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我有些担心地看向宁珏,他却不向我投来一瞥,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别人在说他。
却听那小子在宁珏处得不到响应,又开始编排我:“说起来你们公主倾慕我们太子殿下是正常的,我们殿下,那可是九州闻名的战神!天下多少女子爱慕我们殿下而不可得?”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我连着摆了三下手。
“若不是爱慕我们殿下已久,怎么会千里迢迢邀请他来宴亲?现在又欲擒故纵。哎我跟你说,喜欢殿下的仙女这么多,这种把戏我早见惯了!殿下才懒得理你呢!现在的仙女怎么这么不自重?”
我:“……”这位王爵戏真多。
我淡淡道:“喜欢你们殿下的仙女都不自重的话,可能要从你们殿下自己身上找原因,大约太浪了。”
“你!啊!”他刚伸出的手臂突然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成一条蛇。这小子痛得不住大声嚎叫,使出浑身法力,竟然完全解不开这怪异的法术。西境那些衣着华丽繁复的人连忙都围过去查看。
“王爵您还好吗?我来为您医治,请您暂忍疼痛。”有人上前照料他,珠佩叮咚,眉眼弯弯,脸容秀美:“啊……怎么会是法术伤痕?”她疑惑地抬头看在座会使用法力的,只有西境同僚。
这些人连忙撇清责任:“谁?是谁?你们中庭的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伤害小王爵!不要装神弄鬼!”
西境常用的月系治愈术竟似无法治愈顾云彬小王爵的伤痛,只听他痛嚎一声大似一声,且越来越痛苦。
西境使臣急躁道:“到底是谁?站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中庭的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地交谈起来,却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做的。
西境使臣愈发恼火,一把胡子的老头竟然伸手化出黑火,准备对他身边的中庭人下手:“我一个个炙烤询问过去,就不信你们中庭有什么硬骨头!”
中庭众人面面相觑。我催动灵力站在他们身前回护。
却听一声淡漠的仙音从东境坐席传来,不带一丝感情:“是我。”宁珏单手撑颔,意兴阑珊地看着他们,淡淡道:“怎么,谁来和我过招?”
西境使臣脸色一紧,缩缩脑袋往后退,场面顿时寂静。
“往上三寸施木系治愈术,蠢。”高傲毒舌的申斥忽然从高处传来,只见三十多位宫娥手持绣扇轻摇,行动间步送香风。软如云霞的衣袂飘飘然落下云头,放眼望去,这三十六位仙娥个个姿色之华美,装饰之名贵,饶是我在中庭皇室生活已久,也不由得咂舌。
她们落地后不疾不徐散开两列,从中间信步走出一人,身形极快,乌衣墨发、锋芒毕露,甫一出现即让身遭众多已至全盛之龄的绝色美人黯然失色。
少年眼眸晶亮如曜石,肤色胜美玉,眉梢凌厉,红唇抿如峦峰尖削,眼里是天地造化瞬息波谲云诡又似复归万一,心情难以捉摸。
西境众人,包括受伤的顾云彬见到他都连忙跪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这是又黑又丑爱吃仙女的西境太子?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顾锦璧,侧头想要和宁珏分享惊讶,却发现他从顾锦璧出现开始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为男色所惑,我羞愧,我低下了头。
唱礼官三声唱毕,玉兰台四周的白雾化作祥云飞起,远山有仙鹤振翅,清鸣响彻山谷。
西境的太子殿下非常没有皇族的矜持稳重,在雾气刚开始消散时便轻轻一跃,径自落在了玉兰台上。丝丝冷雾缭绕着他精致锋利的面容,衬得眸色愈黑,唇色更朱。
按理比试前双方应该互相行一礼。但是顾锦璧大约是没什么教养,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行礼。宁珏则根本懒得理他,只淡淡地看着他。
因此在众人还没有任何预料的时候,西境太子突然出手了。
“啊!”大家都被这突然的开场惊到了,处处惊呼。
我连忙离开坐席,一路小跑到玉兰台下面的空地上,焦急地看着他们的对决。
顾锦璧的武修路数如其人,锋利、急切,狠辣刁钻,而且非常不留后路。
每一式都要让对手毙命招下,步步死局,观之使人心惊。
然而宁珏却一直面无表情,武器都没出手,只有灵气在身周虚实变幻地飘动。半晌下来,顾锦璧射出来的狠厉招式半点近不得他身,却被无形的灵力弹得散落满地,全数堪堪落空。
顾锦璧手一动,空中突然传来凌厉风声。我本能一脚点向地面,迅速向左侧飞起后退,却不抵那法刃飞来太快,将右肩划开血口。这法刃加了恶毒法术,割开伤口不算,连带着飞开时抽出我半身灵力,惹得我手臂一阵又痛又麻。
三境俱在,不能丢中庭的脸,我连忙调息数次忍住了痛呼。
出刃的人不屑哼了一声,我抬头看去,果然是顾锦璧这个龌龊小人。
“宁珏,终于出手了啊。”他说道。
只见宁珏手里暖起一团银白色的光,他右手轻抬,哗哗水声宣泄。左手画圆,那水似有韧性,在空中越崩越有劲力。
在座之人无不哗然,不顾仪态纷纷站起探头相望,不愿错过半刻。
这是……清音若水引?
