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不是一样吗?不同的是穆远还要强迫自己坚强。他逼迫自己走上沙场,为挡住群狼而流血。那些同袍在他身边倒下,近在咫尺,久而久之,他的心能不冷硬吗?
所以,她要倾尽自己的一切去温暖他,融化他。
“人呢?抬进来。”她快手快脚的收治完最后一名伤员,看着空了的床位,问。
这才多久,几个小时而已,半天时间不到,她已经可以很麻利顺手的处理简单伤了。可见环境有多么锻炼人,人的潜力无穷,这么被压榨,她觉得自己可以迅速成熟起来。
“没了。”野利花花探进头。
赵平安很意外,又很惊喜,“打完了?谁胜了?”说完又后悔。
什么谁胜了,必然是穆远,必须是穆远!
哪想到野利花花却摇了摇头,“公主,这场仗看样子还有得打呢。只是现在没有伤员抬下来,是因为两军到达胡杨林那里,激战正酣,伤员一时运送不下来。但是我和我爹这就过去,能救一个弟兄是一个。”
“到胡杨林了?”穆耀插嘴,长眉微挑,看起来有些……兴奋?
看到赵平安疑惑的神情,穆耀抬脚,轻轻踢了下金十八的大腿,“你小时候,不是你父君将你置于腿上,与你讲战局吗?你可知道,胡杨林那地方尽管没有人烟,却是天然的藏兵屏障。地形嘛,有如一个巨大的口袋……”
“上当了!上当了!”金十八突然跳起来。
不过他一只手上脚上拴着绳子,牵在了穆耀手里。
穆耀看着虽瘦,武力值与他二哥相比也天差地远,但到底有武功底子,对付一个小病娃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只一拉,金十八又萎靡的蹲下去。
“太贪心了!太自负了!”金十八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仿佛已经预见到这场战事的结局。
贪心说的是他五哥金秀,自负大约是他自己。
自以为算无遗策,实际上从开始就掉入了别人的陷阱。
怪道穆远被称为常胜将军,大夏起于绝望和勇武,却会毁于傲慢和贪婪啊。
“这件事你的责任倒是不大,是你那五哥一手毁了好局,你的错误只是还没有参透人性复杂自私。就算是亲生父母,你都得去争取,你就没想到兄弟之间可能你死我活吗?”穆耀嗤了声,“我这样说,你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
怎么会哦,这简直是在人家心灵的伤口上洒盐好不好?而且洒得很开心。赵平安心想。
“我怎么不知道身为皇子,兄弟之间就是你死我活?”金十八脸色唇色都惨白,眼睛却红着,“从小到大,我不知死过多少回又活回来多少回,还不是拜我那群兄长和我的父君所赐。对我父君来说,把我丢在‘狼’群里历练,不死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儿子。对我的哥哥们来说,我是绊脚石,必须一脚踢开!”
金十八在重大的刺激下有些失控,随即抱着头,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猜不透,他一向以勇武机智著称,怎么就能被功劳迷了眼,连这么浅显的诱敌之计也看不出来。”
“你不是也没看出来,成天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讨厌死了。”穆耀毫无同情之意,“现在看你这怂样,我终于爽了。”
他长出一口气,恶人做到底。
赵平安心系穆远,现在既然知道前线的情况了,手头又暂时没有伤员,她就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这让她感觉气闷,干脆也不管这两个被宠坏的天之骄子,慢慢走到医帐之外坐着。
阿英跟着她,秋香带人去其他医账帮忙。
穆耀想也不想,直接牵着金十八也出来,就像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紧跟赵平安。他们席地而坐,都不多主知,显然也是紧张的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公主小姐姐不祈祷上苍保佑你家大将军吗?”金十八绝望之中心生恶意,一脸讥讽的道,“小姐姐不是会道术?之前的障眼法用得炉火纯青。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有今日之败吧?那你要不要再施展点道术,保佑你们大江官兵?”
而赵平安看似平静,内心岂有不担忧之理?在这种情况下,也就不那么理智好脾气,于是干脆直接怼了回去,“我们大江官后凭自己本事踩死大夏军,用不着老天帮忙。你若对道术这么好奇,不如我求求雷祖,降个雷,第一个劈死你,省得你在这里聒噪。”
金十八被噎住,穆耀在旁边哈哈一笑。
笑完又感觉不是滋味:平安就这么喜欢他二哥吗?别人说一句都不成,气得连风度也不管了,恨不能露出小牙来咬人。何时,她也能对他这样维护?
