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曹玉说:“是,亏了嫂嫂的主意,是准备随商队外出探一趟了,既然又来了瀚海府,自然要先过来见一见嫂嫂。”
  她是个耿直人,从酒庐里那一次便觉得这位县主没有看不起人的架势,甚至还出手相助,多少生出了些亲近之心。
  栖迟示意她坐,身后新露和秋霜一并上前,将手中捧着的漆盘放在石桌上。
  盘中盛的皆是北地难见的瓜果小食,一份一份地拼在一起,品类繁多。
  有好几样甚至是曹玉林从来也不曾见过的。
  她察觉到这位嫂嫂出手似乎一直很阔绰,不免就想到伏廷这些年的艰难。
  两相比较,甚至怀疑先前他们夫妻就是因此而生出不快的了,可又想到三哥并不是那等吝啬之人,应当不至于。
  她看向在对面坐下的栖迟,端详了那张脸一番,忍不住道:“嫂嫂似有些不同了。”
  栖迟襦裙曳地,颈上圈着雪白的狐领,臂弯里挽着披帛,眉眼看来,唇边带笑:“有何不同?”
  “说不上来,”曹玉林斟酌着:“总觉得更似个女人了。”
  栖迟听到这句,不免就有些想偏了,反问:“难不成我先前不似个女人?”
  曹玉林语塞一瞬,解释说:“怎会,是觉得嫂嫂比起上次见眉目舒展了许多,想来还是与三哥无事的缘故了。”
  她原先就觉得栖迟生得貌美,少了上次见的郁色,神态一转,自然而然遮不住的风情,可不就是更似个女人了。
  但她表述不好,也说不过栖迟,险些要被弄到无话可说了。
  栖迟也是逗一逗她罢了,笑了笑:“算是吧。”
  她将小食往前推了推:“到底是个姑娘家,临出远门,不该吃些好的么?别多说了,吃吧。”
  曹玉林一愣,脸上虽无变化,心中却是一暖。
  军中出身,已忘了自己是个女子了,今日却似真有了个嫂嫂一般,与她用这样的口吻说着话。
  但她节俭惯了,还是舍不得动那些贵重的小食,想说上几句话便告辞了,手迟迟未伸出去。
  正坐着,有人自廊下一路走了过来:“嫂嫂。”
  话音至,人已到亭外,顿时没声了。
  罗小义身着甲胄,站在亭阶下,眼看着亭内,神情有些讪讪。
  栖迟看看他,又瞥一眼对面的曹玉林,当做什么也不知道,问:“军中已无事了?”
  罗小义口中啊一声,回了神一样,干笑:“也不是,我是特地来送东西的。”
  说到此处,他才看向曹玉林,端着那点笑,道:“许久不见了。”
  曹玉林点头:“是许久不见了。”
  他问:“你伤都好了吧?”
  她又点头:“早好了。”
  罗小义哦一声,似是没话说了。
  曹玉林朝栖迟抱拳:“既已见过嫂嫂了,我便先走了。”
  栖迟点头,叮嘱一句:“在外小心。”
  曹玉林道了谢,起身离开凉亭,越过罗小义走了。
  罗小义还在亭下站着,也没看曹玉林离开。
  栖迟朝后看一眼,新露和秋霜退去,她才说:“你既对她有意,又为何要躲着她?”
  罗小义自然听出她是在说谁,眼睛都睁圆了,随即又笑得有些尴尬:“不瞒嫂嫂,我与阿婵的事已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是非要躲她的。”
  “阿婵?”栖迟以为自己听错了。
  罗小义这才反应过来:“是了,是我忘了告诉嫂嫂,曹玉林是被胡人养大的,她以往有个胡名叫玉林婵,入军中后嫌没气势,改回了汉姓曹,才有了现今的名字。”
  栖迟不禁笑起来:“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罗小义听她这么一说,愈发尴尬,笑笑说:“我先回军中了。”
  说完匆匆走了。
  栖迟没再多说,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事,她不好多插手。
  新露很快返回来,手里捧着一只盒子。
  “家主,真巧,方才罗将军给了这个,说是如今世子习武恐有损伤,放我这儿备用着。这是军中的膏药,治别的不行,对跌打损伤是效果最好的,我想着世子暂时也用不着,不如先给家主用,料想对您腰后的伤见效很快。”
  栖迟意外,他特地跑一趟就为了送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在我看来上章对他俩而言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圆房,但毕竟是夫妻俩第一次,所以还是很好心的标了个圆房。
  伏廷:第“一”次?
