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栖迟转头去看伏廷,她听得出来,突厥能与朝中势力勾结,如今朝中局面不可能没有关联,情势远比想象的还严重。
  伏廷看了看她,从案下伸了手过来,抓着她的手握了一下。
  不轻不重的一下,仿佛是暗示她安心。
  曹玉林留心到栖迟神情,又说了一些查探到的边末消息,便起身告辞,临走前看了一眼罗小义。
  罗小义会意,忍了一肚子的气闷站起来,冲伏廷抱了个拳:“我也走了,那群突厥狗尽使阴招,我得去军中一趟,就不打扰三哥和嫂嫂了。”
  两人先后出了门,伏廷刚转头去看栖迟,她已靠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伏廷手在她腰上一托,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
  她手臂勾着他脖子,贴着他的脸,闷闷地问:“你不担心么?”
  事情已越来越糟,牵扯了立储,又是突厥,她有预感,朝中随时会有变化。
  伏廷拥着她,触到她的鼻尖,嗅见她身上熟悉的淡香,“担心没用,他们招已经使了,只能迎头上。”他想宽慰她,加一句:“至少我们了解情形。”
  栖迟点了点头,脸偏过去,靠在他肩上。
  她原以为这只是光王府的事,却原来,他们都是局中人。
  这条路,最终她还是会和他一起走。
  ……
  自书房里出来,风又寒了一层。
  栖迟转头看伏廷,他就跟在她身后。
  “朝中那股势力来自谁,你可有目标了么?”她轻声问。
  伏廷说:“不太确定,还需再等一等都中消息。”
  栖迟想起圣人所为,脸上露了丝凉笑:“倒好似在帮他似的了。”
  伏廷自然听出她口中说的是谁,语气未变:“放心,最终都是在帮我们自己。”
  栖迟不禁又看他一眼。
  廊上就在此时快速走来了一名近卫。
  刚至跟前便低低唤了一声大都护,禀告说都中刚送到了新消息。
  栖迟立时转头看过去。
  伏廷看了眼她神情,朝近卫走近两步。
  近卫立即将消息双手呈上。
  伏廷就在原地展开了,看完后转头再看过来,一双唇忽然抿得很紧。
  栖迟觉出异样,以为是那有关朝中势力的人暴露了,顿时问:“怎么了?”
  他唇又是一抿,才说:“都中生变了。”
  ※
  都中因废长立幼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之上也是暗流汹涌。
  拖到至今没有结果,那位幺子的病也未痊愈,反而在病榻上离了世。
  圣人大恸,加上宫中流言四起,疑心是长子不满暗中加害所致,盛怒之下逼问。
  长子殿上喊冤,多年积怨爆发,与圣人生出口角,竟当场触柱相抗,结果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一时间圣人连失两子,国失储君。
  这样的大事,用生变再合适不过。
  然而毕竟远离中原,地处边疆的北地并无太大感觉,都护府中也一片平静。
  除了伏廷当时将这消息烧了之后,就即刻出了府,其他几乎毫无变化。
  又至午后,栖迟在房中看完了新露自光王府内送来报平安的消息,又看过了李砚新写来的书信,自窗边往外望。
  遥遥往南,朝着中原方向的那片天穹窿阴沉,日头深隐,似冲不出来,给云边描出了发白的边线,云堆如涌,墨一般的沉。
  她不知道此刻的长安宫中是不是也是这般。
  “国之不幸。”她嘲讽地自语一句。
  以往只有天家让别人断了传继,如今,竟然轮到了他自己。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的报应。
  秋霜站在一旁,谨慎地看了看左右,见房门关着,才小声禀告道:“家主,自长安铺中送来的消息,事情刚出没多久,最近进出长安的贵人好像是变多了,柜上的打探了一下,都是往宫中去的。”
  “也不稀奇,”栖迟想了想,说:“一定是为着立储的事了。”
  她又往深处想了想,忽而又觉出一丝隐忧,手指轻轻搭住窗沿。
  这种情形,势必会起纷争,也不知会不会波及到阿砚,万一圣人越在此时越觉得他有威胁,那就难办了。
  外面脚步声迅速,她转头再看出去,是伏廷自外回来了。
  他一身军服紧束,身后黏着他似的跟着罗小义。
  ……
  “三哥,这缓兵之计怎么缓出这么个状况来了?”罗小义跟着伏廷边走边说。
  他起先因着曹玉林送来的消息着实气愤难当,连着数日都无处排解,忽的听闻了这巨变,现在连气愤都顾不上了。
  “你何不自己去问圣人。”伏廷头也不回地说。
  罗小义被这话一噎,竟找不出话来接。
  但仔细一想也是,如今这情形看似突然,归其症结,的确与圣人自己作为也脱不开干系。
  只能说身在高位,他看不明白。
  伏廷走到拐角,马鞭塞入腰间,转头站定,吩咐说:“留心着光王府的动静,随时来报,再叫曹玉林带人监视单于都护府动向。”
  罗小义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转过拐角,栖迟正在柱旁等着他,手拢在袖中,她身上襦裙曳地,束着纤细的高腰,臂弯里挽着的一条粉白披帛被廊前的风吹得一掀一掀。
  伏廷走过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抓了一下她露在外的手,凉冰冰的:“回去吧。”
  栖迟反握了他的手:“你怎么不与我说说这眼下的境况?”
