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种风情——丧丧又浪浪
时间:2019-06-19 09:34:23

  傅明灼掰她手,拒绝就此结束人口调查:
  “你几岁?”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家在哪里?”
  ……
  精力好旺盛的小朋友。宴随叹着气,一一作答。
  “你姓什么?”傅明灼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宴随不解:“啊?”
  “你叫yanshui,那你姓什么?”
  宴随反应过来,被傅明灼用的翘舌音逗到,忍不住笑出声:“我就姓宴啊。”
  “燕子的燕吗?”
  “宴会的宴。”
  稀罕的姓氏并未引起傅明灼的惊讶,她皱着眉,把头撇向一旁,眼睛看的是斜上方,这是标准的正在使出浑身解数回忆的表情。
  她久久没想出结果,终于消停了,陷入冥思苦想,停止了对宴随进行人口大调查。
  “好了睡觉了。”宴随把她的脑袋掰下来,“好好睡觉才能长高。”
  傅明灼不情不愿地躺下。
  熄了灯,房间重新恢复黑暗。
  *
  翌日清晨七点,宴随慢慢转醒,醒来看到傅明灼双手托腮趴在她边上看她。宴随拧一把她的脸,道了声“早”,问道:“你醒了多久了?”
  傅明灼说:“没多久。”
  宴随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一圈,并未见半分刚醒的惺忪,这个样子,不像是刚醒的人,回忆起昨晚半梦半醒间身边一直有翻来覆去的动静,宴随皱眉:“灼灼,你是不是后来都没睡了?”
  傅明灼鼓了股腮帮子,眼睛郁郁寡欢地垂下去:“我怕做噩梦。”
  “灼灼。”宴随拉住她的手,“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吧?”
  道理谁都懂,但是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正如《后会有期》里那句经典台词:听过很多道理,仍然过不好这一生。
  站着说话不腰疼,这种事也只能安慰别人,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宴随设身处地地想,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她身上她大概也是半斤八两,甚至可能比傅明灼的反应更消极。母亲是生命的来源,每个人骨血里都流露着对其天然的依恋和崇敬,被告知自己就是母亲死亡的原因,换到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身上恐怕都没法泰然处之。更何况这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才刚开始懵懵懂懂,对世界的认知尚处于非黑即白的阶段,理解不了对与错是与非之间的灰色地带,接受这个噩耗的过程势必会是一场硬仗,且战线漫长。
  “要不要和哥哥说说话?”宴随问。
  傅明灼摇头,她搅着被子,说:“我想去看妈妈。”
  *
  傅明灼没给傅行此打电话,傅行此发了微信过来,怕这一大一小还在睡觉他没打电话:「起了么?」
  形势明确之前一味自作多情不是个好习惯,宴随默认他所有的问题都是为了傅明灼而来,遂回复:「灼灼在洗漱。」
  她想和他说一声傅明灼想去看他们母亲的事,刚打两个字,看到他新发来的消息「昨天是不是没睡好?」
  于是宴随把字删掉,重新编辑了一条「她大半个晚上没睡,一直在做噩梦」过去。
  傅行此那边过了有大半分钟才有了回应:「我知道了。」
  下一条:「那你呢?」
  宴随屈着手指在键盘上方悬起的动作一顿,正好这时傅明灼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她也省了回复,直接招呼傅明灼:“灼灼,哥哥找你。”
  傅明灼抿一抿嘴,向她小跑过来,捧着手机给傅行此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微信语音即便用的是听筒模式,旁人也能听个七七八八,他那头刚起床带着沙哑和轻微的鼻音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流淌开来。
  兄妹俩的话题也就围绕着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哥哥马上回来了的话题打转,傅明灼面对傅行此略有些拘谨,不若从前动不动就撒娇卖萌耍无赖,甚至不如面对宴随熟稔,基本上都是傅行此问一句她中规中矩答一句,而且报喜不报忧,她说自己乖乖吃饭,也好好睡觉,一直到他们结束对话,她都没有告诉傅行此自己要去北郊山上看母亲。
  电话还没挂,手机回到宴随身上,宴随看着那颗挂断的小圆点正要按下去,傅行此像有千里眼似的,唤她:“宴随。”
  宴随停了动作:“嗯?”
