不是目前的罪名吧。”
芮云常对此不置可否,沉吟后道:“你若要去是夜里吧?”
莫晓点点头:“明晚亥时之后。”
“南镇抚司里我不便进去,只能陪你到门外。让如意陪你进去。”
莫晓讶然:“你也去?”
芮云常:“当然。”虽然邵平行事沉稳,不过中间夹了个邵望舒,就总有点不太靠谱。让人放心不下。
莫晓嘻嘻笑着揽住他的胳膊:“你也去当然好了,但是我们进去少说一两个时辰,我只怕你在外面等得无聊。”
芮云常挑眉道:“在晓春堂等你难道就不无聊了?”
莫晓噗嗤一笑:“独守空床更寂寞。”
芮云常:“……”
他把莫晓拉进怀里,微微弯唇:“你知不知道这句的前半句是怎么说的?”
莫晓摇头,老实坦白道:“不知,我古诗读得不多。”
芮云常贴着她耳边低吟道:“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莫晓忍笑道:“好好的我怎么就成荡子了?不行不行,另外找一句。”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这句如何?”
“这句我知道哎!”莫晓终于能显得有点文学素养了,急忙举手表示听说过。
“那么前半首是……?”
“……”
莫晓朝他翻白眼,“你还是考我医书吧。”
芮云常低笑起来。
第146章 晋江独家
【刺客】
盛安福想办大案立大功, 也想敛财,所抓的人多数都是西林一党与浙党,这群人平日最看不惯宦官以及亲近宦官的大臣,将其一并称为宦党,再不客气点便直接骂阉党。
虽说其中不乏治国有道的良臣,但其精力并不完全是放在辅佐皇帝治国理政上,而是放在党派相争之上。
这帮子饶舌鸟下狱,芮云常虽不至于幸灾乐祸,但也没什么同情之心,让这些人在盛安福手里吃些苦头也好。
但莫晓要去救死扶伤,他也不会硬要阻拦, 反正对这些自命清高之人来说,被扒去官服, 污以罪名, 已经是“饱受侮辱、痛不欲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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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里, 芮云常和莫晓同车来到南镇抚司外。
莫晓正要下车,芮云常拉住她, 不太放心地嘱咐道:“你要小心些。进去少说话,别提你的身份, 就当你是邵平安排的医馆大夫。尤其要记得关照邵望舒, 叫他别漏了口风。”
这些话他从昨晚起就反复叮嘱了,莫晓听了不下五六遍,只觉他快要化身董妈了。这么一想,本来她还有点小紧张的, 这下倒好,一下子全消除了。
她好笑地点点头:“知道。我记得很牢。”眼角瞥见如意先下了车,便伸头过去,迅速在他侧颊亲了一下。
她朝后让开,与他相视而笑,接着转身下车。
门外接应的正是楚英。莫晓还记得他,上回晓春堂被人砸抢之后,就是他找到了那个带头闹事的伍三。然而在这里不是多话叙旧的时候,她上前只拱手行了个礼。
楚英匆匆回礼,这就带她们入内。
今晚值夜的狱吏想必也是安排过的,又或是因为楚英的关系,见着他们十分恭敬,向楚英行过礼后便带他们往里面走。
邵望舒稍早前已经到了,正在一间牢房外为患病犯人诊脉。他手上没空,见到他们便点头互相致意。
外头几间牢房前晚已经看过,狱吏带莫晓与杨如意往深处走。
停在某间牢房外,狱吏简单粗暴地叫道:“哪个病了?过来!”
颤巍巍地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狱吏叫他伸出手来。莫晓一边诊脉,一边温言询问他有何症状,以前有无旧疾等等。下了诊断后书写药方,记下牢房号与患者姓名。
其实这里病倒的多数是感风或腹泻,有些则是旧疾复发。病症并不复杂,本身花不了多少时候看病,但在这里的人都十分关心外头的政局变化,不仅要问这两日有何重要诏令颁布,还有人询问如今在某部某院某司管事的是谁。
莫晓简直无力吐槽,你问我内阁大学士是哪几个,左右丞相又是谁我大概还能说得出来,你问我户部某司管事的换成谁了,这我哪儿知道?!
她算是知道邵望舒为何说看病看得慢了,就连生病的人过来也不忙说明病症,先问政事。
她索性装成什么都不关心的寻常大夫,只问病情,不谈国事。几回一来,里面的人都知道这名新来的大夫不关心时局变化,便也不再问她。
如此,一间牢房的病人很快看完,莫晓移步下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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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镇抚司衙门外的门檐下高悬着两盏防风的长圆形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晃着,地上那两个圆形的光晕便也随之晃动着。
芮云常让车夫把马车停在镇抚司对面的小胡同内,小胡同离衙门口有些距离,灯笼火光照不到小胡同里,在胡同内的阴影里,却可以把衙门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莫晓进入镇抚司一个时辰后,从胡同东头来了两辆马车。
芮云常老远就听见声音,不由蹙眉,深夜宵禁,他们这辆车能在街上行驶,也是靠了邵平给的镇抚司通行令牌。这两辆车乘夜驶近,肯定有些来头。
黑影一闪,一名东厂干事上了车,正是胡同东头负责警戒监视的干事。他低声道:“禀督主,来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用车,车上应是丁昊穹。”
芮云常眉头皱得更深,丁昊穹深夜来此,虽然不明其目的,却定然是要进镇抚司的,若是提审犯人,那就要和莫晓她们撞上了。偏偏他此时不能露面。
尽管楚英应该事先准备过,会给予她们掩护,但丁昊穹这会儿快要到门口了,不等楚英做出安排,他就会直接进去。至少也要将他拖延上一阵,让莫晓她们有时间躲藏起来。
他稍作思忖,眸光掠过镇抚司门口,微微一闪,对干事低语几句。
干事领命而去。
那两辆马车很快驶近镇抚司门口,车上下来一名锦衣卫百户长,大声叫门,在深夜里听来,分外刺耳。
门“吱呀”一声,打开半扇。
拍门的锦衣卫亮了亮腰牌,傲慢地道:“指挥使丁大人来此,还不快把门打开!”
值守的卫兵见是顶头上司来了,急忙行礼问安,另一名卫兵见势不妙,急忙入内去通报楚英。
马车上下来一人,身形高大,矫健壮硕,他背对小胡同口站着,看不见脸面,只见他一身崭新的飞鱼服,玉带束腰,除了前胸,双肩与后背都绣着飞鱼祥云纹,大约是在绣线内织入了金银丝,那几条张牙舞爪的飞鱼在灯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