  他嘴角露了下笑:“没什么好说的,哪怕天家已经将自己逼入绝境了,我也不会让你入绝境。”
  栖迟原本不是要说这个的,她是想来过问他的情形,顺便将收到的消息告诉他,却被他这一句话给弄得没了言语。
  只有手指自发自觉地动着,一根一根地穿插过他的手心,交握住了,触到他掌心里习武留下的厚厚的一层茧。
  伏廷看着她,是觉出了她这点小动作的心不在焉。
  栖迟抬了一下眼,低语:“被你打断了,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天家如今的确是把自己逼入绝境了,但有他在,她确实是永远也入不了绝境的。
  作者有话要说:伏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是无师自通。
  栖迟:我还以为你是跟我学的。
  伏廷:……
 
 
第九十章 
  接连的快马踏过瀚海府的长街, 不断送来各处最新的消息。
  时已入夜, 又有人入了都护府。
  伏廷习惯性地浅眠,忽的睁开了眼睛。
  看了眼身侧, 栖迟脸朝着他,还在睡着,只是睡得不太好, 床前一盏灯火照着她的脸,即使睡着了, 她的眉心也仍微微地蹙着。
  他拿手指按上去揉了一下,见她眉目舒展了一些,才下了床, 拎了外衫在身上一披,走出门去。
  刚出后院,迎面已有人快步而来。
  贴身近卫领着个黑衣斥候匆匆过来, 见到伏廷, 开口便道:“大都护,出事了, 单于都护府动兵马了。”
  对他们而言,都中的事都太过遥远, 附近的都护府动了兵马这类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伏廷看向斥候, 对方已扑通跪了下来, 急切地禀报了一番——
  单于都护府忽就有了动静,大队兵马离开了地界,所往似是都中方向。
  曹玉林带的监视的人险些要被发现, 多亏及时隐去了暗处,这才没有暴露。
  “多亏曹将军反应机警。”斥候低声禀告说。
  “现在如何?”伏廷问。
  “曹将军领了少数人马一路追踪而去了。”
  伏廷眉心皱了一下,松开,到了动兵的这一步,便说明那股势力有了动作了。
  “传令军中,留心边境,小心突厥。”
  “是。”近卫与斥候迅速退去。
  伏廷正要回去,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身影,身披衫裙,窈窕如柳地倚在柱旁,脸朝着他的方向,夜风吹着,半明半暗间,她眉眼轻魅。
  他走过去:“被我吵醒了?”
  栖迟摇头:“本就睡不好。”他不在,她更睡不好,一会儿功夫就醒了。
  她看了眼近卫和斥候离去的方向,想起了刚听见的话:“你觉得突厥会有动作?”
  伏廷说:“既然这头有了动静,要防着他们里应外合。”
  栖迟想着他刚才下令迅速果决,心里回味了一下,猜他是早就料到这一层了:“皇长子刚没了,单于都护府紧随其后就有了动静,倒像是掐好的时机。”
  伏廷手在她肩上一扣,带到身旁,揽着她往回走,明白她意思,她是想说那势力或许就与皇长子有关。
  确实,圣人有心传位幺子,身为皇长子多年受打压,若说没有半点不甘不大可能,否则又岂会有殿上血溅三尺的事发生。
  以圣人心机,那场盛怒逼问,到底有多少是出于怀疑长子迫害幺子,还是出于更深的缘由,都很难说。
  不过皇长子毕竟久居深宫,若无他人联结,很难与突厥勾搭上,所以这股势力必然有其他人,那才是与突厥真正走动的祸害,不然此时单于都护府再动作又有何意义。
  “我只觉得此人并不高明,”他说:“否则就不会叫圣人有所察觉。”
  这些他都早已想过了。
  到了房门口,伏廷站定了,低头说:“我要出去一趟。”
  到这一步,他得即刻去做安排了。
  脚刚一动,栖迟忽然攀住了他的胳膊,她近来常会有这动作,他身形高大,只要攀着他,便好似分外心安。
  伏廷看着她搭在臂弯里的两只手,顺势按住,将她推进门里:“怎么?”
