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隆帝见这个模样, 哪还不明白他怕娘子的毛病又犯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罢了罢了,朕今日便不做这个恶人。今日你们夫妻二人回京是大喜事,若是因朕害得爱卿回去跪了地板, 反而是朕的不是了。”
“陛下。”一位红衣女子含笑而来,她英姿飒爽地向昌隆帝行了大礼,“多年未见,您的风采一如当年。”
花应庭缩着脖子不说话。
“卫将军。”昌隆帝看着眼前这位红衣女子,语带感慨,“朕老了,倒是卫将军仍旧光彩照人。”
这位大晋朝最有名的女将军卫明月,一度是他少年时期的心理阴影,年幼时不懂事,见卫明月长得明艳动人,就说了几句轻浮的话。没过几天,就看到卫明月在他眼皮子下,笑着拍断一条石凳。
从此以后,他看到卫明月就觉得腿疼,怕她一个失手拍断自己的腿。甚至因为心理阴影太大,他后宫里所有女人,容貌脾性都与卫明月完全相反。
时隔多年,昌隆帝即使是万人敬仰的帝王,见到卫明月的第一眼,脑子里想到的还是那条石凳。
为此,即使他知道花应庭十分怕老婆,也觉得他是个真英雄,真汉子,是京城儿郎们的楷模。
“爱卿啊。”昌隆帝把花应庭推了推,把他推到卫明月身边,“多谢两位将军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朕来接二位进城。”
“生为大晋人,死为大晋魂。”花应庭与卫明月齐齐跪在昌隆帝面前,“这是末将等应尽之责。”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夫妻二人伏地叩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跟随回京的众将士齐齐高呼,声可震天,山河为之颤动。
“朕得二位良将,乃此生之幸。”在声声高呼中,昌隆帝弯腰扶起二人,眼眶再次湿润。
“走,宫中准备庆功宴,众良将随朕回宫。”
帝王领众皇子亲自到城门口迎接花应庭进京,这是何等的颜面。林舟看着帝王仪仗慢慢消失在城门,暗暗叹息了一声。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今日的花家有多风光,以后的花家就会有多小心翼翼。这些年来,边关在花家的镇守下,捷报连连。可是如今最凶悍的金珀国被花家镇压下来,其他小国无一战之力,至少可保大晋未来五十年的安宁。
未来的五十年,花家又该走向何方?
“父亲。”林家姑娘走下马车,见父亲盯着空荡荡的城门沉默不言,以为他见到花家得帝王亲迎,而他们只能避开在角落里,而心生郁郁之情,出言安慰道:“您向来清廉,低调回京,其他人并不知您已至京城。所以……”
“傻孩子。”林舟笑道,“花家一时风光,至于以后如何,自有史书评说。为父并未多想,你不用担心。”
他家闺女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过细腻,这性子不改改,以后嫁到皇家,可怎么办才好?
花琉璃与花长空兄妹二人一大早就准备去城门去迎接父母,得知陛下带着几位皇子亲自迎接,还在宫中设了接风宴后,兄妹二人就跟在了接待队伍里。
从城门入宫,还有很长一段路。
虽然已经净了街,道路旁边已经没有闲杂人等,但架不住京城老百姓生来就热情的性子。
路边茶楼酒楼上面,挤满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待帝王依仗经过后,顿时热闹起来。有扔花的,扔手绢的,还有扔银票的。
花琉璃听到禁卫军声嘶力竭地喊:“注意安全,不要摔下来了。”
“卫将军,卫将军,看这里。”花琉璃可以肯定,尖叫的是个小姑娘。
“卫将军,我要嫁给你。”花琉璃看了眼自家娘亲风度翩翩的背影,再看了眼茶楼上挥着手绢跳来跳去的少女,心情万分复杂。
小姐姐,喜欢上已婚将军是没有前途的,还是重新找个人去喜欢吧。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母亲还是这么招小姑娘喜欢。”花长空语气十分感慨,也难怪陛下的帝王仪仗走得那么快,看来是为了方便老百姓们投花叫好。
昌隆帝可以提前回宫,几位皇子却要陪着将士们一起。英王摘下误投在自己头顶上的花,耳朵嗡嗡作响。
骑马走在他前面的太子忽然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向跟在众皇子身后的花家兄妹,朝他们招手:“花三公子,福寿郡主,你们上前来。”
英王顿时反应过来,太子这是要在花、卫两位将军面前做好人。他就知道,姬元溯这个王八蛋,喜欢在兄弟面前摆十足的谱,在别人面前装最好的人。
“殿下。”花琉璃骑的马有人牵着缰绳,她听到太子唤她,便驱马来到太子面前。
“你与两位将军多日未见,上前来好好叙旧。”太子想,这小姑娘的眼睛怎么就这么闪亮,闪得他的心也跟着晃悠起来:“今日乃是你们一家团聚的日子,不必太过讲究规矩。”
“多谢殿下。”花琉璃越发觉得太子是个好人,这么好的太子,竟然有人说他性格狂妄,这么多么不要脸的抹黑呀。
“去吧。”太子拍了拍马儿,往旁边让了让。
英王看到这一幕,在内心大骂,表里不一,骗子,阴险小人!
