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颤:“如意……来帮我。”
两人费劲地把芮云常从炉子里拉起,就见他腿上的布条松脱落下,鲜血混着花里的露水,将整条裤子都染红了。
这么一折腾,他倒是醒过来了,睁开眼看清是莫晓后,虚弱地笑了下,用几不可辨的声音唤她名字:“阿晓……”
听见这一声“阿晓”,莫晓眼泪都快出来了,咬着嘴唇硬憋回去,与如意一边一个,将他胳膊架在肩头,奋力上抬向外拉。
芮云常配合着她们从炉子里迈出来,但就这么一动腿,伤口又不住往外冒血!
终于把他从炉子里半拖半抬地拉出来,扶着他去工作间的大台子上躺下。
莫晓先在他腿根扎紧一根布带止血,接着剪开伤处的裤腿检查伤口。
伤口很深,且仍在不住地往外流血。她不由皱眉,他伤到了动脉,之前就只是粗粗包扎,却没有很好地止血,持续失血若是再多耽误片刻,怕是命要不保!
莫晓拿起瓶消毒酒精,用牙咬去瓶塞,半瓶倒在伤口上消毒,余下半瓶让如意帮着冲洗自己双手,接着便拉开急救包,取出针线,飞快地缝合。
她怕自己会哭,会模糊了视线不能继续缝合,咬着牙不去看他,也让自己不去想这是他的伤,只专注于缝合,用自己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缝完最后一针,敷上伤药,盖上消毒纱布包扎,一气呵成!
“你……缝伤口的……技术见长啊……和上次比起来……”
莫晓哪有心与他开玩笑,听见他开口说话,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他仍然能保持神志清醒,她看向他:“你觉得头晕么?看得清这是几么?”
说着她在他面前举起三根手指。
芮云常长眸微弯:“媳妇儿……的手,还是那么……好看……”
杨如意先是惊讶地眨眨眼,随后疑惑地望向莫晓。
莫晓:“…………”
你还是闭嘴吧!
莫晓让如意去厨房取饮水,告诉她如何调配盐糖水。阿晨现在处于失血导致的严重脱水状态,若不及时补充水分与盐分,随时可能虚脱休克。
处理完最大的伤口她稍稍心定,再细细检查他全身,万幸之前那锦衣卫伸刀进炉腔刺的几下没伤到他。
小腿上的伤要好一些,至少出血没那么严重,她一样消毒缝合上药包扎。
杨如意把盐糖水送来,又去准备热水与干净棉布巾。
莫晓用勺喂芮云常喝了几口便放下碗。
他嘴唇嗫动着,声音嘶哑:“再让我……喝几口。”
“我知道你失血过多口渴,但一下子不能多喝,过会儿再喝。”
莫晓让如意避到外间去,随后剪开他衣物。裤子吸饱了血水,几乎整条成了暗红色,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
她把血衣扔进铜盆里,替他盖了条薄毯保暖,接着拧了条半湿的热棉巾,替他擦洗身上血污。
他上身还好,胸口那摊血是隔着衣物渗进去的,肌肤上没沾多少,但腰腹上腿上都是血,有些干了,结成血痂,有些还是黏湿的。
旧疤与新伤,看得她鼻酸,差点又掉泪,急忙转身,从水盆里拎起一条干净棉巾拧去多余水分,趁机偷偷抬腕把眼角的水痕擦了。
芮云常看见她抬手的动作,闭了下眼,哑声道:“阿晓,难为你了……”
莫晓闷头拧棉巾,半晌才回身继续替他擦,很快一条棉巾又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眸看他一眼,眼圈红红的:“你方才那样子才真是吓到我了,这会儿只是擦个身而已,有什么为难的?你要真心疼我,就好好爱惜自己,别再受那么重的伤。”
他望着她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她换了多条棉巾才终于擦干净血迹,帮他套上裤子,唤如意进来一起扶他回房。
到了卧房,莫晓才发现床边原先放着药丸的盒子不见了,不由吃了一惊,心中后悔只顾着把阿晨藏起来,这么重要的药丸却让她忘得一干净!
“阿晨,药给锦衣卫搜去了,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猜到你准备换药的计划?”
芮云常道:“不会……药在炉子里……”
莫晓微愣,随后明白过来,他在藏身炉内时就已经把药带在身上了。
“开炉盖时……我怕被他们发现带走……把药放身底下了……”
所以她替他疗伤时才没有看到药盒。
莫晓心下稍定,让如意去取回药盒。接着又喂他喝了几次盐糖水。
芮云常精神不济,大多数时候都合着眼,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莫晓在床边守了半个时辰,看他情况稳定,才顾得上自己更衣,所有带血的衣物、棉巾都让如意在工场里烧了。
忙忙碌碌,天都快亮了。晓春堂的仆役纷纷起床,收拾整理被翻乱的箱柜,清点损失。
莫晓整夜没睡,虽然疲惫,却毫无睡意。
她吩咐小丫鬟们帮忙整理医馆药铺,主屋不用她们打扫。接着去厨房,让曲婶炖锅鸡汤,中午再去买条活鱼来清蒸。
安排完外头的事务,她找了几个桔子,洗干净一串葡萄,剥皮榨汁。
她带着果汁回到卧房。
芮云常仍睡着,她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坐下。
他面色比之前好些了,却仍显苍白虚弱。似是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了,那对长眸微睁。
莫晓拿靠垫垫在他头下,让他的头枕高,又在颈边围了条巾帕,喂他喝果汁。
芮云常一口气喝完半杯,莫晓拿走果汁让他缓缓。
“阿晓……我得离开……”
莫晓皱眉:“你这样子还要回宫里?你信不信现在我用一根手指就能推倒你。”
他笑了:“不回宫里……但也不能在这儿……你先送封信给什刹海寺……主持……”
莫晓忆起他曾带她去过那座寺庙,他们在什刹海边度过了一个悠闲的午后。那位主持她也见过。
“道尘禅师么?”
