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开了门,离开前祝凯旋关心傅行此的泡妞进度,“你亲到没?”
那句被宴随半路截胡的话,傅行此等拿回手机还是给祝凯旋发了过去。
傅行此头也不抬,专心看着电脑屏幕:“嗯。”
“骗你爸爸嫩了点。”祝凯旋不屑一顾,“真亲到了还用得着我问吗?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脸上是什么,是不是指甲划伤的……”
傅行此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冲门外喊:“秦治!送客——”
等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他静下心来,随便一想便是好几项待办事宜,根本看不到完工的曙光,陪宴随的时间,完全是从休息时间中抽的。
漫漫长夜注定无眠,办公桌前的男人浓咖啡一杯接一杯,像一台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唯有偶尔的视线扫过桌上精致斯文的金边眼镜时,那张冷淡的脸上才会现出不易察觉的温情。
*
那之后,傅行此忙于各项公务、会议、应酬,跟宴随又是三四天没见,期间他约过宴随两次,不过都让她拒绝了。
第四天,宴随提前下班回家,发现这人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家客厅陪罗女士聊天,把罗女士逗得笑得合不拢嘴。
宴随在玄关处换了鞋子,提着包到沙发上坐下。
罗子琴看着二人,露出慈爱的老母亲微笑,为了给小年轻腾读出空间,她起身去鲜少踏入的厨房,同时不忘招呼傅行此:“行此,留下来吃晚饭啊。”
“好,谢谢阿姨。”傅行此应下。
“忙完了?”宴随扭头睨他一眼。
他戴着她买的眼镜,人又瘦了一大圈,五官更深邃,下颌的弧度越发棱角分明,因为忙得没时间理发,额前头发都垂到了眉眼,白净脸上有一道细细长长的暗红血痂,正是她前几天下手没轻没重指甲不小心划伤的,几天过去,伤口渐渐长好,脱痂了几节,露出里头新生的嫩红皮肉。
整个人散发着诡异的颓废美感。
傅行此给她剥柑橘,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忙永远忙不完。”
原本他今晚有个重要应酬,不过好说歹说推脱了,甩锅让下属前去参与,他老婆都快跑了,还管那劳什子应酬不应酬,陪别人虚与委蛇喝得自己姓谁名谁都不知道,还不如跑来吃宴随的闭门羹。
“真忙的话不用勉强。”宴随从他手里接过剥得一根丝都不剩的柑橘,把玩着却没吃,“我没想做祸国妖姬。”
“没有那么忙,而且我能平衡好。”傅行此说。
宴随反问:“你看你自己瘦成什么样了。”
眼睛都深深凹陷下去了。
傅行此笑了一声,尽管很短促,但是根据声音,可以判断他的心情很愉悦。
过好久,他说:“我就当你是在心疼我了。”
*
罗子琴在厨房的那会功夫,她本人和阿姨都不太自在,她当然是不会好心帮阿姨什么忙的,只是很担心油烟侵蚀自己精心护理的皮肤,而阿姨则如芒在背,生怕自己哪里一个没没做又惹来挑剔的女主人的嫌。
不过阿姨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因为最近罗子琴的心情还算不错,首先是宴其盛的遗嘱中,财产分割令她很满意,她接下来的目的便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和宴随的份额进一步扩大;而更重要的是,宴连在宴森停职了,说是想好好体验生活,最近频频活跃于学习健身插花之类在罗子琴看来毫无意义的活动,几乎每天早出晚归,要是这是宴随干的事,罗子琴怕是都要急得打人了。
幸亏这是宴连,罗子琴很满意。
纵然和兄弟反目,不过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罗子琴想通以后,就觉得人生重新明亮起来了。
别说挑阿姨的刺,就是看宴连都顺眼了许多。
所以在窗口看到宴连的车归家来,罗子琴调整好一个友善的微笑,透过半开的窗户招呼继女:“连连,回来啦?”
“阿姨。”宴连不太适应罗子琴的热情,回应的笑容有些尴尬。
罗子琴说:“今天在家吃饭了吧?别天天出去吃,外面不卫生。”
宴连应好。
结果一进门便看到了宴随和傅行此。
姐妹俩持续12年的明争暗斗基本结束,不过也只是如此,这么多年的隔阂想消失谈何容易,两人客套打了声招呼,宴连便上了楼,再下来的时候她换了身紧身运动服,和罗子琴道别:“阿姨,我想起我今天约了私教,就不在家吃饭了。”
罗子琴反正也不是真情实感想和宴连一块吃饭,象征性地挽留几句,便任由她离开了。
吃完饭,傅行此没有多做停留,临走前拉宴随:“送我一下?”
