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知道那冷酷的真相,于他二哥而言分外的残忍。可男人嘛,得勇于面对事实。
他犹豫了下,干脆直接去写信,让人送到马军司去。
只说平安有难,当晚子时请来公主府的悠远堂。想必不管再忙,他二哥也是时刻关注平安的,当然早就知道悠远堂住了神秘道人。而有此事此人做引,不怕他哥不来。
本来么,他就要上战场了,为了道别也会私来公主府。如今干脆就一并进行,真的让两人从此“别过”。
而他前脚才走,后脚在悠远堂中,科科就开始埋怨道,“师父,您到底为什么要帮他?”
“科科!”
“若是怕他要挟,您连梦牵术都可以施展,让他脑子糊涂,暂时夺了他的神魂,操纵他的肉身,还不是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吗?”科科不满地道,“这人那么坏,得不到的就要破坏掉,您出手治他,这也算是行善!到时候让他把暴露平安的证据交出来,再彻底忘掉他是重生者的事实,不就得了?”
“道法自然……”
“你又提那四个字。”科科不满,“接下来还有清净无为是不是?是不是要讲不争?可那也不是凡事不管,任由邪恶横行啊。您不是说了吗?我们学道法,就是要为人间驱邪辟凶才对。我看,不管他是穆三还是花三,绝对算是邪,该当驱了他!”
“你莫激动。”
“我就激动!事关我师弟,怎么能无动于衷!”科科气鼓鼓的,想跑出去追人,又回来瞪着师父,一个人在那转了三五圈。
石道长哭笑不得的道,“你上来就质问为师,何来尊师重道?”
“是您为老不尊……还不许人说了。”科科也知自己过分,但仍然小声反驳。
“你这丫头,真是让为师宠得太不像样了。”石道长摇摇头,“你尽管逼问于我,像炮仗似的噼里啪啦个没完,都不给时间让为师解释清楚。”
“刚才你不让我插嘴,我憋坏了。”科科哼了声,“现在您到是说呀,我又没拦着。”
石道长继续无奈的摇头,“看你这脾气,依贫道看,平安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唉,贫道到底是要经历什么魔考,怎么就收了你们这样的徒弟呢?没一个有耐心、虚心的。可不可以退啊?为师后悔了,可不可以退掉你们?”
“来不及了,退不了了!您别像老太太一样啰嗦,快说呀。”科科催促。
“我这样做,始终是为平安着想。我早算出,她命中该有此劫,而且是化不开的。若不顺应,就会应到其他的事情上面。那时,她可能要承受更可怕的后果。甚至,危及性命,把此世提前潦草结束。你是想为师好不容易收了两个徒弟,还有一个很快就死吗?”
“真的?”科科惊得瞪大眼睛,随后又丧气,“她的劫可真多,上回中毒就是。”
“重生,本不在天道循环之中,算是意外。既然是意外,劫数自然就多。那次中毒,是死而生的劫,这一回嘛,是生而死。”
科科惊得啊了声,“平安会死吗?”
“死,未必指的就是生命,也可能是断了缘分。比如,她的姻缘。”
“不要啊。”科科着急,“虽然她还没跟我说过喜欢的那个男人,但能让穆耀这样的人如此在意,毫无办法,想出这样的损招来解决,可见那人有多好,平安有多么的放在心上。现在姻缘就这么生生断了,她得多难过?”
“你忘记了吗?第一次见平安,我就和你说过了,她的姻缘线本就是断的。”石道长有些惋惜,“本是天作之合,缘牵千年与万里,极为难得。但她上一世的杀伐太重,此世我首次观之,她魂魄上的血腥气经历了生死都没有褪尽。若是男子,阳气还可缓冲,偏生她是女子,阴气重,生生冲断了姻缘。”
“她也是为了大江国能好,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科科不满的对头挥拳,好像要与老天理论。
石道长敲了下大徒弟的头道,“这就是为什么地狱里多的是王侯将相,小小的平头百姓想作恶,也折腾不出尸横遍野来。更何况她不仅不是活一世的人,更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只怕天道,唉,对她还要更严苛些。”
“老天也是,还欺侮外来户么。”科科继续不满,颓然坐在椅子上,“可是事已至此,只能行之了,但您要怎么做呢?”
