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画七
时间:2019-06-21 09:15:04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抿了抿唇,有些紧张。
  安夏将她扶了起来,“是琼元十六年六月三日,娘娘可是哪儿不舒泛?可要奴婢传太医进来?”
  她的话让唐灼灼身子有一刻的僵硬,琼元十六年,正是她进东宫嫁与霍裘的头一年,而六月三日这天,她与尚是太子的霍裘因为王毅大吵了一架,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又有所争执,彻底惹恼了他,她自己也懒得看他脸色,小半年再没有与他说过话。
  可如今,她又回到了这么一个敏感的时间……
  唐灼灼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她朝安夏摇了摇头,“你先下去吧,我……本宫再躺会。”
  安夏不敢忤逆她,只得又给她放下床幔才出去外头守着了。
  唐灼灼在偌大的宫殿里环视了一会,青葱的指尖因为心中的惊愕而用力到泛白。
  她走到一方镶金嵌玉的铜镜前,这方铜镜被磨得极亮,是西域进宫之物,一共就只有三面,两面在宫里,一面就留在了她的宜秋宫。
  镜子里的人长发松散如瀑,一双杏眸里含着夜晚的星辰,一件月白色绣银线的中衣,既显高贵又极有灵性,唐灼灼的手抚上白里透粉的脸颊,再一想起前世里可笑的结局,抿了抿唇。
  唐灼灼起身,并没有歇息多久就轻声唤了人,进来的是安夏和安知,她们二人是从唐府里跟着自己入了宫,可前世的安知并不老实。
  她才进了冷宫没有几天,安知就使了些银子去了旁的宫里伺候,往后的几年里,唐灼灼就没有再见过她。
  殿内熏着泠泠的香,不浓不淡叫人心头舒泰,唐灼灼透过古朴的窗格,瞧到外头正盛的日光。
  安夏伺候着她用了午膳,见她也不说话不似往日那般灵动,以为她是和太子吵了架心头不是滋味,急忙劝慰道:“娘娘,殿下是太过关心您了,那些子气话您别往心里去。”
  一想起晨间那碎了一地的古董器物,安夏就生怕自家主子再念着那王毅火上浇油。
  唐灼灼的视线落在安夏的脸上,半晌,轻轻笑了一下,道:“我知晓的。”
  应是应下了,可谁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了几分。
  此时的安夏还和前世里一般无二,每每因为她和霍裘之间的不和争吵伤神,劝了又劝反而惹了她再三的呵斥,久而久之,也就不说了。
  相比于安夏,安知就乖觉得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多说什么,深谙多说多错明哲保身之理。
  可重来这么一次,她到底是不敢将安知放在身边委以重用了。
  再一想起前世陪着崇建帝的那一个月,她就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再一想起王毅得知她死讯时那样的小人嘴脸,又恨得心痒痒,一时不觉,竟在外头的沉香木雕花罗汉床上睡过去了。
  等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泛出青黑色,夜晚无尽的寂静笼罩了整片皇宫,黑暗如同狰狞的鬼潜伏着靠近。
  唐灼灼由人扶着回了内殿,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觉得身子有些酸乏,安夏才伺候着她换了一身衣裳,道:“娘娘,该用膳了。”
  望着桌上摆着的一大桌子菜食,唐灼灼净了手坐在软凳上,却迟迟未曾动筷。
  宫女们候在一旁瞧她脸色,唐灼灼却想起前世的今日,霍裘晚间是又来了一趟的。
  来告知她王毅意欲求娶宁远侯嫡次女的消息。
  只是她哪里肯信?
  她就是连话都不想和他多说一句。
  也就是这一次,他勃然大怒,对她彻底寒心,从此之后她这个太子妃名存实亡,可就是这样,在他登基之后,皇后的位置也依旧留给了她。
  想到这,唐灼灼抿了抿唇,眼神慢慢黯了下去。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有些喧闹,到了内殿,就只剩下男人沉稳不乱的脚步声,透过一扇珍珠帘,唐灼灼只能瞧见男人明黄色的蟒袍和腰间莹白的玉牌。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唐灼灼却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叶子的味道,清冽如冷月。
  殿里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她还未回过神,身子已自行跪了下去:“妾请殿下安。”
  女子声音婉转多娇,烛光轻柔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竟显出一种毛茸茸的暖和感,与她往日偏执的模样判若两人。霍裘步子一顿,自然垂于衣侧的大掌紧了紧,旋即又不动声色松开。
  霍裘眸光深幽,里头情绪翻涌又似藏着赫赫风雷,他微一凝神,不动声色退开一步,冷声道:“起吧。”
  唐灼灼察觉到他话中的冷漠,心中一凛,旋即面色如常地起了身。
  霍裘锐利的视线从她身上滑过,落在满桌的菜上头,“在用膳?”
  唐灼灼随着他的视线一瞧,才上的菜热气袅袅,在眼前形成了一道白雾,她竟有些看不清霍裘的面容了。
  “才传了膳,还未动筷,殿下可要一同?”
