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琳说你现在只能吃营养剂了,虽然营养剂的口感很恶心——”说到这里她的小脸皱成一团, 似乎是回忆起了它们的口感,满是嫌弃,“但是为了快点恢复, 就委屈委屈你的味觉啦。”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营养剂?”她随手捡了一个,看了看上面的字,“烤虫腿味的……不不不这个一股烧焦的味道。”又把它丢到一边,捡起另一支,“绿椰菜味……不行,这个太苦了。”
少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有些吵。
男人阖着眼,没有回应也没有打断。
“浆果味!噢这个超好吃的!就是有点难买。”
牧九月拧开盖子,递给他,“你该饿了吧,喏,吃吧。”
男人睁开眼,黑眸定定的看着她,沉默。
牧九月歪歪头,不明所以的眨眨眼,“难道你……要我喂?”
“你认识我?”他开始思考现在的他是不是跟别人撞脸了,虽然这不太可能,但除了这个他没办法解释少年无缘无故的自来熟。
热心,善良,这一类的词,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牧九月摇摇头,“不认识。”
男人欲言又止,眉头微皱,还是接过了她手上的营养剂。
“不过,大概我们上辈子认识吧。印象太深。”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伯伊思·奥文列。”
“赫里森。”
入夜后的酒吧里,音乐声充斥着封闭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震耳欲聋,好似脚下踏着的地板都在随之震动,五彩的灯光从天花板投射到地上,映在每一个举杯畅饮的人的脸上,变幻色彩。
西德尼站在吧台,悠闲的晃着手里的调酒杯,嘴上叼着根未点燃的烟,要落不落。
酒吧门打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走到吧台前,坐下。
西德尼笑了一声,倒一杯酒摆在他面前。
“艾历格,你又好几天没出门了,在家捣鼓什么呢。”
艾历格揉了揉杂乱的浅褐色卷发,顶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浅绿色的瞳孔发散,显然是还不太清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爽快的哈了一声,撸起袖子随便擦了擦嘴,这才清醒过来。
打了个哈欠,他四处看了看,“西德尼,怎么没看见柏伊思?这几天也没见她联系我。”
事实上,平时她也不联系他。
西德尼挑眉,而后朗声笑了起来,满满的戏谑,“你不知道吗?蒙德泽城里都传遍了,小柏伊思捡了个男人回来,天天往普利斯那儿跑,连任务也不接了。”
艾历格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艰难的吞咽下去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柏伊思喜欢男人?!”
虽然男人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他怎么觉得这事情放在柏伊思身上,就怪怪的呢……不,应该说,他根本没办法想象柏伊思那懒散又冷清的性格,会喜欢上谁。
“那男人长得很好看?”
西德尼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想去偷看的都被柏伊思丢到大街上了。”
“不过传言也只是传言,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已经严重失真了,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
艾历格一拍大腿,“对,我得自己去看看。”说完又心虚的抓了把头发,“柏伊思应该不会连我也扔出来吧?”
他一拍吧台,留下几张蓝币,“西德尼我先走了。”一溜烟就出门去不见了。
西德尼笑呵呵的,“年轻就是好啊。”
另一边,赫里森正在尝试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离开治疗舱。
赫里森身上的外伤都已经好了,内伤还需要再吃药和静养,但已经不需要再躺在治疗舱里了。
治疗舱里几乎都是气态的各种药物,待久了身体会渐渐麻痹,要想一下子站起来走出来,是不太现实的。
牧九月小心翼翼的把赫里森从治疗舱里扶起来,但由于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和低估了他的体重,脚一软差点摔倒,连带着她扶着的人也跟着一踉跄,她就一头撞上了他的胸膛,硬的像是堵墙,扑面而来的清冷气息让她愣了一下。
赫里森是身体麻痹,但基本的感官还是没有消失。
怀里的少年,身体软的不可思议,金发蹭着他的下巴,柔软又温暖,清清浅浅的幽香在鼻尖缓缓浮动,却清晰可闻,一低头就看见她白皙的脖子,微敞开的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再往下……
呼吸不由得加深,黑眸幽暗,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
窗外的暖风无声的从打开的窗户溜进来,拉向两边的窗帘飘起又落下,阳光氤氲着空气中细小的纤尘飘扬,在地上投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窗外树叶晃动,几点光斑在地上随之摆动。
于是艾历格打开病房的门,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把少年抱在怀里,少年的头埋在男人的胸前,但那熟悉的浅金色短发……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被抱着的少年,正是他的小伙伴柏伊思。
这时,原本低头看着少年的男人抬起了头,掀起眼皮看向了他,幽冷的目光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背脊一阵凉意,下意识的僵直。
牧九月把赫里森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扶好才转头看向呆愣愣的艾历格,思及刚刚的情况,以为他是误会了,但也没打算解释。
“艾历格,下次进门前请敲门好吗?”
