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边赵平安才坐定,那边穆耀拉着金十八也到了。
两人都换了衣服,穆耀虽是青衣布衫,但略清洗下就风华绝代,简直是浊世里的翩翩佳公子。金十八就惨了点,不知穆耀打哪儿给他找了一身短衣短裤,再加上他气色不佳,因为心里想着事,显得有些神情猥琐,简直就像跑堂的小厮,还是黑店里的那种。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组成了观战团,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似乎能感受到顺宁关口的金戈铁马似的。
说书的总是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赵平安安全返回防御线的时候,麦谷带人就吊在老鲁头的后面。
老鲁头单人单马,显得无比可怜。
不过后面大军隆隆,气势虽然摄人,速度却比他慢了不少。
很快,穆远就追上了麦谷,迅速把人分成三个梯队。
第一队是纯骑兵,虽只有两百之数,却是穆远一手训练出的精锐,是他的前锋营。在穆家军中也是地位最高,战斗力最强,以一敌百的强悍之师。此次全数被穆远带了来,随他急行,加快速度追上去。
第二队是大批骑兵与步兵混和的队伍,坠在其后。若混战起来,是主要战斗力。
第三队是以弓箭手为主的步兵,远程参战,除非进入血腥的肉搏,不然始终在最后一道进攻线上。他们因为没有马,也只能行在最后,由麦谷压阵。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没有精良马匹当坐骑的弱势,所以抢回之前失去的燕云十六州那块天然的放马地,是一分百分千分万分重要的事。
而在顺宁寨,顺宁关,却仿佛什么动静都没感觉到。
这里毕竟不是商路关口,平时根本就不会开,是纯军事用途。此时高大粗糙又笨重的大闸门紧紧关闭,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氛萧杀的原因,显得有些寂静得可怕。
或者,战争的因子已经飘浮在空气中,就像山雨欲来风满楼似的,守关的士兵们的骨血里都种植了对应的细胞,因而莫名有些紧张。
“奇怪了,我今天怎么总感觉后腰一阵阵发紧?”士兵甲道,“难不成有事?”
“有个屁事!你个乌鸦嘴!你少在关内那小娘儿们身上趴几回,后腰就不紧了。”士兵乙直接就怼道,“有你这样的吗?上回过去的时候,三天都没出来。拿命挣的这点军饷都扔在那花里胡哨的土坑上了,要铁杵磨成绣花针呀。”
众人笑。
士兵甲就老皮老脸的嘻笑道,“咱们当兵的,今日不知明日事,我又没有爹娘,还不如现前快活。之前老李不就是死了,扔下那样如花似玉的婆娘。”
众人默了片刻,士兵丙抱着长枪点头,“可不是。再者说,前些日子朝廷派了穆大将军过来,看样子是有大战。那咱们也管不了这么多,高兴一天算一天,当天和尚撞啊……”说到一半,他忽然叫了声。
然而指着关后的方向,“看,有狼烟!黑色的!”
士兵乙明显是个小头目,闻言面色不由得一变,狠狠盯了那方向一眼,连忙道,“立即通知所有人,紧守自己的岗位,特别是关口,千万不能洞开!”
“什么情况?”士兵甲脸色也变了,“妈的不会真这么乌鸦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妈的,赶紧给我滚回岗哨上去。”士兵乙狠狠踹了士兵甲一脚,“什么情况也不关你屁事,你只要死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儿,就像守着那小娘们的裤腰子就是!”
他这边说着,那边士兵丁已经趴下,把耳朵紧贴地面细听。
“怎么样?”士兵乙连忙问。
“马蹄声。”士兵丁很确定。
“多少?”
“数不清。”
“妈的有这么多吗?这是要踏平我顺宁寨呀!这下死定了!”话说到这儿又是一怔,“不对不对!快告诉我,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第404章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关内,咱们的地界!”士兵丁有瞬间的疑惑。
士兵乙就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同时高声吼道,“回回回回!全回岗!把王八脑袋都给我缩进担王八壳子里,不出来,就死守!就算关口有问题,也先保存实力。听我号令再冲出来,跟他妈的大夏的龟儿子拼了!”
