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画七
时间:2019-06-21 09:15:04

  若不是最后一刻她太过心急,生怕朱琉先一步到终点,也不至于会用这样的法子。
  她都能看清楚的事,屋塔幕哪里会看不清?他自己就是草原上的王者,一眼就能瞧出那丫头压根没动真格,可不到最后一刻,到底是心怀希冀的。
  “牧戈,若不是父汗临终前的嘱托,今日单凭你犯下的罪,就足以丢到旷野里去喂鹰。”屋塔幕身子极为高大,轻轻的嗤笑显得极为可怖。
  牧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全身都在细细地抖,她一直都知道这男人再冷情不过,可万万没想到这样狠绝的话,会对自己说出来。
  就在这时候,张德胜有些尖厉的声音在帐子外响起,“可汗,杂家奉皇上旨意前来将谋害皇后与郡主的人押送回京。”
  牧戈一时之间吓得瘫软,连出气都不顺畅。
  屋塔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张德胜进来时面上仍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笑意到底浅薄,他不慌不忙地朝着屋塔幕行了个礼,而后尖着声音道:“可汗,皇上有令,将牧戈姑娘收押至天牢等候发落。”
  屋塔幕扭头看了牧戈一眼,恰巧对上一双惊恐莫名的眸子,他仿佛又看到了他父汗病重之时伺候在床前的少女,也如今日一般惶恐悲伤。
  他抿了抿唇,手背上青筋暴出几根,极隐忍地道:“牧戈好歹是我部族之人,虽此处行事鲁莽,但贸然收至中原天牢,传出去恐引我草原子民不满。”
  也知道张德胜无法做决定,他接着道:“等会本汗亲自去与皇帝请罪,若商议不好,公公再来捉人也不迟。”
  张德胜其实也早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只是临走时隐晦地瞥了一眼牧戈,意味深长地道:“现在皇后娘娘尚在昏迷之中,琉璃郡主也折了腿,皇上正在气头上,可汗要给草原子民交代,我中原也有中原的规矩。”
  “这规矩,总是不可废的。”
  说罢,就带着一帮人掀了帘子回了。
  牧戈这时候是真的怕了,她忍着浑身的痛从床榻上跌下来跪在屋塔幕的脚边,涕泪横流,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道:“可汗,我不要,我会死的……牧戈再也不敢了。”
  屋塔幕将她拂开,面色沉得吓人,“回草原之后,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若她安分守己,余下半生,也能衣食无忧。
  牧戈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泪水和着花了的妆,晕染开来,竟显得有些吓人。
  就在张德胜离去前,屋塔幕也出了帐子,问:“琉璃郡主怎样了?”
  张德胜倒是扯出一个笑容,道:“郡主无大碍,与清远候世子的婚事也已定下。”
  屋塔幕紧紧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换了一身衣裳就到了皇后的帐子外头。
  霍裘还在里边守着。
  听说皇后还没醒过来。
  帐子里中药苦涩的滋味漫开,像是打翻了一锅熬好的药膳,袅袅的熏香也压不过那股子苦味。
  霍裘坐在床前,细细描摹唐灼灼的轮廓,这段时间在草原上,烈日当空的受了晒,眼瞧着每个人都黑了一个色号,这小女人却是一如既往的白。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精致,哪怕现在躺在床塌上昏迷不醒,也只是和睡着了一样。
  可每每一想起太医的那几句话,霍裘就心头一痛,若是这小娇气包醒来了知晓这样的事,怕是不知道要背地里抹多少眼泪的。
  药碗里乘着的苦涩汁水变得温热,霍裘亲自一勺一勺喂下,见她终于喝了下去,总算是小松一口气。
  再过一两个时辰,应当就醒了。
  外头传来几人的脚步声,随后,张德胜恭敬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蒙古可汗求见。”
  霍裘原还带着几丝柔和的眼眸陡然变得深幽不见底,开阖间俱是有若实质的寒气,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儿,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心上亲了亲,声音哑得很:“等朕回来。”
  胆敢伤了她的人,他是一个也不会放过。
  管她是什么牛鬼蛇神。
  他大步走了出去,帘子因为他的动作而灌进一些风,而后又缓缓合上。
  屋塔幕早先见这中原皇帝的时候,前者虽然十足严肃冷漠,可到底也没失了礼节,这次一见,却发觉到他整个人气势全变了个样子。
  阴鸷,暴戾,愤怒,锋芒毕露,这些情绪所起皆因那个中原皇后。
  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唐家姑娘。
  不知怎么的,屋塔幕面对着这样的年轻君主,竟有些毛骨悚然,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却准得可怕。
  “皇上。”他正了神色拱手,道:“牧戈还小,又自小被父汗惯着,做事不过脑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霍裘阴寒的笑打断了,那笑只浮于表面,带着淡淡的蔑意,却又丝毫不达眼底。
  “可汗若是还要为牧戈求情便罢了。”
  “朕的发妻还在里头躺着至今没醒过来,可汗一句轻飘飘的不过脑子,这事就算完了?”