这一生,他还有机会吗?
金十八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再也说不出话。于是三个人就坐在那冷场,别别扭扭的。好在人虽然在这儿,心思却都飞到了战场上,各不吭声。
第416章 大捷
过了一小会儿,野利山带着儿子大步走过来。
“大长公主,依臣的意思,你还是先回志丹会比较安全。”野利山匆匆一礼道。
“不回。”赵平安简单粗暴两个字。
野利花花就看了亲爹一眼,那意思:如何?说了也是白话吧?
可野利山却觉得还要尽责一些,于是解释道,“大长公主,顺宁寨离此地约有半日的路程,这是以马车的推算时间。军马行走起来,会快上一倍多。而那片胡杨林的所在,正好是到中间的一半。所以……万一有什么意外,您还是在志丹比较安全。这里,太近了。”
“我知道。”赵平安点点头,站起来,微微侧过头,“你仔细听,还能听到战场的擂鼓声。”
理论上来说,并不能十分确定那是鼓声,但不知是幻觉还是太过专注加强了感应力,总之隐隐约约又似乎能听到。
“大长公主,您的安危是最重要的。”野利山吞了吞口水道。
“穆远不会退的,所以我没有必要退。”赵平安站直了身子,“我是大江国的公主,我要与将士和百姓共存亡。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说着,又坐下了。
短短的相处,野利山早看出他们的大长公主是个做了决定就雷打不动的人,意志相当坚定,关键时刻也很能吃得苦,并不是那些娇贵的金枝玉叶。他很钦佩,却也觉得难搞。就像现在,他觉得是担负着大长公主安全职责的,可这位公主实在是不怎么听劝啊。
唉,算了,顶多死守在这里,万一有点什么意外,他豁出老命就是。
“那请公主安坐于此,我去安排安排。”他只得说。
赵平安点了头,又丢给阿英一个眼色。
所以野利山带着儿子离开时,阿英跟了上去道,“大长公主身边的暗卫都中了毒,还在休养,不能近身保护,就有劳老大人了。”
野利山好歹是番军将领,职位虽低,官位却不低,阿英这声老大人吃得顺畅。
“能保护大长公主,是臣等的荣幸啊。”野利山连忙道,“只是……”
“老大人不用担心,若真有什么不好的情形,你自来告诉我。”阿英道,“我自会劝谏公主,一切以安全为主的。不过我们公主坚信穆大将军不会输,老大人也不防放宽心。只是厢军们依令已经向前进攻,志丹和金汤还有援军赶来,前前后后都要经过这里,后勤做准备的人也不能乱。所以以我的浅见来看,老大人还是维持秩序为主。再者,此处有如此多的伤兵伤员,尽管看起来全是我大江将士,但也要提防有人混水摸鱼。”
野利父子是领导番兵的,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并不擅长护卫和后勤工作,因而想得并不周全。此时听阿英一说,都是悚然一惊。
野利花花更是抹了抹汗道,“幸亏姑娘提醒,我们这就去安排,不然罪过大了。”
“都是为了公主的安全,不碍什么的。”阿英谦逊了句又道,“其他人的安全,也请老大人看顾。为了拯救壮士们,这些大夫也是很重要的呀。”
“姑娘放心。”野利山拍拍胸脯,“此地即交与我们父子,这就是我们的阵地。穆大将军在前线与敌厮杀,我们也一定不会出状况的。”说着,略施一礼,匆匆走了。
于是,各行其事。
对赵平安来说,就是等。
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长,恨不能真切听到战场上的声音。眼睛更是瞪得大大的,虽看不到前线,却能看见来往兵员纵马或者奔跑而过,就能知道战事还在紧张进行中。
而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传讯兵们回归报讯的频率却少多了。如此从早到晚,不过回来了两次,带回的消息也不太明确。期间,连个伤兵也没有回来。因为轻伤者,随意包扎下或者根本没有时间包扎,就继续投入战斗。重伤者,除非自救,暂时是没人能帮手的。
战争的残酷,不过于此。
就这么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沉沉的夜幕,终于取代了日光,笼罩并控制了整个天地。
与前几夜不同,今夜没有什么薄云暮纱,也没有什么轻风微拂。似乎被战事点燃了空气中的火焰,这般夜了还是燥热的。连月亮也直愣愣的挂在天上,又大又明亮,毫无遮挡,就像个巨大的灯笼,照亮了脚下的大地。
赵平安什么也吃不下去,焦急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再怎么铁打的身躯,再怎么钢铁直男,将士们也都很疲惫了吧?难道,这场仗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正想着,就见野利花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喊:“大捷!大捷!前线大捷!”