夫妇二人见到小女儿过来,脸上的笑容温和起来:“琉璃,快到娘亲这边来。”
“娘亲。”花琉璃让马儿靠近卫氏,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她可能会一头扎进卫氏怀里。
卫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为娘的小乖乖,在京城开心吗?”
“一切都很好。”花琉璃抓住卫氏的手,“就是有些想念爹爹与娘亲。”
“我们也很想你。”卫氏看着女儿的眼神,温柔得就像是在看最珍贵的宝珠。
太子见到这一幕,不由得让马儿的步伐更慢一些,给他们一家四口留足说话的空间。
两位将军待小女儿,果真如传言般,珍如掌中珠。
“卫将军您不能娶我,让我嫁给您的女儿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划过喧闹的街道。
花琉璃默默抬头,看向楼上嗷嗷尖叫的姑娘们,冲她们眨了眨眼。
京城的民风是不是太过开放了?
“不娶!”花应庭仰头吼了一句。
现在的小姑娘都怎么回事,瞧上他媳妇不说,连他女儿都不想放过?
顿时两边楼上又扔下无数手绢香囊,整条街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茶楼二楼包间里,嘉敏郡主看着那些探头探脑的小姐妹,捧着茶杯一言不发地品茶。
“听说卫将军是名动京城的美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风姿仍旧不减当年。”
“我觉得……花琉璃长得确实挺漂亮。”
“闭嘴吧你。”说话的人偷偷看了眼嘉敏,“京城里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多了去,她算老几?”
“可她不是漂亮,是特别漂亮……”
“你们是出来喝茶的,还是看人长相的?”嘉敏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道,“今夜宫中有接风宴,我不陪你们了。”
等嘉敏走了以后,小姐妹们面面相觑。
“明知道嘉敏不喜欢花琉璃,你还夸她漂亮,猪脑子?”
“不能怪我,主要是因为美色惑人。”
“幸好你不是男人。”
“为什么?”
“好色的男人容易出去祸害其他姑娘。”
“好姐妹要帮自己人,花朝节我们必须要让花琉璃丢脸,好帮嘉敏出气。”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很像话本里,讨人厌的路人甲乙丙丁?”
“闭嘴!”众姐妹齐齐骂这个多嘴的姑娘。
她们能是路人甲乙丙丁吗,她们分明就是话本里足智多谋的主人翁团队。
为了以示对大功臣的重视,宫中这场接风宴办得十分隆重。昌隆帝因为太过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盏酒,话里话外皆是对花应庭的赞扬与亲近。
底下的文臣们也跟着一个劲儿的吹捧,把花家从头到下都夸了一遍。甚至有文官把花家门口的石狮子都夸了一遍。
花琉璃一脸乖巧地坐在娘亲身边,从头到尾只需要微笑、羞涩地微笑,脸红的微笑,就得到了大堆的赞扬。
有女儿在身边,卫氏只略喝了两盏酒,就不再碰酒杯。其他女眷见了,知道母女二人几个月未见,肯定有很多话想说,也就没有再去劝酒。
“娘亲,你与爹爹一路押送二王子回京,可曾遇到人劫囚车?”花琉璃拿着筷子给卫氏布菜,把酒盏拿得远远的。
“是有金珀国的人,一路上跟着交涉,怕我们折磨他。”卫氏笑,“不过前来劫囚的却不是金珀国人。”
“挑拨离间?”花琉璃瞬间明白过来,金珀国行事嚣张,欺压过不少小国。这些小国得罪不起,只好用这种方式挑拨离间,还能趁着大晋与金珀不和的机会发展自己国家。
“我以为那个二皇子会气得自杀。”花琉璃小声道,“当初在战场上,他可狂傲得很。”
“能好好活着,谁想死。”卫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段日子倒是老实了不少。”
“没再继续骂我吧?”花琉璃小小声问。
“呵。”卫氏眉一挑,“他这辈子都不敢再骂你了。”
接风宴结束,喝醉的皇帝开口道:“应庭,你我多年不见,今夜我们秉烛夜谈。”说完,他扭头看向卫氏,“卫将军意下如何?”