  触及她坦荡的目光,霍裘微有一愣,旋即别开了视线,抿了抿唇。
  一直跟在他身后充木头人的张德胜见自家主子爷这面色,急忙堆着笑道:“娘娘,殿下才从书房来……”
  言下之意就是要在这里留膳了。
  唐灼灼手心沁出些濡湿,吩咐宫女再上了副碗筷。男人的存在感极强,她偏头朝安夏道:“再叫小厨房多烧几个殿下爱吃的菜呈上来。”
  霍裘夹菜的动作一顿,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旋即又被眉宇间的冰霜笼罩住了。
  大津朝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是以这顿饭吃得十分安静,唐灼灼前世里吃多了冷宫里的剩菜残羹,吃得嘴里如今都能觉出些苦味来,乍一尝到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就连眼神也明亮几分。
  她原就是个贪吃馋嘴的。
  霍裘用完膳用帕子擦了擦手,目光落到了离着不远的女人身上。
  她吃东西向来秀气,樱唇上沾了些许汤汁,变得粉嘟嘟的极水灵,骨节分明的小手执着白玉的汤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霍裘眼底突然沁出丝缕的笑意。
  唐灼灼自然感觉到了男人灼热的视线,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等会……该怎么解释早间的事情?
  未来的崇建帝可不好糊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女主性格很刚,和温凉完全不同,日天日地日空气,希望不被骂了。(阿弥陀佛)
 
 
第三章 嫡妻(一更)
  用完了膳,唐灼灼就有些不知所措了,霍裘的存在感向来极强,高大的身子一靠过来她就下意识躲闪,手心的濡湿一点点沁到帕子上。
  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王毅,在对付霍裘这方面就做得极好,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一个字,问什么她答什么,这样的日子久了,她自以为是两看相厌,敷衍得就越发厉害了。
  可如今再来一次,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可这相处之道……她着实苦恼。
  霍裘见她这般模样,目光不由得冷了下来,她的心思像是明摆着写在了脸上,枉他还心存希冀巴巴地跑到这来。
  太监和宫女有条不紊地退下,殿内就只剩下霍裘和唐灼灼四目相对,香气袅袅升到半空,又被些凉的夜风吹散,半分痕迹也不留下。
  “唐氏。”他心底怒火妒火中烧,脸色自然也不好看,声音冷得和三九天里的冰棱一般无二。
  霍裘性情阴鸷,杀伐果决,前世脸沉下来的时候就连朝中呱噪的言官都不敢多说半个字,唐灼灼抬眸望进他无甚表情的眼瞳里,不由得一愣。
  “妾在的。”唐灼灼乖巧应了一声,将鬓边的几缕碎发挽到耳后,露出白玉般的耳廓和耳珠,散发着细腻的光。
  霍裘眸光又黯了几分。
  “孤既给了你太子嫡妻的身份,什么心思该有什么心思不该有,你应当知晓。”
  霍裘怕她听不进去,语气用得极重,一想起早间在她小柜里发现的画像,简直要被气笑。
  他堂堂太子明媒正娶的正妻,整日看着画像上的男子以解相思?饶是他再冷静自持,也受不得这样的奇耻大辱。
  前世正是因为这么一句话,原本就将至冰点的关系彻底破裂,唐家世代忠臣虎将,唐灼灼自幼生在这样的世家里,脾气自然也是顶顶吃不得亏的。
  哪怕那人是崇建帝。
  现在想想,若他真要计较,不单单自己,就是唐家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唐灼灼抿了抿唇,视线落在他垂于身侧的宽大手掌上,神色有些恍惚,想起这双手掌贴在她画像上时温热的温度,真真是恍若隔世。
  “妾定谨记于心。”她对上霍裘毫无温度的眼睛,良久才轻轻出声,声音在有些空旷的殿里扩出低低的回音。
  从霍裘的角度看,她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像是一排浓密的小刷子,挠的人心痒痒。
  霍裘的喉咙有些发痒,眼底飞快滑过一丝诧异,垂立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旋即又松了开来。
  殿里一时之间变得无比的安静,只隐隐还能听着外头树梢上一两声蝉鸣,唐灼灼自是知晓霍裘的意思,无非是来警告敲打一番。
  她有心想要解释,但一想着引起他们争执的那副画,就显得些许有心无力。
  霍裘瞧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人,从精致的面庞到修长雪白的脖颈,再到不堪一握的盈盈纤腰,心下没由来生出一股子烦躁开来,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
  这个女人处处皆美,只是太没有良心。
  “孤还有些事,先走了。”霍裘深深瞧了她一眼,抬步往外头走去,唐灼灼微微一怔,明亮的双眸黯淡了些。
  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该缓着来的。就算给不了霍裘同等的情意,她总也能做好一个东宫妃该做的。
  这样想着,唐灼灼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漾出几缕笑意,自然伏身下去:“恭送殿下。”
  才到那块厚重的珍珠帘前,霍裘眉心蓦地一皱,那双绣金线的足靴微微一顿,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寒霜,连带着他那瘦削的下颚都蹦得紧了些。
  “今日威猛将军王毅请旨求娶宁远侯嫡次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也不去望她的表情,神色沉沉如雾霭:“父皇今日问孤意见,孤觉得不错。”
  哪怕她等会子要大闹一场,但若这样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再来一次他也照样做得坦荡。
  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在霍裘眼里什么也算不得。那王毅嘴里说得再好听,一叫他平定西北战乱之后再迎娶唐灼灼,顿时就变了脸色。
  能有多深的感情?