  怎么能说大都护穿着品如的衣服,他明明是闷闷地扛着品如的衣柜好嘛……0.0
 
 
第三十四章 
  伏廷一手挎刀, 立在演练场里, 望着正在操练的新兵。
  当初这些流民刚入营时还诸多麻烦,如今训练下来, 已经像模像样了。
  罗小义自营外而来,一路走到他身旁:“三哥,药已送回去了。”
  他点了个头。
  罗小义这趟回去的够久, 是因为先前撞见了曹玉林,心里复杂难言, 特地在外溜达了一圈才回军中的。
  他忍不住嘀咕:“三哥对世子忒好了,眼下又没受伤,也不是什么急事, 大不了我晚点去时带过去就是了,何苦多跑这一趟。”
  伏廷扫他一眼:“要你送就送。”
  罗小义堆出笑来:“是,我只是想世子那金贵身子, 要什么药没有, 也不缺这个不是。”
  伏廷唇一抿。
  说的没错,李栖迟一身富贵, 要什么药没有。
  一个近卫匆匆走来,近前呈上奏报。
  伏廷接了, 翻开, 里面还夹了个细小的纸条, 写着暗文,他迅速看完,合起来问:“曹玉林来过了?”
  罗小义愣住:“三哥怎么知道?”
  “她的消息和斥候探的一起送到了。”他将奏报扔过去, 转身说:“点够人手,跟我走。”
  罗小义两手接住奏报,匆忙打开看了一眼,脸色一变,快步跟上他。
  伏廷大步走在前面,原本脚步很急,忽然一停,招来一个近卫,吩咐一句:“传个消息回府中。”
  ……
  栖迟不在府中,已到了铺子里。
  商队已经出发,她来此是为了交代了几句,嘱咐一番后续事宜。
  柜上的听了吩咐退走了,她伸手抚了一下后腰。
  那药竟然真挺有效的,原本就好了一些,现在涂了之后,都不觉得疼了。
  秋霜收了铺中账本,揣在怀里,过来请她:“家主,可以回去了。”
  栖迟转身出门,刚好有几人进门,其中一个与她迎头撞了一下,擦过她肩。
  秋霜连忙扶住她胳膊,斥道:“怎么走路的?”
  栖迟扶住帷帽,看了眼那人。
  是个胡人,头戴一顶绒帽,扫了眼秋霜,眼神竟有些凶恶,一言不发地进了铺子。
  秋霜直脾气,差点就要上去再与他理论一番,刚好新露赶了过来,才止住了。
  “家主,”新露在门口小声说:“大都护命人回府传了话,请您这两日最好不要出门。”
  栖迟想起他一早入军中后到现在也未回,料想是有事在忙,点头说:“那便回去吧。”
  登车时,柜上的匆匆出来,也不与她说话,只与一旁秋霜小声说了几句。
  秋霜过来,在她耳边说:“柜上的说,方才新来了几个谈买卖的,听说家主手上有商队,想谈笔大的,他无法做主,问家主是否要亲自过问。”
  栖迟看了眼头顶日头,不好多耽误,说:“叫他自己谈,我在旁听个片刻便走。”
  秋霜称是,返回铺中。
  耳房里,竖起屏风。
  栖迟在后面坐下,听着柜上的将人引入,一言一语地谈论起来。
  听口音,对方不似汉商,隔着屏风看了个大概,似乎就是刚才进门的那几个胡人。
  只几句,她便觉得对方不是真心要做生意,说得天花乱坠的,却皆是空话虚言,买卖列了一堆,却不说详细。
  还未谈成,先许了一堆不切实际的好处,又叫柜上的派车送他们出城。
  她觉得不对,起身说:“回吧。”
  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自后面开了门,随她出去。
  到了外面,她登上车,才捏着门帘,对秋霜低低吩咐:“叫柜上的不必谈了,那几个不像正经商户。”
  秋霜闻言点头,回去传话。
  栖迟叫新露登车,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先避开总是对的。
  新露还未上来,嘴里一声惊呼,竟被谁扯了下去。
  忽而人声杂乱,马车毫无预兆地驶出。
  栖迟在车厢内猛地晃一下,勉强坐正,就见门帘被人揭开。
  先前那个撞过她的胡人就蹲在车门边,一只手摘去头上绒帽,在脸上抹了抹,嘴边泛黑的胡须被抹掉后,竟露出了一张女人的脸,正冲着她冷笑。
  另一只手勾着门帘。
  之所以是勾,是因为那只手里拿着一柄铁钩。
  ※
  日头斜移一寸。
  枯草乱石之间,一群人静静蛰伏。
  “三哥,既已收到消息,为何不在城中设防?”罗小义趴在地上,悄悄看向身旁。
  看到奏报时他就想问了。
  伏廷身半蹲,藏身石后,缠着袖上的束带,低语:“这几个你不是没交过手,应当有数。”
  罗小义闭上了嘴。
  那几个不是一般的探子,应当是突厥特地培养的精锐。