“刚才不是说了吗?”石道长见徒弟不搭理自己,只好自己再倒碗茶,“你要明白,平安的姻缘虽然是断的,她这一生却到处充满生机与变数。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一次也算为师帮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并不是没有机会接起姻缘线,不过要看她自己的努力和运道了。”
科科沉默。
而后想了想,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哦,我懂了。我就说嘛,师父一向是最疼徒弟的,虽说平安入门晚,这才第二天,但这渊源是早就定下的,您怎么可能帮别人害她?不过是推她入绝境,而后才能真正重生。”
“是啊,若不让她的姻缘线断个彻底,早晚会成祸患,不如直接催毁,但留下生机,重新开始。你说,这样对不对呢?”
第264章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对对对!师父永远正确!”科科拍掌道。
“就好像师父教我种地,种子虽好,却因为天时不对,地势不合,又没有水源,于是长得病殃殃,早晚得死,长出来也不成苗。不如干脆拔掉,重新育种,长出茁壮的庄稼。又像我小时候头发长不好,又黄又细,又稀又软,师父干脆给我剃了光头,结果生就了一头浓密的秀发来?!”越说,科科越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师父的真意,她简直是聪明坏了,不禁眉飞色舞的。
“可不是嘛,连庄子巾都顶不住,让头发给刺歪了。”石道长幽了一小默,瞪了徒弟一眼,终究缓解了科科的焦虑。
“我这不是心疼师弟嘛。”科科误会了师父,这时候有点不好意思。
“她是个不会沮丧太久的性子,斗志满满。放心吧,她一定会很快恢复的,大江国还指望她呢。”石道长目光坚定起来。
“希望吧。”科科是真担心,所以叹了口气。
紧接着,拿出芙蓉糕,慢慢放入口中。
食物的甜美香气,奇异的安抚了她的怀疑。她打算好好帮师父,再借个肩膀给师弟用用。
唉,何以解忧,唯有美食,天下至理呀。
在科科的感叹中,时间流逝,天色渐黑。
当晚子时,穆远如约而至。
若赵平安看到,会发现他比之往常黑了不少,也瘦了些,走路却忽忽带风,仿佛在大战之前藏蕴了精气,虽不外露,却浑身充满着力量。就差在脑袋上写上两个字:必胜!
但赵平安当然并没有看到,因为穆远没有惊动她。
他三弟的信里说得清楚,事关平安的安危,要他不要惊动别人而来。
平安有时候有些倔强,不愿意受人保护,性子偏硬。虽然那是他最喜欢的,却也是他最担心的。所以他先要看看情况,若对平安有利,可她却会跳出来反对,他不介意瞒她一时。
“二哥好准时。”才到悠远堂之外,躲在暗中的穆耀迎了上来。
他讽刺的看看左右,“公主府的侍卫们真是废物,居然让二哥如入无人之境,都没发现异样。由着他们保护公主府,平安的小命真是堪忧了。”
穆远没吭声。
侍卫们虽差,却也没有这么不中用。是他早在公主府安排了高手护卫,他要来,那些护卫自动让路并引开府卫,所以他才能如此轻松。
因为他是穆远,别人妄图靠近他的女人?哼,那真是妄想!
“大军很快出征,我事务忙碌,有事的话就快讲吧。”顿了顿,穆远道。
“恐怕二哥早知道平安迎来了那位传她仙方的仙长,却不知道她已经拜了仙长为师的事吧?”穆耀道。
穆远愣了愣,但很快释然。
因为平安跟他说起过很多回石道长师徒,她对他们那样的一见如故,连他也羡慕。现在成为师徒,从此以为后除了他,平安还有师父和师兄疼,挺好。
“那二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穆耀又问。
穆远不禁皱眉,“三弟,如果你是叫我来东拉西扯的,你要明白你耽误的不仅仅是我的事,而是大江国的时间,是很多将军和边民的生死!”
“我在边境待过,知道轻重。”被斥责,令穆耀有点火大,“我这样问你,是有原由的。”
“好,我相信。”穆远想了想,道。
他就是这样,哪怕对方说得再像无稽之谈,他也会认真考虑,绝不轻浮轻率的给出答案。
“二哥,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如何呢?”
“那怎么能办得到?”穆远舒展的眉,不禁又皱了起来。
人死而转生,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
若然都知道,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岂不乱套?
“二哥且别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人能死而重生,把上辈子做过的事再做一遍这种事吗?”