  “辛苦你了。”
  “嗯,小事。”
  托傅明灼的福,时间倒退三天,宴随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和傅行此这般心平气甚至客客气气说话,按照他们的性格,酒吧和篮球场发生的事才算正常走向,现在这样怎么看怎么诡异。
  念及自己一会要陪傅明灼去山上,宴随觉得自己还是和傅行此知会一声比较好,一来报备人家妹妹的行踪,二来,虽然他母亲已经过世,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拜访,但终究是人家的母亲。
  只是傅明灼不告诉傅行此大概是怕他担心,所以宴随也没当面跟她唱反调,只在挂断电话后发了条微信给傅行此:「灼灼想去山上看她妈妈。」
  傅行此看到消息,深叹一口气,虽然担心,但也理解傅明灼的想法,所以并未阻拦,只叮嘱了几句,他收起手机。
  他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手机有两条新微信。
  发消息的人平时鲜少与他联络,只会在每年8月7号或前后几天与他有只言片语的联系。
  今年也不例外:
  「你又来看过我妈了,谢谢。」
  傅行此目光倏地一顿:「你现在在?」
  「刚走。最近忙,今天才有空过来。」
 
 
第25章 
  是个阴天, 大雨将至,气压低得很, 倒是和扫墓的心情很应景。
  碰上上班高峰期,车子在城区走走停停耽搁了老半天,出了城区道路才畅通起来。
  傅明灼抱了一大束花坐在后座看着窗外发呆,车里溢满花朵的芬芳。
  那家花店和他们此行的目的不顺路,不过傅家的司机很自觉饶了老一大圈, 带着傅明灼去到那里,很雅致的一家店, 没开在闹市区, 一半是花店一半是书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早上的原因冷清得很, 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一点没冤枉它。
  而且占地面积未免太大了点, 即便不在闹市区, 这个平方的店面租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怎么看怎么入不敷出。
  “我哥哥说, 我妈妈以前很喜欢到这家店里来。”傅明灼告诉宴随。
  那就解释得通了,想必为了保住母亲生前喜爱的花店, 傅行此进行了一点资金投入。
  傅明灼显然是熟客,花店员工看到是她,堆了笑迎上来:“灼灼, 你又要去看你妈妈吗?花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傅明灼点头,默了又添一句:“要很多花。”
  “好嘞。”
  花店员工立刻熟门熟路在花堆间穿梭, 不一会, 一束由粉玫瑰, 白桔梗,淡紫色满天星,相思梅,银叶菊,尤加利叶组合而成的花束由烫着淡金色暗纹的烟紫色包花纸包起来,包花纸的上层边缘是精致的镂空雕花,束带则由不知名的植物叶编制而成,末端还缀着铃铛,淡雅又别致。
  “今天心情不好啊?”难得看到全程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傅明灼,花店员工不由得关心道,转眼目光又被宴随吸引,从前从未见兄妹俩带着别人前去扫墓,不免好奇心发作,“今天怎么没和哥哥一起来?”
  傅明灼说:“这是我姐姐。”
  对方恍然大悟地“啊”一声,并没有在姐姐是真的姐姐还是嫂嫂这个问题中纠结,直接默认了后者:“好漂亮,和你哥哥很配呢。”
  半路上,傅行此打电话过来关心,当然打的又是宴随的手机,这个时候宴随已经懒得再去思考他为什么不直接打司机的电话,因为连傅明灼的手机他都不打——
  对,没错,早餐起床那会,宴随翻傅明灼的行李箱给她挑衣服,惊讶发现她有自己的手机,据说平时怕她贪玩没节制,所以傅行此不给她使用,但是出门旅游为了方便联系是交给她自己保管的。
  那么两日来,这两兄妹通过她联系彼此的行为便十分诡异了。
  傅明灼面不改色:“我忘记手机在我自己这里了。”
  几次接触下来,宴随不难发现这孩子看着单纯无害,事实上人小鬼大且随机应变能力绝佳,她的话宴随不敢全信。
  何况,她忘记了难道,傅行此也忘记了么?
  再看到傅行此的来电显示,宴随直接把手机给了傅明灼。
  傅行此也不外乎是一些关心,问家里的天气,问她到了北郊山没有,另外就是老生常谈地告诉她不要把罪责都扛到自己身上。傅明灼还是老样子,他说什么她应什么,绝不主动挑话题,到最后傅行此让她把手机给宴随,她终于有话主动要说,叫了他一声:“哥哥。”
  “嗯?”
  “花店的阿姨说姐姐和你很配。”
  一旁闭目养神的宴随无奈睁开眼:“……”
  傅行此也停顿了一小会,才淡淡接了一句“是吗?”
  “是啊。”傅明灼点头,“她说姐姐很漂亮,你很帅。”后半句是她自己加的。
  “我知道了。”傅行此应道,“你把手机给宴随姐姐。”
  狭小的车内空间弥漫起一阵八卦的味道。
  傅明灼自是不必多说,明晃晃地擦亮眼睛竖起耳朵关注哥哥和姐姐的通话,就连前方一丝不苟开车的司机,宴随都仿佛从他头发稀少的后脑勺里面看出了浓浓的打探意味。
  “喂。”
  傅行此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并没有被花店阿姨的话所影响,开口第一句:“免提?”