士兵们不明就理,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因而迅速依言而行。
只留那士兵乙那个小头目,一边跑一连咕哝,“怎么这么快?怎么这么快啊?妈的,今天,今天!”说着,很快就钻进那碉堡一样的守关寨中。
刀枪出鞘,人却缩在坚硬巨大的岩石之后。
顺宁关前,很快变得十分寂静,仿佛一片死地。背后山崖岩石缝隙里都有尘土,似乎被无形的震动抖于地面,早上明亮的光影闪动不止,也好像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即便是在夏日,空气却如一篷干柴,紧张的火焰一点,瞬间就燃起了火焰。
这时,马蹄声接近了,却不是马队,而是单人单骑。
很快就看到一名老白胡子的老者未着军装,却马术娴熟而来,手中还握着刀,大夏人惯用的弯刀,疾驰而来。
“来者何人,关口下马!”最前哨的士兵大喝道。
细听,会听到那声音在发颤,是紧张的。
可马不停,人也不停。
“快快下马,否则以敌人论,杀无赦!”士兵再度警告,声音在空旷的山间飘荡。因为没人答话,在山谷中激起阵阵回音。
但,那马仍不停,人也继续向前冲。
“挽弓,搭箭。”小头目在堡垒里大声道。
坚固的土堡壁上,那些箭孔之中,立即伸出好多只箭头,对准来人来马。
“放!”再一声令下,数箭齐发,直向那老者而去。
来人正是老鲁头。
他已经跑得神情癫狂,衣襟散乱,满脸汗水,以及咬牙切齿。
当那些羽箭疾射过来,他冷笑一声,举刀格挡。
普通士兵的武力怎么是他的对手,箭只自然被他尽数扫落。但,他的马实在是被他催得太狠了,已经跑得口吐白沫。此时再紧急刹住,居然立即毙命于此,轰然倒地。
若野利山手下那个驯马的人在,肯定会破口大骂:当兵的不爱惜马,都不得好死。
而老鲁头只是腾空而起,随后就地灵巧的在空中翻滚一圈,而后稳稳落地。在第二波箭还没有射来之前,从腰中拔出一只烟花筒,拔掉筒帽,直接扔上了天。
啪地一声。
烟花筒爆出一朵烟花,虽然没有暗夜里看得清楚,空中也映出划过星星点点的金色,花一样盛放,随即就枯萎落地。但凡长了眼睛的,只要距离不是太远,必然能看得到。
“他在叫援兵!”一个士兵喊,“可是大夏哪里来的援兵?”
小头目没有回话,看似镇定,实则忐忑不安。
他接到的密令只是说遇到这种情况就死守堡垒,其他不必管。可是他怎么能不管呢,万一关口再度被打破……
那后面可是志丹,他的妻儿上一次天幸躲过一劫,这一次呢?不会再这么幸运了吧。
他不敢想。
“别的不用管,先把那老家伙弄死再说。”小头目强拉回心神,大声道,“看他那架式,就是大夏军中出来的货,不能放过!”说着就咬着牙要往外走。
他身边的士兵连忙拉住他,“队正,您不能出去。刚才是您自己下的令,必须死守岗位的。咱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您离开,左三靶位就……”
“那就把他给老子射成刺猬,别心疼箭!”小头目吼了一声。
于是老鲁头又面临了一阵箭雨。
按理这不能伤他分毫的,但他心知他带的队恐怕已经全军覆没,十八王子也丢了,现在惟一的期望就是计划顺利成功。再看看倒毙于眼前的马,心中纷乱之极,又实在是有些脱力了,对付这轮进攻居然十分吃力,甚至有一只箭都插在了他的肩膀上。
自从他从军以来,做了十八王子的贴身侍卫头领以来,还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大江狗,给老子等着!”他又气又丧,眼睛通红,暴喝道。
而随着这声吼叫的余因还在,后头就听到有号角声响起,似乎是有意接上似的。
那声音非常的突兀,又非常的嘹亮,仿佛一把钢刀硬生生横插过来,契在这僵局之中。
边军们都熟悉这种兽角制成的号角声,全体大吃一惊。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夏军过来了。能用这种号角的,还不能是小股部队,而是大批的人马!
大江军们的脸色变了。
老鲁头的脸色也变了。
不过前者是惨白,惊恐,后者却是兴奋的犯红。
他手中弯刀举起,对着堡垒的方向,“我们大夏军杀过来了,必留尔等狗头!”
这句就不像没有分量的咒骂,而是实打实的威胁。
大江军慌乱之中,面面相觑。
如果是大夏军来了,他们从哪里来的?
顺宁关之所以易守难攻,一是因为夏境那边全是光秃秃的岩石峭壁,堡垒建立的位置又奇佳,就算大夏那边过来一队擅攀爬的山羊,翻过山时,他们也都能尽收眼底,更别说是大夏军的大队人马了。
全体会隐形的吗?
二,则是因为那朵惟一的通行之路虽然被山势遮住,他们在堡垒内看不见,却被一道巨大的闸门阻挡。除非敌人跑过琰通过机关打开大闸,否则任他是神仙也飞不过来。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除非!