  最后还不是他带兵亲征娶了她?与其她在那等宵小之辈身边受气,还不如拢到自己的羽翼下好生护着。
  只是没成想将人拢到了身边,天天受气的却成了自己。
  唐灼灼听了他的话,心下一凛,手心里上好的帕子沁上了点点湿濡。如今先帝病危,太子监国,他觉着不错的事基本就已成定局。
  前世就是这则消息,让他们原本就不好的关系将至冰点。唐灼灼忆到前世,神色不由有些恍惚,才想张口说话,就瞧见霍裘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如鹰般锐利的眸子落到她的面上,神色阴鸷眉心紧皱。
  唐灼灼不由得有些慌乱,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朝堂中的事,殿下不必与妾说的。”
  霍裘目光顿时一滞,片刻后才转过身去,声音里轻嘲之意毕显:“也是。”
  说罢,就大步出了宜秋宫,外头伺候的张德胜见这架势,连忙一挥拂尘跟在后头连声也不敢吭。
  这明明用膳时还好好的,怎么主子爷一出来又成了这等场景?
  夏夜的风带着点星的寒意,宫女提着灯在羊肠宫道上走着,除了细碎的脚步声,就只剩下了风吹叶片的簌簌声,霍裘想起方才殿里女子的反常,从心底冷哼一声。
  他到底是不得她丝毫欢心的,霍裘猛的闭了眼,周身的寒意格外明显,张德胜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斟酌着开口:“殿下,娘娘心里是念着您的好的,奴才方才听安夏说娘娘专等着您用晚膳呢。”
  霍裘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样的话以前他还能听进去一些,可如今她嫁过来半年,好生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指之数。
  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干多了,自然也就心寒了。
  他转动着手上泛着幽光的玉扳指,神色莫辨。
  全天下的女人都可能讨好他心悦他,唯独唐灼灼不会。
  那就是个顶顶没心肝的。
  作者有话要说:灼灼真的是我亲闺女,大家都要喜欢她呀。
 
 
第四章 求而不得
  而唐灼灼见男人背影挺直如竹消失在夜色里,与此同时殿里的那股子威亚也随之消失,她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寻了软凳坐下,眸光却晶亮。
  安夏才见那位主子爷黑着脸离开,可又没听着旁的动静,如今见唐灼灼不像是早间那般愤怒得含泪的样子,稍微放宽了心道:“娘娘,可要用些点心?”
  唐灼灼玉手托腮,盯着殿里熠熠发光的夜明珠摇头,良久,她眉心一皱,不知记起来什么,面色有些凝重地问:“那副画呢?”
  安夏隐有一愣,随后嗫嚅着回道:“收在箱底里呢,娘娘您……”
  不会又要在这当口拿出来吧?
  唐灼灼明媚的杏眸里闪过一丝阴霾,旋即站起了身子,望着桌上的明烛道:“拿过来。”
  安夏有心再劝,可见唐灼灼的面色并不好看,再一想到她素日里的脾气,到底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去拿了。
  那幅画卷被好好的放着,上头一点儿灰尘也无,唐灼灼是极爱惜的,她抿了抿唇,将画卷平放在那方紫檀木案桌上,用一方砚台压了画卷的一个角,那个角上立刻就染上了墨印。
  唐灼灼淡淡一瞥,目光旋即移到画上的人上头去了,上头的人儒雅一笑,翩翩公子如玉,透过画像都能觉出男人的玉树临风来。
  王毅生得是极好的,一双桃花眼时常酝酿着浅笑,京都贵女有不少就是被他一双眼睛勾了魂,唐灼灼也不例外,一眼相中的就是他的好皮囊。
  画下方的署名只有一个唐字,工整清秀的字迹之下还描着一朵灼然而开的桃花,赫然便是唐灼灼所作。
  她虽出身将门世家,但天赋极高,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只是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知道的人少罢了。
  唐灼灼纤细的手指头宛若温玉,胭脂色的广袖拂过画上人的眉眼,眼前却浮现出前世里那人显得有些狰狞的嘴脸,眸光蓦地冷了下来。
  她亲自拿了这幅画细细端详,片刻后笑着对一旁伺候着忧心忡忡的安夏道:“本宫这作画的本事可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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