  霍裘话语中的强硬之意不容置疑,面上像是覆上了一层万年冰山的雪水。
  屋塔幕眯了眯眼睛,轻叹了一口气道:“皇上恕罪,草原有草原的规矩,牧戈做错了事,自当按草原的律法来罚。”
  再怎么样,总归也能保住一条命。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也算是圆了昔日对父汗的承诺。
  霍裘倏尔停下步子来,高大的身躯挺括清贵,足下勾着金线的龙纹软靴在日光里闪着细光,他玄色的眼瞳里满是冰冷的怒意。
  “既然可汗这样说了,那朕就等着。”
  叫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有许多,将这牧戈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他和唐灼灼的孩子。
  他盼了许久,甚至从她嫁进东宫之前就有想过,不论是男孩女孩,拥有着与他们相似的眉眼,若是男孩,那便是未来的储君,若是个女孩,那便更如意。
  定是长得与她一样精致。
  出了这样的事,屋塔幕也没有脸再提赐婚一事,眼见着霍裘半点不留情面,也就皱着眉头找了个借口走了。
  直至到了深夜,唐灼灼还是未醒,一丝动静也没有,霍裘一向爱洁的人,穿的却还是早上那一身,此刻守在唐灼灼的床榻前,感受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见深浓的惊惧。
  “怎么皇后还不醒?”他剑眉深深皱起,问跪在地上的两三名太医,几乎维持不住往日淡漠的形象。
  几名太医也是被折腾得身心俱疲,彼此间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道:“皇上,娘娘只是受了些撞击的外伤,按理说喂了药是应当醒过来了,臣等合计着,还是觉着启程回京为上策,京都的药材也多些。”
  霍裘见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揉了揉作痛的眉心将人谴退下去。
  他握了唐灼灼纤若无骨的小手,将她的手贴上自己一面的脸颊,因为疲累,声音带了些粗砺:“不是往日里最爱揉朕的脸?如今给你揉。”
  她惯是个不安分的,试问天底下还有谁敢捏上天子的面颊?除了她,不作第二人想。
  她仍是没动静,安安静静的再乖巧不过,却叫霍裘气得心肝都疼,他垂着眸子觉得眼角有些酸涩,片刻后,有些压抑的声音才从指间传了出来。
  “就不该惯着你的。”
  一夜独坐到天亮,守着一个不愿醒的人。
  第二日一早,皇帝下令启程回京,离京这么久,许多人都有些想家了,这样的消息一传出来,到底引起些躁动,只是碍于如今这个时局气氛,硬生生没有人敢表现出半分欣喜来。
  而屋塔幕所说的惩罚,则是押着牧戈打了四十个板子,惨叫声传出老远,听说牧戈被放下来的时候,整个臀,部都已血肉迷糊了。
  这样的惩罚,在女子当中,着实算不上轻了。
  霍裘听了,却只是轻蔑一笑,狭长的剑眸微微一挑,丢了手里的折子道:“听说昨晚,屋塔幕与清远候世子打起来了?”
  伺候在旁边的是全安,他点头如实地回:“原就是约着喝酒,谁知喝着喝着,可汗就发了疯一样地对清远候世子出手。”
  霍裘勾了勾唇,斜瞥了一眼手侧的明黄色圣旨,那是前段时间就拟好的赐婚圣旨。
  “想也无需想,屋塔幕不是纪瀚的对手。”
  “皇上料事如神,可汗喝的酒有些烈,听人说醉了竟连世子十招也接不过去,倒也真是人不可貌相。”
  瞧着那清远候世子也实在不像个能打的啊。
  霍裘漠然地笑,“就是不醉也不见得就能打得过。”
  他眯着眼睛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全安出去一看,将紫环带了进来。
  “皇上,娘娘醒了!”
 
 
第八十章 
  唐灼灼再一次做了上次未做完的梦, 潮湿阴暗的地牢里, 一间又一间地走过去, 直到细微的磕绊声响起,她才找到了蹲在角落里的那人。
  衣衫褴褛下是被皮鞭抽得翻卷过来的血肉,那人却像是无动于衷一样, 只是低着头呢喃,你走, 你快走。
  唐灼灼久久站立在他跟前, 直到他抬起了头, 露出猩红的双目,才轻而又轻地唤了一声师父。
  那张瞧不出原本模样的脸, 得仔细辨认,才能获得那么一丝熟悉感。
  闻名天下的神医,是被何人关在地牢里,又为何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
  唐灼灼才要深究, 又觉得小腹火烧一样的痛,最后费力地睁开眼睛时,只觉得梦中的自己冷静得可怕。
  她很快就无暇顾及那个荒诞的梦,因为全身都是火烧一样, 稍微挪一下都是伤筋动骨的痛。
  安夏正守着她, 见她醒了,立马就红了眼眶, 将她小心扶起来,而后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 牵强地笑:“娘娘才醒,喝些水润润喉吧。”
  她这样一说,唐灼灼也觉着嗓子干得不像话,说话都不能。
  稍稍抿了一口水,她闭着眼睛细细地抖,颤声问:“郡主怎样了?”