不过这里的门隔音效果很好,他就算敲坏了手也不一定能让里面的人听见就是了。
男人垂眸,仿佛刚刚那极具压迫力与威慑力的一眼是他的幻觉,艾历格顿了一下,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牧九月在说什么。
“抱、抱歉,我刚刚太急了。”
牧九月跟着赫里森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带他缓缓走到一旁的椅子边,让他坐下休息。
“说起来好几天没见到你人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艾历格是个间歇性技术宅,一个月总有那么十几天会把自己关在家里搞些发明,牧九月也习惯了,不过还是头一次他一出家门就火急火燎的来找自己。
“对,是有事情来着。”艾历格这才想起自己是有正事要找她的,他好几天没睡觉了,混沌的大脑被西德尼的话和刚刚那一幕一下子炸晕了,“关于之前你让我留意的消息。”
牧九月端了杯水递给赫里森,冲他弯弯眼,“你在这儿稍微活动一下手脚,我马上回来。”
一般这种时候赫里森都不会有什么回应,牧九月也不在意,跟艾历格走到病房外,没有注意到身后坐着的男人突然抬起头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寡淡,但又好像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像是在打量猎物思寻着要不要下手的猎豹。
“十天前,一名柏烈首都的研究员在卢米埃被暗杀了,而这名研究员,就是你之前让我留意的。”
之前牧九月跟艾历格进行了一场交易,让他筛查了一遍柏烈的研究人员的流动情况,才发现十五年前那间实验室活下来的研究员在近几年不断地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只剩下最后一个。
而十天前,这一个,也死了,还是被暗杀。
这个世界可没有新闻报道,更何况是这些已经算是机密的信息,也只有艾历格能够接触到了。
牧九月轻搓指腹,垂眸思考,“暗杀的人呢?”
“据卢米埃递上去的报告来看,进行暗杀行动的只有一个人。不过也是他倒霉了,一个人只带了几个近卫兵,就贸贸然的回了家乡,也不知道得罪了谁。”
“这次的事情肯定让裘恩斯亲王很头疼,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个重要的研究员被杀了。”艾历格有些幸灾乐祸,“他派出了人追捕凶手,重伤了那个人却还是让他逃了。”
牧九月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抬头看着艾历格,“卢米埃,距离蒙德泽有多远?”
“挺远的,飞车都要一天一夜呢。你问这个干嘛?”艾历格被她突然的严肃神情给吓着了,好像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一样,“你好像对十五年前那场大火很在意,为什么?”
牧九月叹了口气,语气淡淡的,“为了找一个朋友。”
艾历格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见她不想说,就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手肘拐了拐她,挤了挤眼睛,“柏伊思,里面那个人是谁啊?难不成真是你的……?”
牧九月好笑的睨了他一眼,“我怎么没发现你也对别人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艾历格这就不乐意了,嘿了一声,“你哪算是外人,关心关心自己兄弟怎么了?我又不歧视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他很肯定刚刚门口那一眼不是错觉,现在想想还觉得有种被猛兽盯上了的感觉,背后凉凉的。
“赫里森。”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但她说完后就看见艾历格皱起了眉,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柏伊思,你不知道吗?”
