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你可信我?”情急之下,她直呼穆远的大名。
并转过头,望着他。
她如水的眼睛此时冒着火星,看到穆远的心中就像烟花一样绽放。他哪管得那么多,话都不说,直接一步上前,不管不顾的拉着赵平安的手腕往人群里挤。
哪里是挤,到了人群边缘,他另一手挥出,震得围观众个个东倒西歪,像是被暴风雨瞬间摧残的花树。
然后,他目不斜视的,拉着赵平安走近那位老板娘。
中途有人倒在地上绊腿,他就向上一带,举重若轻的,在赵平安下意识的惊呼声中,相当于轻巧的把她拎过去,没让任何人沾到她半片衣角。
“闪开!”对那几个伙计和婆子,他更是没耐心,直接一个眼锋过去。
伴随着他冷峻威严,带着强烈命令感的声音,那几人虽然忠心耿耿,却也不由自住的向后退了两步,让出了位置。
“秋香,把这位夫人扶起来。”赵平安吩咐。
秋香手脚麻利,立即照做。
“掰开她的嘴,动作轻些。”她又吩咐。
这时,那老板娘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了,真正的气若游丝,脆弱得任人摆布。
再不动手,真的会死掉。
赵平安熟练的打开气雾剂,对准那老板娘的嘴,连按了几下。
第066章 一百只蝴蝶在飞
哮喘有很多成因,但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缓解症状。
否则,这老板娘铁定撑不到大夫来。
就算程大夫能飞,还得抓药,煎药,再喝到嘴里……而这女人,恐怕都不能吞咽了。
顶多就是下针做针灸,即便如此也不如直接给药快。
周围一片静默,静得只能听到水池的水流声和老板娘那令人窒息般的呼吸声。
然而就在这种几近崩溃的紧张气氛中,遇仙正店老板娘的呼吸却慢慢平缓了下来,至少不再那么短促和响亮。
赵平安斟酌了一下剂量,蹲下身子对老板娘说,“张开嘴,再吸一点。”
身体的舒适与否,没有人比当事人更清楚,那老板娘好像鱼儿得了水,哪有不从的道理。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老板娘呼吸接近平静,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努力对赵平安施了一礼,“谢谢这位小公子的搭救之恩。”
她满头满脸的汗,气色是大病被压制后的苍白,散乱的头发就贴在面颊上。她生得算不得多么好看,但眼神极其清澈坚定,半点尘埃也不染似的。搭配这病容,竟然美得很!
说这样的女人是商家妇,还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可是她又很周到,虽然一眼就认出赵平安是女身,却仍然称呼为公子,很会体谅他人呀。
“举手之劳,有什么关系。”赵平安温声细语地道,“但是这种病症一般都有诱因,你平时还得多注意才好。”
病本身不致命,可发作起来就不同了。
“这位姑……公子,能不能把您这药给我们夫人留下。”一个婆子忽然冲上来道。
她显然是个忠仆,看到女主人渡过生死关,一时失了分寸,张着手就伸过来。
穆远上前一步,立即挡在赵平安身前,防止那婆子的手碰到她身上。
“退下,不可如此!”那老板娘轻斥道。
“可是夫人,若您下回再犯病,到时候上哪里找这厉害的药呀。”婆子哭了。
老板娘却神情淡定,毫无贪婪之意,“这小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你怎可多做要求,得寸进尺。”
说着又对赵平安躬了躬身,诚挚道歉,“对不住,下人们失礼了。”
东京城那么大,就算她做的招待四方宾客的生意,也不可能认识所有人,但是眼前这位冷面煞神可不一样。
穆大将军威名远播,不管是他带兵入城,还是骑马经过,她都是远远见过的。
这样的男人,对任何人都不假以辞色,钢铁一般。她亲眼见过东京城有名的那位苏美人小心翼翼地与穆大将军说话,满是讨好,他的脸都没有丝毫笑意。
可此时,偏偏小心护着那位小公子,显然对方身份绝不简单。
“今天扰了您的雅兴,实在是……改天我们酒楼做东,要好好谢谢小公子的恩情。”她微喘了下,又说。
赵平安想了想。
她想绕过那座义无反顾挡在她面前的“山”,可周围人挤得很紧,于是她只能双手抓着穆远后腰上的衣衫,从他宽阔的肩膀后探出头来,“这位夫人,并不是我吝啬,只是这瓶子有些来历,不能轻易予人。”
那老板娘只看到冰山也似的穆大将军身后露出半张秀丽的面庞,却不知道这位杀神战神正因为有两只拉住他衣服的小手,整个背都麻了。
“至于这药剂倒不稀奇。”赵平安继续说,“你今天发过病,一会儿程大夫来了,给你开几贴药好好调养调养。你记着这几天远离会刺激喉咙的气味之类的,保持情绪平静,相信不会那么快再发作了。等过些日子,你叫人到我府上去,我送你几瓶药备在身边就是了。此病难去根,关键在平时的保护。”
“谢谢小公子!”老板娘还没说话,那婆子先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如此大恩,不知要如何回报……”老板娘也想跪下,被秋香给扶起来。
她只得敛了眉目,格外恭敬地问,“不知贵府是?”