罗子琴笑眯眯地赶宴随:“送送送。”
皎白月光下,两人并肩下了台阶,过程中两人手背触到,傅行此不顾宴随的挣扎把她的手拽了过来。
宴随说:“打得你不够疼?”
傅行此充耳不闻,把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手碰到一次可能是意外,碰到两次以上只有一种可能——”
学生时代刚在一起的时候,矜持作祟,宴随不想随便主动去拉男朋友的手。不过傅行此头一回正儿八经谈恋爱,套路懂的也不是很多,榆木脑袋似的,再加上正好那会是夏天,拉个小手不要太热太黏腻,所以他完全没这方面的自觉。
直到某天祝凯旋听到宴随和他女朋友聊天,两个姑娘在比谁的男朋友更不解风情,祝凯旋暗戳戳地听了墙角,再万分惆怅地跟傅行此告了状,两个半大的男孩吹着夜风,趴在球场旁的栏杆上,想着原来女朋友对自己有那么多的不满,不禁感慨恋爱好难,聊着聊着,跑了题,开始比较谁的女朋友更不讲道理。
最后没比出来。
反正女朋友都不讲理。
正再不讲理还是得当祖宗哄。
反正后来傅行此只敢让宴随擦一次手背。
“你少自恋了。”宴随也记起自己年轻时那套中二的歪理,十六岁的年纪花样百出,奇奇怪怪的规矩数不胜数。现在再想起来,她感到羞耻异常。
傅行此莞尔,自顾自将未完的话说下去:“想让我牵。”
“我早就忘记了。”
手背碰到确实只是意外,但是碰到的瞬间便惹来心怀鬼胎,怎么都没法泰然处之。
“没关系,我记得就行。”傅行此说着,把她不断挣扎的手拉得更紧。
两人已经走到庭院门口,他停下来:“穿这么点,别送了。我走了,等忙完了一定好好陪你,这几天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他这几天虽然本人不常出现,不过不停让生活助理送礼物给她,其中一个礼物是银行卡。
“我有的是钱。”宴随说。
他还是笑,“花我的,”摸摸她的头,“晚安。”
宴随再回屋,罗子琴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电视正播着一部吵吵闹闹的婆媳剧。
她没当回事,说了声“妈我上去了”就打算上楼。
罗子琴却悠悠然开了口:“这么想起来,好像每次行此过来,你姐姐都不会留下吃饭。”
第76章
姐妹俩喜欢同一个男人的事情, 三个宴姓人士没有经过任何提前交流, 非常默契地一致选择了对罗子琴隐瞒。
因为一旦让罗子琴知晓, 局势会乱上加乱。
但显然, 大家都小瞧了宴家当家主母敏锐的洞察力和想象力。
宴随下意识否认:“您想多了。”
罗子琴可没那么好糊弄, 她前段时间便觉得家里气氛有些诡异,三个姓宴的家伙虽然表现各不相同, 但磁场莫名统一,现在她有了具体的猜测方向,从前没被注意到的细枝末节统统变得有迹可循,她将最近家中发生的事、以及各位家人的近况梳理一遍,心下越发确认。
“那你更应该抓紧行此了呀, 给你姐姐点颜色瞧瞧。”罗子琴说。
宴随停下脚步, 转头看罗子琴。就像宴其盛会下意识反对她本以为母亲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会不分青红皂白立刻喷击宴连,甚至母亲会说哪些刻薄的话语她都自以为能猜到, 可她万万没想到罗子琴居然是以乐见其成的态度看待此事的, 语气中的得意洋洋藏都藏不住。
罗子琴没发现宴随的不对劲,满是欣慰地继续说道:“财产是你的,行此是你的, 只要保持现状, 公司也一定是你的, 你看, 只要你想要, 就绝对不会输。我就知道, 我的女儿一定比唐越的女儿优秀。”
又来了。宴随本想无视然后走开,然而身体就像被定在原地,不受大脑控制。
她想起被罗子琴扔回寒冷冬夜冻死的小土狗。
想起自己带着家境较为普通的同学回家玩耍,被罗子琴当面为难苛责。
想起某年除夕夜在奶奶家过年,她和兄弟姐妹们兴致勃勃计划好了第二天的行程,所有孩子万分期待。罗子琴因为和宴其盛吵了架,没事找事打电话过来要她回家睡觉,她当然不肯,没想到戳到了罗子琴的控制欲防线,竟连夜杀到乡下老家,修罗一般将只穿着睡衣睡裤的她从被窝揪出来强行带回家,宴随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颤抖,一方面是冷的,一方面是吓的。
……
堆积了二十多年的压抑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持续发酵,终于轰然爆发:“唐阿姨已经过世十二年了,这场比赛早就结束了,甚至可以说从头到尾就没有开始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唐阿姨从来没想和你比什么,她根本就不稀罕。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会不会膈应会不会没有安全感,不担心我的感情会不会因此有危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拿来获取优越感的砝码,你知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加入你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攀比当中,从小到大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尊重过我吗?你只要所谓的面子,你只要自己痛快,我快不快乐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头一次面临女儿激烈的反抗,罗子琴急火攻心,简直气疯了:“好啊!你们没有一个人看得上我,每一个人都要跟我作对,我以为至少还有你在念着妈妈的好,结果现在就连你也对我喊打喊杀,合着我半辈子辛辛苦苦全是在喂白眼狼,等我死了你们宴家是不是要放三天鞭炮举国同庆啊?!我当初就该听你舅舅的,想尽一切办法生个儿子,生个儿子我何至于提心吊胆二十多年?”