  脑海里最后的记忆,却是朱琉跌坐在地上,面白如纸的场景。
  “三人之中,就娘娘伤得重些,郡主崴了脚,牧戈姑娘更是罪魁祸首,方才才领了四十板子,被拖着回了帐子里。”
  听安夏说了这番话,唐灼灼也记起来了,最后关头的时候,牧戈甩到朱琉那头的马鞭有问题!
  她阖了双眼,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就连说着话,她都觉得字字都得停下来吸一口凉气。
  定了定神,唐灼灼才想细问,就见帐篷的帘子被霍裘一把掀开,男人走得有些急,坚毅的下巴上沁出了些汗来。
  安夏识趣地退了下去。
  原先屋子里还只是一股子药味,可如今随着女人醒来,倒又多了一缕极淡的甜香味。
  这香霍裘闻着再熟悉不过,正是这香,叫他数个日夜沉沦着欲罢不能。
  唐灼灼原还没觉着什么,这会见他来了,倒是觉得浑身的疼都一起涌上了大脑,几乎是眨眼之间,她就瘪了嘴掉了金豆豆。
  她见这男人只是站在那里,始终离她十几步的距离,都无需细细揣摩他的表情,就已然清楚,他这回是气得狠了。
  唐灼灼也有些后悔,断然没曾想过牧戈竟有那样的胆子破釜沉舟,要死三人一起死?
  她伸出两条玉藕一样的手臂,声音尚带着不明显的哭音颤意,“皇上,疼的。”
  霍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走到床前拭去那两行眼泪,谁知这小娇气包越发来了劲,只是勾了他的脖颈将小脸昂在他眼前,那泪水,竟像是淌不完一样,擦了又有。
  男人的心简直要被这颗颗的眼泪给烫化了,可他偏生皱着眉沉声问:“这会知道喊疼了?”
  “追在人后头的时候就没想想摔下来有多疼?”
  唐灼灼这一下摔得狠了,甚至磕在地上的时候还咬破了嘴里的嫩肉,这会一说话又有一股子的腥味。
  她又疼又被数落,漱了口之后就默不作声了。
  小姑娘睫毛上还颤巍巍挂着泪珠,楚楚娇柔得很,霍裘瞧了,却是十足的疼惜,他缓缓将人搂到怀里,十分控制着自己不去碰她擦伤较严重的左臂。
  “不准再有下回。”
  直到现在,他仍是心有余悸。
  唐灼灼点了点头,她生来就是个勾人魂的妖精,哪怕现在样子狼狈,哭相糟心,可那张小脸,依旧是足以勾魂摄魄的。
  霍裘的眸光一寸寸落下,最后辗转到她小腹处,目光一瞬间结成了冰,可再抬眸看她的时候,除了眼里的疼惜之意更浓一些,旁的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唐灼灼伸手摸了摸白嫩的脸颊,而后轻轻松了一口气,小脸埋在男人的胸膛前,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偷偷又掉了几滴泪。
  霍裘抿着唇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十足地问:“饿了吗?你昏了足足一天,朕叫人备好了清淡的菜,可要尝尝?”
  唐灼灼哪里还有胃口吃得下东西?
  她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又生怕男人起身硬逼着她吃,两条白皙得像是镀了光的胳膊紧紧地环住了霍裘精瘦的腰,好看的杏眸像是一弯沁了水的弦月。
  “皇上……”她轻声轻语地唤他,却又不说别的,一声又一声,她每唤一声,霍裘就答一声,直到她揪着他的衣裳哭成泪人。
  霍裘心里顿时一咯噔。
  她虽然娇气,却不会轻易掉眼泪,若只是单纯因为摔得疼了,最多也只是半真半假地掉几滴眼泪,为得哄他怜惜和心疼。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全身都缩成了一小团,哭得直喘不过气来。
  霍裘目光如刃,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一些。
  “娇娇,莫哭。”他仍是来来回回只会这句,当真再说不出什么情真意切的窝心情话来。
  哄女人的一套,他都还是在这小娇气包身上现学现用来的,变来变去也变不出一朵花来。
  往日他这么一说,唐灼灼也就见好就收,左不过再顺了崇建帝一些奇珍异宝寻个开心,可没有哪一回,像她现在一样。
  唐灼灼自个跟江涧西学了那样久的医术,从她醒来到现在,小腹处的疼痛都是不容忽视的,她再如何心里都有了数。
  男人身子僵得像块石头,唐灼灼没了力气,将下巴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也不开口问什么,安静得叫人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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