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曹玉林犹豫一下,道:“嫂嫂问了我一些往事罢了。”
  拿了钱的事没说。
  是栖迟交代的,反正要做的不是坏事,她也就答应不透露了。
  伏廷在先前栖迟坐过的那条横木凳子上坐下,解下腰后的刀,拿在手里。
  一只手的拇指抵着刀鞘,抵开,又扣回来。
  曹玉林看他像是在打发时间,只是为了等那位嫂嫂休息。
  她追随伏廷的日子不比罗小义短,却还是头一回见他在除战事以外的事情上如此有耐心。
  直到新露出来报:药已煎好了。
  伏廷才起身,将佩刀又扣回腰后,入了柜后那扇小门。
  ※
  栖迟浅浅地睡了一觉。
  这小屋只有门能透入光,她睡得不好,很快就醒了。
  忽而感觉有人进来,抬眼看见男人的身影,他手里还端着药碗。
  伏廷走到她跟前站定,将药碗递过来:“喝了。”
  栖迟立即嗅到浓郁的药味,蹙起眉。
  他看见了,想了起来,她怕苦。
  他手往前送一分,几乎要抵着她唇:“苦也得喝了。”
  栖迟退后一些,扫了他一眼,如同刮了一刀一般,是想起了他曾灌药的举动。
  她一只手来端碗,说:“我自己来,免得叫你再逞凶。”
  伏廷想笑,看她虚软无力,怕她端不住,没放手,说:“就这么喝。”
  栖迟又看他两眼,手伸过来,摸到了他端碗的手。
  他手指稳稳托着碗,一动未动。
  她心里又腹诽一句石头,连他手带碗一并托着,低下头,就着碗口,一口一口喝下去。
  伏廷看着她喝完了最后一口,手上被她碰过的地方有些热,是她手心里在发热。
  他看一眼她脸色,说:“再歇片刻吧。”
  转身要走,身旁人影一动,栖迟已经站了起来。
  “我歇够了。”她说着,身轻轻晃一下,顿时靠到了他身上。
  这一下并非有意,她也没想到坐久了起身后竟会晃一下。
  但只一瞬的功夫,便又听之任之。
  她的肩抵着他的胸膛,头挨过去,软软地说:“我病了。”
  所以靠着他也是天经地义的。
  伏廷的脸在上方,她也看不见,只觉得他下巴抵在自己额角,一定是在低头看着她了。
  腰上忽的一紧,是男人的手将她扣住了。
  栖迟一怔,紧接着却被扣得更紧了。
  伏廷的手臂搂着她,手掌紧紧压在她腰后,往下,甚至快要碰到她臀上。
  她一时没料到,反而惊住了。
  他将她搂得紧紧的,头更低,声沉着:“你想病得更重?”
  那把声似就在耳边,栖迟的心口一下一下跳快了。
  她抬起脸,在这幽暗的屋子里看着他的脸,似也看不清,想反问一句:如何就病得更重了?
  外面忽有脚步声在接近,很快就到了门口,传出李砚低低的声音:“姑姑,可好些了,我能不能进来?”
  栖迟闻声收敛,伸手推了一下伏廷。
  他手却没松,还是扣着。
  她又推一下。
  “姑姑?”李砚大概以为她睡着了,声更低了。
  “何事?”伏廷终于松了手。
  还不想真叫她的病加重。
  李砚听到他在,声高了些:“姑父,小义叔让我来问问姑姑如何了,何时可以走。”
  伏廷看着她:“你到底还歇不歇。”
  栖迟抚一下衣摆,轻轻摇头,看他一眼,唇抿着,缓步出门去了。
  他看着,心想仿佛是他欺负了她一般。
  到了外面,李砚已经等去门口了。
  曹玉林在柜台后坐着,他不认识,所以也无话可说,只能站在门口。
  栖迟拢一下披风,在凳子上又坐下来。
  曹玉林自柜后站起身,看了一眼栖迟,觉得她脸上红似退了些,又似更重了,道:“嫂嫂若觉得没好,再在这里歇上片刻也好,反正三哥也等到现在了。”
  栖迟转头,正好看见伏廷从小门内大步出来,眼神在他身上轻轻扫过。
  伏廷看她一眼,对曹玉林说:“不歇了。”
  说完出门去了。
  外面的人得了命令都忙碌准备起来。
  栖迟看一眼门口的李砚,忽而意外,罗小义今日怎会支使起他来了。
  平常有什么事都是他自己走动的。
  外面已准备好,李砚走过来,想要来扶她。
  栖迟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站起来又晃一下,想起方才伏廷在那屋里干的事。
  她抚一下被他手掌揉过的披风,站了站,才迈脚。
  曹玉林过来送她,一路送到门口,停住了,没出去,跟在她身后低低说:“嫂嫂的事我都记着了,他日寻了机会再去找嫂嫂。”
  栖迟点头,出去了。
  伏廷站在马下,看着她过来。
  栖迟与他视线撞上,他迎着她注视,翻身上了马。
  她看了一眼,忽而见到他身后的远处,罗小义坐在马上,离这里很远,只在那头等着。
  她回头低声问李砚:“他这是怎么了?”