  眼看开春,北地民生恢复有望,突厥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
  伏廷故意没在城中走漏风声,而是在这里伏击,就是防着再让他们有可逃之机。
  远远的,有马车驶来。
  众人瞬间凛神,无声无息,四周只余风吹草动轻响。
  忽然,那车停了。
  驾车处坐着个帽檐低压的人,跳下车来,人高马大,一看就是胡人。
  门帘掀开,两三个胡人接连跃下。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个女人。
  罗小义握紧了手中的刀,认了出来,那个天杀的突厥女。
  他冷笑,轻轻说:可算叫老子等到你了。
  下一刻,那突厥女从车里又扯了一个人下来。
  罗小义悚然一惊,转头:“三……”
  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
  伏廷按着他,眼盯着那里,牙关不自觉咬紧。
  栖迟被那个突厥女扯着胳膊,头上帷帽被她一钩子揭去,迎风立在那里。
  她为何会在这里?
  ……
  栖迟冷静地站着,瞥一眼抓着她的女人。
  宽阔的前额,鼻似鹰钩,两颊高颧。
  在看见那柄铁钩时,她就知道这女人是谁。
  罗小义曾给她做过比划,那个使一柄铁钩,伤了伏廷的突厥女。
  又想起伏廷曾在议事时说过,要谨防先前那几个探子只是打头的,不想被他说中了。
  那突厥女牢牢抓着她,防着她跑,铁钩就对着她腰,一面警觉四顾,与其余的人说着突厥语。
  只片刻功夫,就又有两个人骑着快马自城中方向而来,下了马后聚拢过来。
  很快,又是一个。
  栖迟才明白,他们是在等人聚齐。
  直到她身上已被风吹冷,眼前已然聚集了六七人。
  突厥女用力扯一下栖迟,说了句什么。
  所有人同时看向她。
  栖迟发现此女似是头目一般,其余都是男人,却都听她一个人说话。
  突厥女说的是:这就是从上次那个端了我们人的铺子里捉来的。
  她眼见着栖迟进的耳房,倒是不信中原女子有能经商的,只当她是那间商户的家眷。
  既然端了他们的人,岂能好过,今日去那间铺子,就是冲着报复去的。
  栖迟听不懂突厥语,只觉得她话是冲着自己说的。
  那突厥女说完,用铁钩勾出了她腰里的钱袋,往一人手里扔过去,伸出另一只手来摸她腰间其他东西,没摸到,又用铁钩抵住她手腕,伸入她袖中去摸。
  栖迟袖中藏着随身携带的鱼形青玉,是她作为商号东家的信物,向来不轻易示人。
  她暗中经商不以真身示人,只靠此作为凭据,是极其重要的。
  突厥女搜了过去,以为是块名贵的玉石,得意一笑,揣进自己怀里。
  栖迟蹙眉,看他们已开始瓜分她财物,可能是准备走了。
  他们要走,她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果然,那突厥女再看过来,眼神里已多了些狠意。
  甚至左右的男人都露出笑来。
  她拎拎神,朗声问:“可有能传话的,问她,要多少钱可将我放了。”
  她知道这突厥女是当她做商户挟持来的,不管他们动不动心,能拖一刻是一刻。
  无人应答,只有人笑。
  忽有道声音传过来,说了句突厥语。
  栖迟心中一震,转头看出去。
  是伏廷的声音。
  她听出来了,却不见他踪影,也不知是从何处发出来的,似离了段距离。
  左右皆惊,顿时按腰,围住四周防范。
  突厥女一把扣住栖迟,铁钩抵到她颈边,一双眼来回扫视,嘴里吼了一句。
  伏廷的声音紧跟其后回一句,冷得似刀。
  声音来源却像是换了个方向,听不出所在。
  越是如此,越是叫人忌惮,仿佛他随时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一般。
  栖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突厥女抓她更紧了,脚步在动,仿若想逃,铁钩抵得更近。
  她不得不被迫昂起头。
  伏廷又是一句传来,声音沉静,简短有力,毫无波澜。
  栖迟听着那突厥女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接着突厥女忽而松了铁钩,用力拉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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