  栖迟看着他脸说:“其实我原本安排商队私运了生铁冶兵。”
  伏廷黑漆漆的眼一动,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个。
  “但我一直压着没动。”
  那是自然,若是动了,一入北地,他少不了要知道。
  “你想说什么?”
  栖迟轻轻说:“因为我知道一旦动了刀兵,哪怕是出于自保,也没有回头路了。”
  伏廷听出了弦外之音,嘴角提一下,点头:“我明白。”
  她垂眼,攀他的手指轻轻抹过他臂弯衣袖的褶皱,又抬起眼来看着他:“不过无妨,没有回头路的路,我也会随你一起走。”
  他只听见了她的决心,握了她的手指,有一会儿才放开说:“等我回来。”
  ※
  北地一片风平浪静的时候,军中却已是数日的彻夜灯火不熄。
  因为伏廷入了营。
  天刚蒙蒙亮,一队人马疾奔回了营。
  曹玉林从马上下来,风尘仆仆地走入中军大帐,向帐中立着的人抱拳:“三哥,单于都护府果然往都中方向去了,一路没有暴露兵马身份,扬言是率队入都为皇子奔丧,现在都停在了邕州地界。”
  伏廷眼霍然扫来:“邕州?”
  “是。”曹玉林脸色认真,加重了语气:“千真万确。”
  伏廷蓦地冷笑一声:“就凭他?”
  曹玉林停顿一瞬,一张脸木木的没什么表情:“凭他不行,始作俑者,必然还是阿史那坚。”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也是木的,忽然朝帐门看了一眼,闭了嘴。
  罗小义从帐外小跑着冲了进来,脚下还没站稳就道:“三哥,光王府真出事了!”
  伏廷面沉如水:“说。”
  “邕王派人去光王府查探世子病情,口口声声说是奉圣人命令,却无圣旨,被你安排的人手拦住了。”他看了眼曹玉林,接着说:“据说临走放了话,要回都去向圣人告状。”
  伏廷冷脸不语,连患了瘟疫都不能放心,就如此急着将李砚除去。
  他转头看向悬着的地图,目光从单于都护府的位置扫向邕州,又扫到长安,心里透亮。
  就在此时,又是两匹快马驰入了营地。
  自都中传信而来的斥候入帐来报:圣人因连受刺激而病倒,近来朝中人心不稳,已开始催立皇储。
  而以他快马加鞭赶回报信的这些时日来算,圣人大概就快要有决断了。
  伏廷眉目沉冷地走动了两步。
  几个消息撞在一起送过来,到底怎么一回事,已经昭然若揭。
  邕王,竟然是邕王。
  他看一眼曹玉林:“将因由写入奏折,递送入宫。”说着又看一眼罗小义,“派人去仆固部一趟。”
  罗小义还没来得及问明白缘由,就见他已朝外走去,赫然一声令下:“点兵!”
  他悚然一惊,忙追出帐去。
  ※
  仆固部里,李砚刚走出胡帐,就见到一队人马自远处风驰电掣般飞奔而至,看样子是彻夜不休赶来的,马是新换过的样子,人却是劳碌不堪。
  一时间部中其他人都被吸引了出来。
  仆固辛云扶着仆固京的胳膊从中间的胡帐里走出来观望。
  李砚已提着衣摆快步朝着草场那头走去。
  至跟前,马上的人翻身下来,向他抱拳见礼:“奉大都护令来向世子传讯。”
  李砚见是姑父身边的近卫,立即打足了精神,甚至算得上全神戒备:“请说。”
  近卫道:“大都护有言在先,请世子知悉如今情形,而后再自行作决断。”
  李砚愈发觉得事情严重,郑重地点了点头。
  ※
  都护府。
  栖迟坐在房中,缓缓揪起了手中的信函。
  新露新送至的信中提到了光王府上出的事,晚了好几日。
  如她所料,储位的事波及到了李砚;却又出乎意料,下手的却不是圣人,而是邕王。
  这种时候他这么做,无非是确认李砚是否还有威胁,可见他是急着要让李砚出事,甚至是没命,那便是为了皇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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