穆远一愣。
他抬眼,看到三弟的神情格外认真,不似开玩笑,或者又故意气人。
“我替二哥回答吧,恐怕凡人都没有这番见识。”穆耀上前一步,让自己的脸沐浴在月光中,“我要告诉二哥,这种事是有的。虽然千万年不准有一次,虽然亿万人不知谁能应此机缘,却,天道有时会出错,这种事真的有。比如这个人,是我!”
“你说什么?”穆远有点惊。
他盯着自家三弟,好好的审视,终究发觉三弟没疯,而且是在说正经事。可这样的情况太让人不能理解了,就算他想相信又怎么能相信呢?
“再比如……”穆耀扔出重磅炸弹,“平安。”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穆远逼近穆耀,“你喝酒了吗?还是又有谁让你不如意了?”
“你以为我在胡说八道?”
“不然呢?”
“也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发癔症了,但凡是个正常人,也没办法就相信呢。可是二哥,我以性命担保,这是事实。我和平安,不知为什么在前世死后,却又重新活了。不是活在上一世,而是转道这里,把人生重新走了一遭。”
咔!穆远脚下不禁用力,踩断一根树枝。
就算他的性格再镇静坚定,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能做到百万敌军杀过来还能冷静指挥,这时也不淡定了。毕竟,这样的奇事关系到两个他最亲近的人。
可不管他再怎么仔细观察,也没从三弟脸上看出一丝作伪的样子。
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看了看月影,摸摸自己脸上的冰凉,他知道这是现实。
“你怎么死的?平安呢?”好半天,他找回自己的声音。
干巴巴的,像困在梦魇之中。
“你信了吗?”穆耀扬眉。
“我不知道。”穆远老实地回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接受,我正在试着理解。可是据我想,世间事,本就复杂得很,远非你我凡人能明白的。再稀奇古怪,再令人无法想象,总有人想不到,却没有发生不了的。”
“二哥,我从来不觉得你比我聪明,可此时此刻,我倒真佩服你了。听到这样的事,普通人不掉头就走,也得大喊妖孽。”穆耀真心赞扬了句,“至于我与平安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死的,我觉得我不必告诉你,干脆由你自己来‘看’。”
第265章 他讨厌这个
穆远张了张嘴,想问:我也死了吗?随即又暗暗失笑。
这事上谁人不死?
可又莫名觉得,三弟郑重其事的把他叫到公主府,说是平安的安危有虞,特意安排了这样的时间和地点,透着阴谋算计的味道,只怕他的前世不是寿终正寝。
只怕,还与平安有关。
但只是想想“前世”这样的字眼,他就觉得虚无缥缈。何况,那可能还与平安有关。为此哪怕他努力想相信,心却不能认同。
且看看吧。
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他是从不退缩畏惧的性子,那就直面它。
“我们进去吧。”穆远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悠远堂上。
院落不大,但檐角却古朴。
堂上的匾额是是出自书法大家,应着这名字,自带一股飘逸之感。可此时,可能因为心境不稳,隐约还有些不好的预感,竟觉得鬼气森森的。
“且慢。”穆耀倒拦了一下,“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是我告诉你这件极其不合常理,极其透着诡异不可理解的事情,而不是平安呢?据我所知,你们私下已有婚姻之约,她却不能对你坦诚相待……”
“她不说,必有苦衷。若非你主动提起,就算她此生都不告诉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责怪的。”穆远正色,不喜欢三弟这种挑拨。
“我但愿你一直这样说,这样想。”穆耀忍不住心中的一丝妒忌。
他讨厌这个!
讨厌二哥这么笃定,最讨厌他那从不为外物所扰的坚定心意。讨厌他的神情,好像平安就该属于他,不管前世今生,哪怕来世,还是属于他穆远,而不是他穆耀。
这么想着,就心生一股幸灾乐祸之意。
尽管情比金坚吧,只等二哥看到他记忆中的前世,他倒想知道,二哥还能如此淡定吗?
他本就是个坏人来着,打破别人的希望和未来,让别人陷入绝望之中,特别这人还是他哥,或者他爹,是件多么开心的事。
“既然二哥想好了,我自然愿意配合。”穆耀动了动步子,在前方带路。
近乎轻声细语的,他把待会儿要做的事讲了一遍。话简短,不过三言两语,却清楚,而后问,“不知二哥可敢做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