“是他。”
“他可靠吗?”
“可靠……阿晓……我这样子回不了宫里……丁昊穹还会再来的……”
丁昊穹一时搜不到他,暂时离去而已,但一旦他失踪的消息传开,丁昊穹一定会再来晓春堂找麻烦。他总不能回回都躲在蒸馏炉里。
莫晓也明白,再是不舍,也不能将阿晨留在晓春堂内。但丁昊穹一定留了人在外面监视,不仅送信要悄悄的,连送他过去也得找个掩人耳目的法子。
第163章 晋江独家
【暗度陈仓】1
送信出去还算是容易的, 晓春堂每天进出那么多人,曲婶要出去买菜,僮儿要出去买花,小四出门跑腿……
丁昊穹的人即使要跟踪,也不可能个个都盯上,他没有这么多人手放在晓春堂附近。
难的是如何送芮云常出去。
但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半刻,他的伤情仍需稳定。
鸡汤煲好了,莫晓让曲婶撇去上面的浮油,只留清汤喂芮云常喝。
之后他又睡了会儿,莫晓陪在一边,听着他的呼吸声, 眼皮渐渐沉重,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得还特别沉, 半个人都滑下椅背, 脑袋歪搁在椅子靠背上。
芮云常一个瞌睡醒来,睁眼就见她这模样, 眸光便暖了起来。
他侧头看了会儿,用没伤的那条腿把床尾备用的毯子勾近, 左手捏住毯子一角, 轻轻一抖,再一扬,毯子展开,落在她身上, 把人盖住了。
到底是伤后,只做了这几个动作他竟然有些头晕目眩,靠回床头闭目休息了会儿才好。
床边放着新榨的果汁与盐糖水,他拿起果汁来喝了几口。
这么会儿功夫,莫晓又往下滑了几分,就差没出溜到底地上了。
芮云常拍拍她手背。
莫晓一惊,猛然弹起:“丁昊穹又来了?!”
她本来就有大半个屁股在凳子外面,这一弹起来,好了,整个屁股都滑出凳面,人便往地上坐下去。
要照以往,芮云常当然能轻轻松松拉住她,奈何他腿受伤,靠在床上又无可借力之处,要是去拉她,怕是两人都要滚到地上。
芮云常应变极快,当即抽出头下的枕头用力掷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她坐下的地方。
莫晓一屁股坐上去,人还没全醒,全凭本能用手撑住地,茫然四顾。
芮云常不禁想起去灵州路上她摔下椅子的事,忍不住大笑起来。
莫晓被他笑得脸红,急忙爬起来,低头拾起毯子与枕头,拍去上面的浮灰,放在凳子上。
他往里挪了一尺,拍拍床:“睡这儿吧。”
莫晓脱了鞋,靠在他身侧。
芮云常挽住她的肩:“困了上床来睡就是了,干嘛坐在椅子上睡?”
“本来没想睡的,不知不觉就……”
其实她是怕吵醒他,想让他多睡会儿,芮云常又怎么会不知道,侧头在她颊上亲了一下:“接着睡吧。”
莫晓方才打过瞌睡了,这会儿虽闭起眼,想着怎么才能送阿晨离开晓春堂,越想越睡不着,她看看芮云常,见他亦醒着,便准备问问他有何计策。
忽听如意在门外轻唤,莫晓应了一声。
杨如意道:“先生,邵公子来了。”
“好,请他稍待片刻,我一会儿就来。”
莫晓忽然眼睛一亮,顿时有了主意:“阿晨,让望舒的马车送你去什刹海寺吧?”望舒是南镇抚司邵镇抚的独子,那些锦衣卫总不能随便搜他的车吧?
芮云常不快地掀了下眼皮:“你忘记你手受伤的那晚了么?也是搜捕刺客,不照样查他的车?”
“那要请望舒的父亲亲自出马了?”
“丁昊穹是他爹的顶头上司,你觉得邵平出马能有用?”
莫晓:“……”
虽然理是对的,阿晨这口气……好像差了点。
“阿晨,你还在怪他?我手受伤真的和他没关系。要怪就怪丁昊穹!”
芮云常:“不是他邀你去监牢替人看病,哪里会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