  “没。”听筒。
  “傅明灼待会情绪可能会很激动,要麻烦你照看着一点了。”
  让傅明灼和司机失望了,他们现在的状况只能说这个。
  到达北郊是半上午了,夏天难得有个凉快点的阴天,不过毕竟不是什么祭奠亡者的日子,山下的停车场很是空荡。
  司机在车旁等候,宴随带着傅明灼上山。傅明灼个子矮,花束又大,抱着看不见路,但她非要自己带上去,不肯让宴随帮忙,她抱得艰难,台阶都没法连步走,蹒跚上行。
  宴随无法,只能拉紧她后颈的衣料以防她摔倒。
  傅明灼一路不停歇,筋疲力竭地来到山顶,喘着粗气站到母亲墓前,她的食指不由得攥得死紧,包花纸在她手下被挤压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照片里,梁赫之笑得温柔极了,她很漂亮,看起来很亲切,是一个光从面相就让人忍不住喜欢的女人。
  可照片只是冰冷的照片,没有情感可言,即便是她心爱的孩子站在她面前悲痛欲绝,她依然只能如沐春风地笑。
  宴随向她轻轻颔首致意。
  她已故去十二年,但仍有很多人在惦记她,偌大的墓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和盆栽,其中一束已然干枯的花束和傅明灼手里拿着的一样,独特的包装一眼看去便知是出自同一家,想必是前不久傅行此带来的。
  不多时,傅明灼的情绪便彻底绷不住了,她直直地跪倒在梁赫之墓前,膝盖砸在大理石上面发出一声不算小的闷响,她感觉不到痛,跪着走近墓碑,胡乱放下花束,伸手触摸梁赫之的照片,拼命道歉,语不成句:“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对不起妈妈……是我害哥哥没有家了……”
  人是情感动物,有共情的本能,即便与墓中人毫无交集,宴随的鼻腔也发了酸。
  由人及己,她和罗子琴算不上多母女情深,但失去母亲的画面光是在脑海里想象都让她痛不欲生,以至于她开始后悔前一天晚上在电话里对母亲的态度。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对很多人而言稀松平常不足挂齿的日常,是很多人梦里都想重新回去的团圆。
  心疼傅明灼的同时,宴随忍不住想,当年年仅14岁的傅行此是如何撑过丧母之痛最难熬的时期。
  她认识傅行此的时候,他已经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待人处事刻薄又冷漠,说话做事全凭着自己的喜恶来。祝凯旋告诉过她,他曾是一个很阳光活泼的人。
  站在这里,她第一次真正懂得他经历过的悲伤。
  她心里泛起一阵骤痛,不知是为了谁。
  连天地也似动了容,宴随脸上落下一滴水珠,很快,又是第二滴。
  下雨了。
  雨点淅淅沥沥地越来越密集,不多久,便将郁郁青山笼进烟雨中。
  傅明灼在梁赫之墓前哭喊至喉咙沙哑最后脱了力,却仍不肯离去。
  语音通话没有挂断,傅行此在电话那头全程听着。
  “灼灼。”宴随在口袋中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随后在傅明灼身旁俯下身来,她的头上和脸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雨珠:“妈妈在看着你呢,她看着你哭却安慰不了你,她该多着急多痛心。还有哥哥,哥哥也会很担心你,他瞒了你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不想看到你这样,他想让你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无忧无虑。你这样,他会很自责,责备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傅明灼额头抵在墓碑上,不说话,但是睫毛轻轻眨了眨。
  “淋雨会感冒,妈妈和哥哥都会很担心,所以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良久,傅明灼点了头。
  “乖。”宴随拂去她脸上的水雾,“跟妈妈说再见。”
  袋中手机震动一下。不用看,宴随也知道是傅行此的道谢。
  *
  雨天山路湿滑,下山途中宴随拉着傅明灼的手缓步而行。
  走到半山腰,傅明灼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顿了一下。
  脑海中有念头一闪而过,宴随往旁边望去,在眼花缭乱的墓碑中,她一眼定住了目光。
  是了,她记得宴连的母亲也葬在北郊山上。宴连母亲过世第一年,清明节的时候他们一家来扫墓,顺便过来祭奠。不过惹得罗子琴不高兴,此后宴其盛单独带着宴连过来,从不带她们母女。
  就是那么遥远又模糊的回忆,时隔经年居然在潜意识里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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