留守众人欢声骚动,赵平安则腾的一下站起来,把椅子都带翻了。
旁边,穆耀扯扯唇角,像是高兴的叫,又像是有点鄙夷的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总体上是开心愉悦的,只是他这个人别扭惯了,非要强抑着真实心情,再换一幅相反的表情出来。
倒是金十八反应极为直接,一屁股瘫在了地上,满脸的震惊,绝望和失落。
就算有心理准备又如何,就算推算出结局又如何?当结果真的摆在面前,仍然难以接受。
“花花过来,快说说什么情况?”赵平安高声叫道。
野利花花本来开心得像是彻底傻了,在营地上乱跳乱叫,招惹得所人人,包括那些能动的伤兵全从账中走出来了。这时听到他的女神叫他,就立即跑了过来。
他体力本来极好,但人太兴奋的消耗就大,此时他居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
“公主公主!臣听我爹的安排,在周围巡卫,保护营地和公主的安全。”他眉飞色舞的说,“因为见到传讯兵回来,就忍不住上前去迎。结果看他跑得太厉害,差点吐血,连说话都连不成声,我还以为穆大将军那边落了下风……”
“说重点!”赵平安急了,扯住野利花花的衣领。
第417章 过程
野利花花就傻笑,“那个传讯兵说,穆大将军赢了!咱们大江赢了!”
“就这?”赵平安感觉心是空的,这两句话可填不满。
“有好多啊,公主姐姐您着急,我就紧着重要的先说出来。”情急之下,野利花花也叫上了姐姐。
不过他自己和赵平安都没发觉这个口误。
“那你细说。要特别特别细。”赵平安按下心头草,“只是,先告诉我穆远有没有事。”
“这个,传讯兵没说诶。”野利花花挠头,但很快恍然道,“不过,绝对是没事的。因为其中一个传讯兵说了,穆大将军亲自用了那张传说中三百石的大弓。之前最厉害的,据说正是大夏五王子,能挽动两百石的硬弓,可咱们穆大将军此次就用了听说过,但大家谁也没见过的三百石硬弓。一直从胡杨林又追到了顺宁关口,一箭射死了大夏的五王子金秀!”
“啊”的一声。
不是赵平安发出的声音,自然也不是穆耀,更不是旁边围起来的,越来越多来听细节的士兵们。
而是金十八。
那一声,像是惨叫,又像是惊叫,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心似的。
“你说什么?射死了?死了吗?真的死了吗?有没有可能看错!”他跳起来,因为挣脱得太厉害,太突然了,穆耀都没拉住他,让他直扑到野利花花面前,拉紧对方的衣襟,“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杜撰的屁话。或者是传讯兵根本没看清楚,又或者是你们为了鼓舞士气,乱说的!快告诉我!”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骗你?我根本都看不见你好吗?”野利花花说这种扎心的话,真是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我们的传讯兵因为急着跑回来回报讯息,连气都快断了,哪有闲功夫编排废话。那自然是真的,三百石的弓能射多远,你到底知不知道。而且你都没注意到那个字:逃!大夏军逃到顺宁关。既然用了这个字,自然是丢盔卸甲,逃走的人也不会多,敌军主将的目标又大,怎么会看错!”
“不可能!”金十八有点失去理智,完全不可置信似的,似乎忘记那个金秀是想要了他命的人,“我五哥是我们大夏年轻一辈中的第一勇士,他能拉两百石……”
“不是比我们穆大将军还少一百石吗?”野利花花不服气的截断话头。
可金十八不理,继续叫道,“他打了那么多仗,你父君曾说,这么多儿子,就我五哥在战场上的时候最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死?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他……不可能的……不可能……我五哥不能……”越说,声音越小。
“那你别相信好了,一会儿我军壮士凯旋,你可以多问几个人。”野利花花有点烦,顺手扒拉开金十八抓着他衣襟的手。
金十八愣了愣,忽然蹲在地上,哇一下大哭起来。
始终未动的穆耀走过去,也不拉他,反而陪他蹲在地上。不知何故,忽然伸手,拍了拍金十八的脑袋,“不管他待你多么坏,你还是把他当哥哥对吗?”
这是兔死狐悲?
不对不对。被突然来的消息刺激得大脑当机的赵平安甩甩头,甩开这不良比喻。明明是感同身受啊。所以在大名鼎鼎的花三郎心里,尽管恨着穆远,也还是爱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