秋香得了赵平安的眼色,立即道,“这是我们平安大长公主。”
啊呀!
登时,周围人群发出一阵惊叹,无数目光落在赵平安身上。
大江国虽然不似中国宋明时期那么保守,可也不似大唐那么开放,总体上介于两者之间。
有不少女子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但贵族女子多半会自持身份,远离市井。
同时,大家都听过本朝的大长公主被先帝宠爱,不爱礼教束缚,性子野得很。这不,居然开了公主出宫设府的先河。但那只是听听罢了,很多人并无缘得见。
此时、此番,居然见到真神了吗?!
“放肆,还不跪下!”穆远不乐意了。
居然什么人都敢直视平安吗?
他声音冷,气质冷,神态冷,从尸山血海中滚过的杀意,混合着他莫名其妙的不爽,气场猛然发散,以他为圆心向外扩展了足有十丈。
瞬间,周围跪倒了一片。
凭他什么富,什么贵,身份地位还能超过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不成?
“不必如此。”赵平安小小声的说。
听起来像呢喃,只有穆远听得见,害他的耳根子都痒痒的。
“大长公主金贵,还请速速回去吧。”他硬着声音。
恨不能把这女子挟裹在怀抱里,直接拎到无人处安放。
“好吧好吧。”赵平安从穆远的语气中听出一点要爆发什么的感觉,登时泄气,“管东管西的,比我皇兄还啰嗦。”她以极低的声音咕哝。
穆远却听见了,心中受用之极。
因为,这像是亲近人之间的小小抱怨。
可是平安到底要做什么?刚才毁了他与刘指挥的同盟可能,现在又在众人面前泄露身份。
关键是对他的态度显得刻意接近,她这样……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僵硬的转过身,眼睁睁看着那套在宽大的、能掩饰身姿的凉衫里的人,施施然就那么走了,心里就像有一百只蝴蝶在飞,纷乱得不知所已。
显然,今天发生了这意外,再不能和刘指挥谈什么正事。
但抬头,就看见刘指挥高大的身影立于窗前,面色平静,但奇异的给他一种:刘指挥很紧张,现在终于放心了的感觉。
第067章 榨干
刘指挥这模样当然也没能逃过赵平安的眼睛,而她看到的东西更细致。
她眯了眯眼睛叫秋香,低声道,“你眼尖,看看刘指挥是不是把窗栏抓碎了?”
秋香假意东张西望,而后点头道,“可不是。”
接着又着补了一句,“不愧是武将出身,也是上过战场的。手劲真大,整块木头都被生生掀开了。”
这证明刘指挥的情绪一度极不稳定,特别焦虑和不安,可又得强行控制自己的行为,于是导致。
但他为什么如此关心发生的事?或者发生的人?
想想前世,最后他可是在这家店里自焚了的……
“你们留下,不必跟着我。”她低低的吩咐,“阿英,你盯着老板娘。阿鹏,你盯着刘指挥。阿鹏你要格外小心,跟远一点,刘指挥本身就是个强人,他身边的护卫也不容小觑。”
阿英和阿鹏都做普通随从打扮,紧跟在她身后。若是混在人群里,则一点也不显眼的。
这是暗卫的基本素质,如果像某些影视剧似的,穿一身黑,形容鬼祟,咻咻咻的飞来飞去,当路人甲乙丙丁都是瞎子呢,谁看不出来。
泯然于众人或者融化于黑暗,就算跟在主人身边也像是下级杂役,没有威胁感,这才是一名暗卫的最高镜界。
“再给我查查,刘指挥和老板娘有什么关系。”她补充,“不管用什么办法,可以动用咱们的暗线,务必给我查清楚。把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严重怀疑刘指挥和这家店,以及店里的老板娘有什么特殊关系。
比如,相好?