清音若水引!
我居然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有人用这上古神诀,失传近九千年!
清音若水引说起来并不难,天地间有水生万物,可引可导,只要灵力足够深厚,无论多远的水都可引来。但难就难在这个“灵力足够深厚”,九州有几人拥有动辄移动长河碧海的灵力?这个法术太不实用,没有什么人学,因此渐而消弭。我曾在学上古史时看过此天术的影像,只觉瑰丽迷幻,气势磅礴,十分神往。只可惜自己天生灵力不强难以修炼揣摩,中庭、东境、西境数千年来亦无缘得见。不想我辈居然有人会用,今日还用在了我眼前!这等福缘,怎不让我们激动欣喜。
顾锦璧勾唇一笑,五指并拢向上抬。
他的手指下现出万千山川的幻影,急速变幻,每一座山都被更巍峨的山代替光影。接着,突然间,所有光影幻灭,他复拢手射出一招极其霸道的万象归墟诀。
那是无解之诀,无法防御,若不能避开,只有生受!
宁珏正在抬手引清江水,这么突兀的攻击,绝无避开可能,离他最近的就是我。我近乎是本能地腾空扑到他面前死死抱住他的腰,几乎同时背心一凉,接着短暂失去所有感知。半晌后耳畔才传来法术炸开“轰”的声音,脑袋一阵发晕。
“陆妍!”
宁珏的声音有些遥远。疼痛让我浑身使不上力,我勉强睁开眼,呆呆看着他。
顾锦璧一边狼狈躲避一边好笑:“陆妍,你是傻子吗?为什么抱着宁珏不让他躲开万象归墟诀?你们两个有仇吗?你是不是想他死了好嫁给孤?”
国君从座上瞬移到我身边,紧张向宁珏道:“帝君,小女莽撞。请快让我输治愈灵力给她。”宁珏抱着我,向父君宽慰摇摇头。
转向我时抬手将体内最纯的本命灵注入我额头。他的灵力太纯正,我受得很吃力,不由皱起眉头,断断续续地向他撒娇道:“阿珏……痛……痛呀……”
他冷冷道:“不知深浅。”
嘴上说着不知深浅,心里还不知道爱我又多了几分。父君在宁珏背后对我赞许地点点头,觉得我的苦肉计甚妙。
可是父君不知道,刚刚那一刻头脑发空,我是本能地扑上去想要保护无所不能的帝君。
也不知谁栽得比较深。
第3章 再探玉兰台
有了宁珏的本命灵,背上的伤口好的很快,但当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疼痛刻在骨髓里一时还褪不去,我选择躺在玉塌上装死。
“公主,西境太子殿下在偏殿等您。”
“关我什么事?”
“国君请您去。”
“……”我就知道,刚吊上一位,就要负伤吊另一个了!
丹未和丹央实在技艺高超,我赖到午膳将上才堪堪爬起床,她们却在最后十道仙膳入殿之时已为我理好了发髻衣饰。我举手,环佩叮当;我投足,沉香袭人。
但是面对这个西境太子,实在提不起吊他的兴趣啊。
“殿下,请您快一些,西境殿下已在偏殿等候多时了。”丹未掌仪,出声提醒。
我继续细嚼慢咽:“哦。”
丹未意有所指道:“请殿下注意您的身份。”
忽然觉得嘴里的菌茸荟萃很难嚼动,也没什么味道,我鼓了鼓腮帮,丹央已伸出手绢,我连忙吐在上面。只听“扑”一声,落在细绢上的竟是一块鹿茸形状的石头,再看这道菜,尽数成了细碎的石块烩在一起。
顾锦璧这个人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你把他宣过来。”我手头开始蓄灵刃。
西境战神逆着光从承衿殿外的薄雾里走进来,殿门口的淡粉海棠花枝低垂,一束依依不舍落在他的肩膀,被他嫌恶地拂开,立即枯萎,散为齑粉。
我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头的灵刃,换上笑脸:“哎呀,殿下大驾光临,合宫生辉呢。陆妍竟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他道:“嗯。”
“殿下用过早膳了吗?”我连忙吩咐丹未传膳,为他布菜。
顾锦璧皮笑肉不笑地道:“陆妍,不要拿你讨好宁珏那套曲意做小的招数对付孤,孤不吃这套。”
是可忍孰……我看着他修长白皙使出万象归墟诀的双手,孰也可忍。
丹央从正殿外捧进来一个光华流转的方形盒子,道:“公主殿下,这是今晨春启宫送过来的治伤灵力,帝君说您重伤未愈,需多多休息,您醒了他来看您。”
“何必麻烦。”顾锦璧站起身,居高临下道:“国君让我和你好好培养感情。孤看你一时也死不了,和孤一起出去走走,好好赏花!”
