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云常背朝着里间的门,怔立半晌,狂乱的心跳与呼吸才渐复平息。
重活这一世,他极少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
迄今为止,所有的取舍都是经过计算的,即使犯错,也是无足轻重,不影响大局的。但是今晚……
耳中听得里间轻微的水声,知道是她从浴桶里出来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推开外间的门出去,刻意用了点力关门。
莫晓听见外间的门打开又关上,知道芮云常是真的走了,这才跨出浴桶快手快脚地擦干自己,穿上中单与长裤。
突然下腹一阵绞痛,她伸手欲扶浴桶,却没能拉住,仍是扑通一下跪坐到地板上,腹内犹如有只手攥住了狠狠拧着一般,疼得她嘶嘶从牙缝里直抽冷气。
芮云常没有走远,听见里面声音不对,像是她摔倒了,又等了数息,没听见里面有任何动静,到底放心不下,推开外间的门问了声:“滑倒了?”
莫晓在里间咬牙道:“没,没事……”
话都说不利索了,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芮云常大步进去,推开里间的门后,见她半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心中便是一沉。疾步走近之后半蹲半跪,一边查看她全身一边问:“哪里伤了?”
莫晓从齿缝里挤出半句:“肚子疼……”
她只穿了单薄的中衣,芮云常回身拎起一旁的棉衣与长袍,抖开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双臂往她身下一抄,抱起来就往外走。
单脚顶开门,他扬声喝道:“来人!去请大夫!”
“别……”莫晓虚弱地咕哝了句,“不用……我就是大夫啊……”
芮云常挑眉:“医者难自医,你都这样了还能替自己看病?”
莫晓低声道:“老毛病了,我自己知道,就是胃疼……我开点药,让人去按方配药就是了。”
“你有胃病?”他不禁生出疑虑,还是老毛病了?来去灵州一路上怎么没见她犯过病呢……
莫晓不再解释,就只是缩着身子低声哼哼。
芮云常见她脸色苍白,疼得额角渗出细汗,不再追问,只顾加快脚下步伐。
沐浴房就在主屋旁,没几步就到了卧房。芮云常把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替她盖上,不放心地问了句:“真的不用另请大夫?”
莫晓有气无力地道:“……我就是大夫,这么简单的病还能治不了么?”
“治得好你还能犯病?”
“……是谁说大夫能治病……自己就不会生病了?”
芮云常便转身往外走去找笔墨。
莫晓看他出去了,让房里侍应的仆妇给她倒些热水来。把人都支出去后,她忍痛下床,小跑着去桌边,打开医箱,翻找出一卷带细绳的布带与一叠细棉纸。
略一犹豫后,她又拿了把手术用的薄刃小刀。
合上医箱时她听见外间有声音,赶紧跑回床上,重新盖好被子,把刀藏在枕头下面。
要死不死早不来晚不来,半年多没出现的大姨妈这会儿来了!还是会特别痛的那种!!也不知是不是水里泡太久着凉的关系……
幸好她为防万一,一直在医箱底下藏着月事带,这会儿也能应上急。
方才外间的动静是仆妇端着热水进来,莫晓说水不够热,又把她支出去了。
接着她便钻进被子里,在暗淡的光线下,摸索着绑月事带。
她这身子原先是乞丐,推测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了闭经,这小半年来她吃得好,注意休息,慢慢把身子养起来了,月事也就开始恢复了,只是来的时机太不巧……
她正打着腰上的结呢,头上的被子被一把拉开,她吓了一大跳,本能地用手按住肚子,另一手扯紧被子,再抬头,见掀开被子的正是芮云常。
他微蹙眉头:“你蒙着头做什么?”
她略一迟疑后道:“捂热一点,疼痛会减轻些啊……”
他又把被子盖回她头上。“说吧,要开什么药。”
莫晓把最后一个绳结系好,探头钻出被子,报起药名。
芮云常举笔蘸墨,把她报出的药名与用量一一写下,听到益母草的时候,手中笔尖不由一滞,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写下来了。
接着他又听到当归、干姜等等……更是心下雪亮。
他虽然不是大夫,但在提督东厂之前,太医替圣上以及林婕妤所开的方子都会经他的手。她这会儿报的哪里是治胃痛的药?其中不少都是活血调经的药物。
写完药方,他转眸看向床上,瞧见莫晓从被子里露出半个头来,脸色比起之前在沐浴间摔倒时红润不少,也不再哼哼着叫疼了,只是望向他时,那对清澈如星的眼眸里满怀戒意与提防。
他在心底低叹一声,吹干药方上的墨汁,折好收入怀中,起身走到外间,吩咐人备马。
这张药方也只有他自己去抓才稳妥。
他本想让仆妇先冲碗赤糖水给她,略一迟疑后改了主意,只是低声叮嘱:“里面没有吩咐便不要进去,留她一个人在房里休息,听到叫你们了再进去。但要提醒她尽早把湿发全部烘干,屋里炭烧得暖一些,另熏点安神香。”
诸事吩咐完后他便离开了汀兰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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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不见芮云常再进来,稍觉心安,便唤入仆妇,让她煮点赤糖姜汤来。
她喝下热乎乎的姜汤,在床上又躺了会儿,疼痛渐有好转。忽然听见外间似乎有芮云常说话的声音,手就伸到枕头下,摸到那把手术刀,攥紧。
然而竖起耳朵再仔细听,又没人说话了。
隔了半个时辰,葛大媳妇进屋来,手中端着一碗药汤,笑着道:“药才煎好,怕是有些烫,莫大夫稍过会儿再喝啊!”