不然,他不会如此失态,又拼命想要掩盖。
为了争取刘指挥的支持,上辈子和这辈子,她都对他进行过详细的背景调查。别看刘指挥一派军人的强硬作风,但一直是东京城的风流人物。家里妻妾成群,外面花团锦簇。可独独没听说他有个开酒楼的女人,而且令他最后连死也要死在这儿。
“他俩走了,谁保护您。”秋香有点担忧。
“不是有你吗?”赵平安一脸无所谓。
秋香却很紧张。
如果不挑明身份就算了,现在明晃晃的顶着大长公主的名头,谁知道有没有屑小生出一些不良且不该的心思来。
她一个人担任护卫之职,压力很大呀。
正发愁,却见赵平安笑眯眯的转过头,对坠在后面随行的穆远扬声道,“穆大将军,麻烦你送本宫回府。”
众目睽睽。
因为穆远这个人,即便他什么也没做,也在赵平安身边形成了真空地带,令她周围一丈之内没有外人贴近。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放心与自己人说话。
他给她带来这么大便利,她还要利用他似乎有些不厚道。但是,既然已经利用了,就干脆榨干他吧。
呃,这个榨干是指利用价值,没有其他意思……
“公主,您这样真的好吗?”秋香在一旁咕哝。
“有什么不好的?”赵平安心安理得,“我和穆家关系好,少数人知道有什么意思,当然要人尽皆知才像话。”
聪明人肯定不会信,但那有关系吗?所谓姿态,做出来就行,结果不用管。
而在她们主仆嘀嘀咕咕之时,穆远已经恭敬的施礼称是,并上前几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有劳穆大将军。”赵平安保持着公主态度,优雅地说。
但那声音真是……柔得能滴出水来,把她自己都给麻到了。
转身之际,她似无意地抬头看了刘指挥一眼。
刘指挥在窗内向她恭敬的施礼,可再抬头,眼神却似瞄着那老板娘那里。
就是相好的!女性的第六感告诉赵平安。
简直是太好了!
刘指挥态度强硬,油盐不进,两辈子都没找到他的弱点,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能让他死也要埋葬自己的地方,那可不是普通相好做得到的。
赵平安本来是要破坏穆刘联盟的可能性,并在东京城散播一些不靠谱的传言,没想到居然有意外收获,这一趟真是值了。
哎呀,花三郎是她的福将啊。
“我想骑马。”快到门外时,赵平安也不管周围跪了一地的人,娇声娇气地对穆远说。
“这个……臣认为不妥当。”穆远低眉顺眼,目不斜视,可语气却坚定,“夜深露重,况且街上行人太多,大长公主还是坐在车中安全。”
“可是我是雇马车来的呀,已经会了账,打发人走了。”赵平安摊开手。
“大长公主……”
“因为好玩。”赵平安补足理由。
穆远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把心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又甜又麻,又涩又乱的情绪压下去,向周围看看,忽然指着某人,“李大人,可否借用贵府的马车?”
那人立即上前,深躬到地,“那是微臣的荣幸。”
这是计省下面的一个小官,计相杨明的手下。赵平安也是看过百官图的,略一思索就认了出来。不过说是小官,能入百官图的都是很入品入阶的,在平民百姓中都是大人物。
看来今天这出戏的观众不少啊。赵平安心想,简直太好了。
没办法,她实力处于绝对下风,局面又似铁板一块,必须处处高调嚣张行事才有机会。
于是大长公主不闹腾则已,一闹腾就打了蒋尚宫一个灰头土脸。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剪掉了叶贵妃的羽翼,让自己开了公主出宫设府的先例。
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就闹出了东京城在永宁元年的桃色绯闻。
百姓们很快就开始传,原来大长公主喜欢的不是穆家幼子花三郎,而是中意穆世子啊。
没看到吗?冷若冰山,对任何人都不多看一眼的穆大将军亲自做车夫,浩浩荡荡的护送大长公主回府呢,一直送到府门口。
这一出,令多少姑娘欢呼雀跃,又令多少姑娘黯然神伤呀。
毕竟和公主抢男人,大家都没多少赢面,最好是不抢。
“哎呀!”就在这出戏的尾声,赵平安在公主府门前下马车时,还差点从车上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