“你去生啊,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半辈子辛辛苦苦根本是为了你自己。”
“宴随你放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宴随感到窒息,空气中每一粒分子都带着让她头皮发麻的威力,她除了逃离,别无它法。
“你敢走试试看,走了就别回来!”出门的瞬间,她听到罗子琴在背后威胁她。
宴随用尽全力把门掷上,门将罗子琴的后半句话阻隔,那声音微弱下来,活像阻挡了猛虎野兽的追击。
夜风一吹,她脑子清醒不少,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清局势,她没带包,没带手机,没带车钥匙,甚至连鞋都没有换,脚上还套着拖鞋。
这是一场失败透顶的离家出走。
几步开外还有一个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没走。”宴随低下头,没敢看他,怕一看,自己的脆弱就会决堤,本来就很委屈了,一看到他,更委屈了,委屈得无以复加。
在这种时候出现,真是会挑时候。
傅行此说:“想等你房间的灯亮了再走来着。”
他走近来,轻声问道,“跟妈妈吵架了?”
宴随看着自己的脚尖摇头,照例不想随意向别人表现自己的狼狈和脆弱,可下一秒,嘴里说出来的话和摇头的动作完全不符:“她说……早知道就生儿子了。她要是真的生了儿子,我就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她说气话呢。”傅行此脱下外套披到她肩上,哄道,“你是她的女儿呀,她怎么会不喜欢你。”
宴随哪里听得进去,抬头控诉:“你为什么帮她说话?你也觉得是我错了?”
“没有,是她说错了,她不该这么说。”傅行此继续哄道,“那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不留在这里了,让她好好反省,好好后悔。”
*
屋内,罗子琴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一阵阵发晕,几分钟过去,她在静悄悄的屋子里逐渐冷静下来,看到宴随的包和手机全在沙发上,再回想起自己有关儿子的那套说辞,惊怒未消的同时,后悔翻天覆地。
多年来,她和宴其盛被问的最多的便是“你们怎么不生个儿子”,中华民族关于姓氏的执着根深蒂固,家大业大的,很多人都想让产业留在自己的姓氏下而不是落入外姓手中。圈子中,没有儿子的人家凤毛麟角,要是正房生不下来,私生子都要凑出来。
虽然宴其盛一直表示顺其自然并不强求,但罗子琴每天在这套理论中耳濡目染,各种各样的洗脑言论没完没了,压力不可谓不大,真正让她放弃求子的,正是宴随。
宴随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问她:“你生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问得她心都疼了。
不生了,怎么都不生了。她差点忘了女儿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任务,没有之一。宴随出生的时候,罗子琴抱着粉粉的小团子发过誓的,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爱她保护她。
可人在愤怒下,一丧失理智就容易口不择言。
这么大冬天的,没带手机没带车钥匙,连鞋子都没换一双就跑了出去,她这当妈的气归气,怎么放得下心。
正要追出去,手机收到一条信息:「阿姨,阿随我带走了,她没事,请您放心。你们都冷静一下。」
很快,又是下一条:「她有冲动的地方我替她向您道歉,您消消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过问你们的家事,但是还是拜托阿姨以后和她说话前能够三思,她外表强势,内心只是个敏感的小女孩,有些话不可以跟她说的,哪怕是气话,因为她会一直记着的。」
*
傅行此背着宴随走在通往小区门口的路上。
宴随趴在他背上,一声不吭。
“我还得回公司,你是跟我去公司,还是去家里好好睡一觉?灼灼在家。”傅行此侧过头看她,看到她阖着眼,没精打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