  李砚顺着她目光看一眼:“姑姑问小义叔?”
  他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下,垫着脚,凑到栖迟耳边低语。
  方才她睡着的时候,李砚听见他姑父的近卫里有人在闲语。
  说以前罗小义追着里面的那个黑衣的女子寸步不离,后来被甩了冷脸,便再也不接近了。
  李砚不是个爱道是非的孩子,这种事情对他而言也是一知半解,他也不明白为何被甩个冷脸就何至于不见了,只能照着原话搬给他姑姑知道。
  栖迟听了诧异,便又想起曹玉林先前说,她是随罗小义唤伏廷三哥的。
  却没料到能说会道的罗小义还会有这种时候,不禁又回头看一眼酒庐,缓步登车。
  伏廷打马过来,贴在了车旁。
  刚才他已听见她和李砚在窃窃私语,看了一眼窗格,又看一眼远处的罗小义。
  车马上道,驶出去。
  罗小义打马迎了上来,又和往常一样说笑:“三哥,嫂嫂休整了一番好多了吧?”
  伏廷扫他一眼,低骂:“怂货。”
  罗小义嘴一闭,调转马头去边上了。
 
 
第二十四章 
  因着栖迟这一场病, 回程这一路行得很慢, 在驿馆里拖了两日不说,每每车马上道几个时辰还会停顿休息一番。
  眼下, 又停在了道上。
  眼前就一条道,左右都是坡地荒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若非为了休息而休息, 可真不是个适合停顿的地方。
  罗小义坐在枯草地上,冲着旁边笑:“三哥可真够疼嫂嫂的, 要在往常,咱们一个来回都走下来了。”
  他琢磨着,之前的事一定是都过去了。
  此行带他嫂嫂出来一趟, 可真是带对了。
  伏廷坐在那儿,仰头灌了口酒,塞上酒塞时扫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
  罗小义的笑顿时僵了, 知道他三哥说的是什么事, 伸手摸着鼻子,无言以对。
  伏廷平常不说这个, 都是男人,犯不着说这些风花雪月的是非, 今日也是难得将他一军。
  将完他, 也就起身走了。
  栖迟刚从车里下来, 秋霜和新露都在旁跟着,李砚也迎了上来。
  “姑姑竟还没好透,这北地的天也太狠了。”他担忧地看着姑姑的脸, 依偎到她身旁来。
  栖迟拢紧身上披风,摸一下他头,身上的确还有些无力。
  眼睛看着这辽阔的地方,再听了他的话,她不禁就想起了伏廷曾说过的那句:可知道北地的厉害了。
  她轻叹一声,心说可不是,小声嘀咕:“早知还不如不来这里了。”
  “那你又为何要来?”忽然就被接了话。
  栖迟转头,看见说话的伏廷。
  李砚见到他来就走开了,新露和秋霜也一并退开了去。
  只是病中的一句牢骚语,不料竟被他听到了。
  她是长远思虑过后才决定来的,又岂会因为一场小病就生出退却。
  她眼睛游移开,不看他,低低说:“随口抱怨一句罢了。”
  伏廷也没在意,他过来本也不是为了说这个的。
  见她脸上还有病色,语气不觉就轻了:“为何要下来?”
  栖迟看向他:“想走动一下,已在车里闷了一路了。”
  伏廷听她语气,竟觉出几分可怜来了,不像是在车里坐了一路,倒像是被关了一路,不免好笑。
  他看一眼左右,说:“走吧,别太远。”
  栖迟踩着干枯的茅草走出去,走得很慢。
  伏廷在她后面跟着。
  头顶有日头,照下来,拖出人的影子。
  男人的影子斜长的一道投在身侧,栖迟看见了,故意用脚踩了上去。
  那位置,似是正好踩在了他肩上。
  她有些想笑,有意无意地朝后看一眼,问:“瀚海府在哪个方向?”