又像上回似的,大夏人找到山中秘道!
可是这天下哪这么多秘道?那是山吗?纯粹是是筛子啊!这关,简直没法守了!
“去你妈的大夏猪,你先抓到爷爷再说吧。”小头目率先反应了过来,惊怒之中不服气地骂了回去。
随即转身吩咐,“堡在我们在,堡亡我们亡,给我守住了。就算用血肉之躯去挡,也给我挡住。就算是死,也死在岗哨上。”
众人大声应是。
“我亲自去放狼烟!”小头目说着,转身就跑。
第405章 双拳难敌四手
示警的狼烟是黄色。
生死关头,他一急,却忽然记起来了,上头的命令是守堡而弃关,只要发出讯号就可以。
本来他心中还有些忐忑,以为这命令是错的,哪可能放弃关口?那后面,可是千千万万的大江百姓啊,包括弟兄们的父母妻儿。
可是蓦然之间,他脑海一片清明,因为发现秘令中说明的一切都应验了似的。再想起穆远的名声,想起之前正是穆大将军帮他们保安军赶走了大夏人,不知怎么就有了信心。
照命令说的做!没别的,服从!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准没错的!
小头目跑得像一阵风似的,片刻之后,狼烟升起。
但与此同时,不知打哪钻出的大夏军也涌到堡垒之前。人数不多,大约百多人,却在人数上已经是大江军的五倍多了。
不过这些人却并没有直接进攻堡垒,而是就扑到关口那里,从内部把顺宁寨巨大的闸门打开。找到机关窍门时相当熟练,显然早就探查得清楚,也早有准备。
紧接着,大批大夏军通关入内!
夏军的军服是土黄色,此时一团团,一片片,忽啦啦的好像洪水浊浪。那情形和气势把大江边军都震住了:幸好他们死守堡内,若是出去,就他们这不到二十个人,简直就像沙粒淹没在洪水中,直接被拍死了吧?
这还不算,关口那边似乎还有更多的大夏军源源不断地赶过来。若非关口仅能容两马并行,几乎有要溃堤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看这兵力,仿佛最近的龙州军都出动了似的。这哪里是要攻击志丹和金汤,整个保安军的地界,甚至关内重府都要被一锅端了啊。
提前开战了吗?不宣而战,紧急大战了吗?
人数和力量的强烈对比,己方会被碾压成齑粉的结局,令大江军们个个呼吸急促,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好在脑海中还回响着之前他们队正说的那句话:和顺宁关,和这个堡垒共存亡。
“大门顶好,预备火箭。”小头目大声吩咐,因为除了这些,他们也没有其他物资。
这不比攻城和守城,明明大夏军是不会这样出现的啊。什么沸水啊,滚石啊,他们一概没有。要命的是堡垒是土建搭以木头,火箭若被反射回来,他们大伙儿一起变烤全羊。
但,顾不得了!
不过是拼上这条命,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成了烧糊了的卷子,十八年后照样白白嫩嫩!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视死如归,他们大义凛然,他们快吓尿了却还硬憋着,结果却是大夏军在扑过来之前忽然转了个弯,把背对着他们了。
再抬头,大江军黑色的军服从地平线上出现。
先是细细的一线,横向列队,最当中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是一位将军。他身后一名旗手高高的举着旗子,上书一个大大的穆字。迎面而来时,旗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穆大将军亲自来救援?”不知谁喊了一句,听声音,满是不可置信。
“上头的策略别猜了,守好位置。提防大夏人怕被双面夹击,搞不好狗急跳墙,先踏平了咱们的堡垒再说。”小头目也松了口气,但又立即把那口气提了起来。
“那是穆远,他们的主帅穆远。”堡垒之下,老鲁头也对大夏军中一名明显是将领的人说,“跟我冲啊,快去杀掉他!杀掉他就是大功一件,还能把王子抢回来。”亢奋令他丧失理智,一边又急得跳脚。
那将领也是个莽撞的,一听到“主帅”,“大功”这样的字眼,登时脑子发热,连眼珠子都红了,连忙应了一声是,仰头长笑着,当先纵马,迎向大江军的方向。
其他的大夏兵就像饥饿的群狼,也猛地扑了过去。
老鲁头自己的马死了,干脆抢了自家人一匹,也拼命向着穆远冲。
堡垒中的大江军看着这场面,都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来。
怪不得两军对战,大江军不管装备有多么精良也是会输。大夏军这股子对胜利的贪婪和疯狂,只气势上就压住了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