莫晓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督公出去了吗?”
葛大媳妇把药放在床头边:“东家回来有一会儿了,莫大夫可是有什么事要找东家?”
莫晓只道:“没什么事,随口问问而已。”
葛大媳妇出去后,她端起药碗仔细闻了闻,没什么特殊味道,再尝了一小口,确是按她开的药方来抓的。
稍一犹豫后她还是把药喝了。芮云常若真有心下药,饮水饭食中都能下,也不用等到这会儿在药里下。
何况以他身手,真要对她做什么,根本无需下药。在沐浴间里他如果要侵犯她,她是毫无反抗之力的。
方才他抱她过来时,所流露出的紧张关切,那并非作伪,他是真的担心她。
难道说……起初他进入浴室,包括过来搓背什么的都是无心之举?
她喝过药后虽然稍有好转,下腹仍是一阵阵作痛,实在没什么精神再去仔细思索考虑,让仆妇替她冲了个汤婆子捂在小腹上,才终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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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莫晓腹痛有所好转,喝过药后靠在床上休息。
魏氏来看望她。莫晓听到通传,正要下地,魏氏已经进了卧房:“辰曦啊,身子不舒服就别起来了。”
莫晓便靠回去,道了句:“失礼了。”
魏氏关切地道:“可觉得好些了?还需要些什么尽管开口啊。”
莫晓摇摇头:“多谢伯母关心,已经好多了。”
“昨晚……”魏氏迟疑着开口,“好好的怎么会病了呢?”
第83章 晋江独家
【误解】
魏氏今早问了葛大媳妇昨夜经过, 才知道昨晚辰曦沐浴时,云常突然从东厂回来,进入汀兰院后遣退了所有院里伺候的人,而这之后,辰曦就突然病倒了。
莫晓自然把她有胃病的那套说法搬出来。
魏氏却越加起疑,胃病多是空腹容易发作,辰曦却是饭后发病,这且先不论,按说抓药的话,随便找个人去跑次腿就行了,云常却专程自己去了一回。
这就让她觉得昨晚的事情有点不一般了……但辰曦明显是不愿多说的样子。
她轻叹口气:“云常十二岁就开始赚钱养家, 从十四岁开始当家,那时候这个家什么都没有, 你伯母这身子又不争气, 什么重活都做不了, 这个家全靠他一个人撑着,他当家当惯了, 如今又是这个位置,难免气性大了些。”
“辰曦, 你心地好, 气量又大,若是他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可多担待着点。”
“他平日也没结交过什么朋友。年前你搬进来的时候,我真是高兴, 他孤单了那么久,总算是能有个……伴儿,能知冷知热。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尽管和伯母说,不要怕他……”
起初莫晓听魏氏说话,还时不时点点头,但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了呢?
她哭笑不得地道:“伯母是不是误解什么了?昨晚我突然胃病发作,督公送我回房,除此之外什么事也没啊……”
额,虽然严格来讲不能算是“除此之外什么事也没发生”,但肯定不是魏氏所想的那回事。
魏氏点点头:“你不放在心上就好。你这几天安心养身子,晚上我再劝劝云常,让他以后待你好点儿……”
莫晓:“……”
她总算知道百口莫辩是什么感受了。
魏氏见莫晓神色尴尬,便没有久留,又慰问了几句便离开了。
莫晓闭眼无语,这叫什么事儿啊!都是那混账臭狐狸搞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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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芮云常回到府中,在前庭遇见葛大媳妇。
“东家回来啦。”葛大媳妇行完礼后又道,“老夫人正在等东家呢。”
闻言芮云常略感意外,顿了顿又看向汀兰院的方向:“那头如何?药都按时喝么?”
葛大媳妇点点头道:“喝了。说是说好多了,但今儿一天都没下过地呢!”
“她睡了么?”
“睡下了。东家一会儿要过去吗?要奴家先去说一声吗?”
芮云常摇头:“不必。”言毕径直入内院。
魏氏见了他:“阿晨,你回来了?”
芮云常在她一侧坐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魏氏谴责地看了他一眼:“今日我去看过辰曦了。那孩子是性子随和,可不是好欺负。你别把你东厂里那副凶狠巴巴的样子带回家里来。”
“你对辰曦与对旁人不一样,你以为娘看不出来么?这话娘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是怕弄巧成拙,一直忍着没说罢了。娘真不介意是男是女,只要你觉得好就行了。但是你得待人好一点,才能留得住人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