  伏廷伸手指了一下。
  栖迟顺着他指的看了一眼,除了荒野,什么也没看见。
  “你没看错?”她故意问。
  伏廷看着她:“这是我的地方。”
  是了,没错,这里是他的天下。
  她早就听说,他最早的战功也是在这里立的,一战破千军,扬威万里,直至官拜大都护。
  她踩着步子,在心里说:这里,迟早也会是她的。
  又往前走一段,她脚下踩着的影子停住了。
  “可以了,回去吧。”他忽而说。
  栖迟回头,看了一眼走出来的地方,说:“我才刚走了几步。”
  “有风。”
  她只好点头,知道已经让行程落下许多了,万一再叫病加重了更麻烦,转身回去。
  经过他身边时,特地停一下,看他一眼说:“谢夫君关怀。”
  伏廷看着她擦身而过,站在那儿,扬了唇角。
  知道她那恭谨都是做出来的。
  栖迟已经走回去了。
  风吹一下,前面地上的茅草都被吹得摆动起来。
  伏廷朝她刚才站的地方又看一眼,倏然脸色一凛。
  他几步走过去,身一侧,凝神细听。
  栖迟正准备登车,忽听一阵呼嚎,不知是从哪个地方传来的。
  转头就见一旁众人原地拔起,迅速上了马背。
  伏廷大步过来,眉峰下压,眼神锐利如刀。
  他手挥一下,一队人无声而出。
  剩下几人守在车旁。
  他翻身上马,看一眼栖迟:“在这里等我。”
  话未尽,马已纵出。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立在栖迟身后,都不敢作声。
  李砚走过来,声也不觉放低了:“姑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栖迟食指掩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耳中又听见了那阵呼嚎声,似是有人在求救。
  她远远望出去,只看得见一阵尘烟自远处而来,尘烟的前方依稀能看出有车有马,负了重物,渺小如点的人在狂奔,正往这里接近。
  半道,伏廷的人马已冲了过去。
  “是商队。”她看出来了,低声说。
  伏廷策马跃上高地。
  眼前马蹄飞驰,罗小义冲回来报:“三哥,是群散匪,劫了一群胡商,怪他们命不好,叫咱们遇上了。”
  他问:“可携兵器?”
  “携了。”
  伏廷肃眉冷眼,自腰后抽出刀:“一个不留。”
  北地自从遭遇瘟灾,冒出了不少匪患,但都被他的兵马一一剿灭了。
  不想今日还能遇到一群残余的。
  自然一个都不能留。
  ……
  道上,栖迟坚持在车边站了片刻,是为了确认那商队的来源。
  很快她就知道,那不是她的商队。
  因为听见了胡语,那是一群胡商。
  秋霜在旁小声道:“还好不是家主的。”
  她心说不是她的也不是好事,哪个经商的愿意遇上这种事。
  很快,风声,草响声,夹杂着时不时骇人的声响传过来。
  她看见李砚还站在身旁,觉得不妥,朝新露和秋霜看过去:“上车。”
  他是光王府唯一的血脉,半点闪失也出不得,否则她无颜面对她死去的哥哥。
  新露秋霜会意,忙左右扶了李砚,送他上去。
  李砚上去,掀着门帘急急唤:“姑姑一并上来。”
  栖迟举步登车,忽见左右守卫的近卫军抽了刀,才发现已有几人往这里冲来。
  马受惊,车直摇晃,她无暇多想,先将李砚用力推了进去。
  “家主!”新露努力扒着车门唤她。
  栖迟本就没什么力气,一用力,更是险些站不稳。
  脚下不自觉退一步,身侧刀光烁烁,她心中一寒,往车后退避。
  身后忽有人大步接近,她立即疾走出去,被人自后一把揽住。
  眼前一黑,一只手捂住了她眼,接着脸上一热。
  有什么在她身前倒了下去。
  “拖走。”是伏廷,声音低沉的响在她头顶。
  那只捂她眼的手拿开,在她脸上擦了一下。
  栖迟低头看,看见身前一大滩血渍,便知道刚才眼前发生了什么。
  她转头,看见持刀的伏廷。
  他军服丝毫未乱,只有手中的那口刀鲜血淋漓,一双眼盯着她,猎猎如鹰。
  她又看见他另一只手,指尖有血,不禁摸一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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