我:“……”
难怪西境太子比我大了七千多岁还是老树开不了花,这位战神真是浑身上下散发着真男人的气息。
我撇过头去,气弱道:“昨日被殿下万象归墟诀所伤,至今未大好。好遗憾,恐怕不能陪殿下赏花了。”
顾锦璧上前一步一把拖过我手臂,扣住脉门往里吐了一脉法力进去。
东境崇仙,西境崇法,虽效果、威力各有千秋,内在原理大相迥途。昨日宁珏用他纯净、珍贵、无暇的本命灵力救我,此时在我身内尚有余息,顾锦璧这么不管不顾的注进来一束劲道强劲的西境法力,二者不仅相生相克,更在我体内冲突不止,我心内烦恶,张口竟呕了一口血,丹央和其他宫婢惊呼出声。
顾锦璧:“咦?”
我满口鲜血地指着他。
顾锦璧想了想:“哦。”
我打手势示意侍卫快请他出去,我要归天了。谁料顾锦璧大马金刀两腿一跨,直接出手又扣住我手腕,拽也拽不出来,强势极了。
源源不断的法力注进来,我气血翻腾不住呕血,心痛欲裂。
他道:“女人忒也娇弱,你忍忍。”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我痛得不知今夕何夕,眼前模糊一片,如同身死。慢慢竟似习惯了这种痛楚,法力与灵力相撞的劲力减消,心痛稍止。又过了一炷香,心绪逐渐归宁,缓和了半晌,突然伤痛无踪。顾锦璧立马收手,生怕浪费了一滴法力在我身上。
等我渐渐回过气血来,他居高临下十分得意道:“如今你体内宁珏的本命灵已尽消,自今后孤便是你唯一的救命恩人了,你需得牢记报答!”
难道我不是差点被你打死的吗?
中庭的花园集东西两境奇花,馥郁芬芳,花团锦簇。顾锦璧一路聒噪,但是我却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宁珏。
那日我无事路过花园闲逛,顺便练练身手,正轻巧落在树枝上,忽然听到笛声,便低头看是哪个仙娥吹得如此动听。这一眼就懵了,挂在树枝上像只猴儿一般呆呆地望着他。
仙君降临,灵气充盈百里。却见琼花迷醉,被香风吹到他的发上,我连忙跳下去伸手去拂。但是呆劲未解,身手有些狠厉,袍袖直拍下去盖在了他的脸上,带动劲风将他手中的笛子拍飞到抚仙池中。
仙君:“……”
我连忙道:“误会,误会。近日进益太多,身手越发矫健了。”说罢一猛子扎进池子里,蹲在水里两手探底,摸了一会将泥笛子挖了出来。我身手太好,仙君却优雅玉立。我怕自己一身高强武力惊扰仙君,使他自卑,于是站在水池子里伸长手把沾着泥巴的笛子递给他。
仙君却没有接。
我想了想,明白了。又把笛子在抚仙池里涮了涮再给他。
谁料这位风华卓绝的仙人依然不伸手。
总不能是被我刚刚打聋了吧……
他也没寻仇,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他走出没几步,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着我向上扯,将我像个萝卜一样被拔出了抚仙湖,湿漉漉地站在落下去之前的位置。
这仙君……好像身手不在我之下……
不是我得罪的起的。
我无措地搓了搓手,看着手上的笛子,连忙小跑追上去。他却没有理我,还在继续向前走。
我伸手拽住他的袖角:“仙君,收着吧,挺值钱的。别生气了,对不住,刚刚是我太莽撞了。”
他没有回头,一句话不说还要往前走,袖子却留在了原地。
他一滞,低头看着被我拽得湿漉漉的袖角。
我:“……”
我松开手,又搓了搓双手,讷讷道:“对……对不住……”
仙君气度不凡,衣料平整昂贵,平时不知有多少人侍奉。骤然袖角被弄得淋漓不止,想来是十分遭他嫌弃。我奋力补救,伸手捧出一团暖白的灵力,去烘他的衣角。仙君却突然缩了手。
“烫。”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如珠玉坠落。他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伸长,又收拢,突然手腕一翻,衣角转瞬干净整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