“赫里森在蒙德泽语中,是死亡的意思。”
第37章 给我一瓶杀虫剂 10
窗外一片漆黑, 忽而天边闪现一条曲折的亮线,紫光蓝光糅杂在一起, 猛然一下迸射,照亮了半边天空, 在光亮消失的几秒后,震耳轰鸣的雷声响起,像是天地都为之震动。
随即而来的是呼啸的狂风,呜呜的响,不够粗壮的树木被吹得几乎要拔地而起,大颗大颗的雨滴从云层落下,重重的打在湿润的泥土上, 溅起一阵尘土,沉沉的声音此起彼伏。
入目皆是白色的实验室内,灯光大盛, 亮的刺眼,一群穿着蓝色衣服的小孩子们被分开关在一个个两三米高的透明长方体箱子里。
瘦骨嶙峋的小男孩蜷在箱子的角落里, 目光呆滞, 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包裹着白色的纱布, 纱布上渗出淡淡浅金色的液体。
大脑深处像是有一把大锤子在不停的敲打一样,一阵又一阵如潮水一样的疼痛覆盖着他所有的感官,他的身体因为痛而颤抖, 牙齿都在嗑嗑的打颤,但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痛苦的神色,只有漠然和空洞。
箱子外, 是戴着口罩帽子穿着白色大衣的人,来来往往,偶尔瞥向他们的眼神是极其冷漠的,像是在看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工具。
不远处的两个穿着白色大衣的人在大声争吵着,说话间还指了指他的方向,谁也不肯让步。
男孩的目光转移到墙壁上的一个小窗口边,一根绿色的枝丫缓缓伸进来,绿色的沾上了雨水的叶子微微摇晃,是除了黑和白以外的,鲜活的颜色。
转过头鼻尖碰到了正对着他的一个尖锐的针头,里面是橙黄色的液体微微晃动,让他下意识的一晃,眼前渐渐模糊。
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眼,平缓的呼吸粗重了几分,不过一秒钟,黑眸由茫然转为清明。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轻敲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上,屋内一盏昏黄的小灯亮着,氤氲着暖色的光芒,照在床边趴在他手边睡着的少年的侧脸上。
尾端翘起的长睫上跳跃着暖黄的光点,疏密有致的阴影落在她眼下,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柔软又可爱,染上了一层金色,小而薄的唇轻抿,饱满的唇瓣的颜色刚刚好。
让他不由得想起她醒着的时候唇瓣开合,叽叽喳喳的是有说不完的话,却让想来喜静的他不觉得厌烦。
他追寻了这么多年的内心的安宁,似乎在他听着窗外格外平静悠然的风雨声、注视着少年的这一刻,体会到了些许。
一阵暖风掠过晴朗的天空,带走冰封了整个冬季的寒冷,吹开了凝结的冰块,冰块顺着清澈的流水渐渐消融,向着汪洋大海崩腾而去。
眉头微皱,长睫颤动,牧九月睁开了眼,蓝眸一片迷雾,揉了揉眼睛,看见赫里森醒了,声音里还带着未睡醒的迷糊,“赫里森,你醒了啊。”
半睁着迷蒙的眼,瞥见他额边的晶莹,牧九月顺手拿出一条手帕给他擦了擦。
“做噩梦了吗?麦柯匹斯这种药的副作用就是这样,但也只有它能清了你体内玛夏蚁的毒素了。”
柔软的布料轻轻挨着皮肤,耳边软糯的声音,解释的话语带着莫名的安抚力,让他联想到了偶尔晴朗天空下那一团团一半映着阳光的软绵绵的云朵。
黑夜中,男人无声的注视着少年的眼神多了几分柔软。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几乎睁不开,但还是强撑着开口,声音细若蚊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睡着吗?”
因为梦魇而加速的心跳已经渐渐缓和下来,男人的脸上忽明忽暗,视线落在少年光洁的脖子上,眼底是不知名的情愫在翻滚,喉结微动。
她刚刚的声音比起平时的,没有再刻意压低,软绵和娇脆,他听得一清二楚。
“能,你困了就去睡吧。”
他现在还是在之前的小诊所里,只不过躺着的地方从治疗舱换成了病床,这里还有一张小床,大约只能躺下他半个身子,但已经足够这个小不点睡了。
赫里森的话语不同于一贯的冷淡,多了几分温度,但和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再加上瞌睡虫作乱,牧九月没有注意到这一丝的不同寻常。
她也不再逞强,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晃悠着步子就朝着那张小床走去,啪嗒一下倒在上面,随便扯了扯被子往自己身上盖了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赫里森拿起床边被遗忘的手帕,指尖摩挲,视线落在紧闭的窗户上,黑眸中划过一丝冷光,掀开被子,下床。
过了大约三四分钟——
砰砰几声在身后响起,男人像是没听到似的,背着月光轻踏步子走到小床前,伸手将只盖住了她半边身子的被子向上拉了拉,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
男人的影子映在少年的身上。
像是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侧躺在小床上的少年像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似的,咂了咂嘴,樱色的嘴角微勾,绽开一个满足的笑。
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