即使是喝醉了,昌隆帝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种事必须要征求卫明月的意见。
年轻的臣子有些莫名,陛下邀臣子秉烛夜谈是何等荣耀,为何还要问卫将军?
倒是一些老臣,露出了一脸“我虽然知道,但就是不说”的深沉表情。
“这是末将夫君之幸。”卫氏起身向昌隆帝行礼。语毕,她扭头看向众人,老臣们齐齐低下头,唯有懵懂无知的年轻人们,双眼还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老臣们偷偷摇头,年轻不知命珍贵,真好。
“殿下。”一位大理寺官员匆匆走到太子身边,“金珀国二皇子拒绝用食,闹着要见福寿郡主。”
太子看了眼微醺的父皇,对大理寺官员道:“战败小国,有什么资格见我朝尊贵的郡主,由着他闹。”
“是。”大理寺官员领命退下。
说来也奇怪,这二皇子是被花将军抓住的,为何看他的样子,倒是对福寿郡主恨得咬牙切齿?
当天晚上花家人没有出宫,而是被留在了宫中。
卫氏见花琉璃与寿康宫的宫侍们十分熟悉的样子,想起女儿在信中说过,太后曾留她在宫中住过一段时间,所以特意开口向太后谢恩。
“这孩子哀家喜爱得很,若不是怕其他人说闲话,哀家都想把一直把她养在身边。”太后对卫氏笑道,“这些年在边关苦了你。”
“太后娘娘,您是知道的。”卫氏笑着摇头,“对于末将而言,能够镇守边关不是苦,留在后宅一辈子才是苦。”
女子为将,本就比儿郎难上十倍百倍,幸而她能遇到明君,一展抱负。
“是啊,世间女子多有不易。你身为卫家女,学得武艺兵法,若是让你囚在后宅之中,才是苦。”说到这,太后就叹了口气。
她当年若不嫁给先帝,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了。旧事已去,她也放下了,只是心里到底有几分念想。
“知末将者,还是太后娘娘您。”卫氏亲手给太后倒了热茶,“太后娘娘这些年可还好?”
“好。”太后拍着卫氏的手背,“皇帝很孝顺,太子也对哀家很亲近。”
陪坐在旁边的花琉璃想,连太后娘娘都觉得太子好,果然是那些抹黑太子的人丧心病狂。
“琉璃。”太后转头对琉璃道,“你身子弱,早些回房间休息。”
花琉璃知道太后与娘亲有其他话要说,只装作不知道,乖巧地起身告退离开。
走出正殿,夜风有些冷,她接过鸢尾递来的披风系好,轻手轻脚地往侧殿走。走了几步,她见院子里挂了很多漂亮的灯,停下脚步问:“上次来,好像没有这些?”
“郡主,您忘了,今日是上元节。”鸢尾小声道,“这些灯都是小宫女们亲手做的。”
旁边提灯引路的宫女笑盈盈道:“郡主,这是宫里旧规矩了,每到上元节时,各宫都会挂上漂亮的灯,直到第二天早晨。”
“这么多宫灯,一定都很漂亮。”花琉璃看着宫灯上在风中摇晃的垂流苏,“也不知道今夜的皇宫有多漂亮。”
“郡主若是喜欢,可以去宫中赏景台,那里可以把整个宫廷都尽收眼底。”宫女想起花琉璃病弱的身体,顿觉失言,连忙低下了头。
“观景台在何处?”花琉璃有些好奇。
宫女不敢说话,她把求助的目光望向鸢尾。
鸢尾叹息道:“郡主,您身体弱,夜里风大……”
“若是因为体弱,便不能赏天下美景,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花琉璃忧伤地看着天空,一轮圆月挂在天际,皎洁如霜。
鸢尾不敢再劝,只好无奈地让这些宫女带路。
好在观景台离寿康宫并不远,花琉璃走了没多远,就到了观景台下面。她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高耸的石阶,转头对鸢尾道:“我突然觉得有些困,还是回去吧。”
难怪能够观赏宫中全景,这么高的台子,谁站在上面都能看尽大半个京城。
花琉璃有这样的反应,鸢尾半点都不奇怪,她扶着花琉璃的手,笑眯眯道:“郡主您小心脚下,奴婢扶着您。”
“何人在前面?”
听到又细又长的嗓门声,花琉璃扭头望去,发现排列整齐的宫女提着宫灯朝这边走来,太子坐在步辇上,神情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