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妃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开口说话。
“怎么,林妃娘娘是对孤有什么意见?”太子挑眉,“孤只是想听个故事而已,娘娘竟是连话都不愿意讲了?”
一时间,林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开口。
开口,等于承认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假话,是编故事。
不开口,就是对太子有意见。
这个狗太子怎么就这么烦,陛下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
林妃为难地把目光投向太后,希望她老人家能在这个时候,开口把这件事揭过去。可是当她望过去的时候,太后竟然靠着宫女睡了过去,尽管她的眼睑在颤抖,姿势也很僵硬,但还是倔强地向她表达了一种情绪——哀家睡了,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哀家不想说话。
论起偏心眼这种事,太后跟陛下都是专业的。
“太子想听,臣弟给你讲。”在一片寂静中,四皇子开口了,他黑洞洞的眼瞳扫过花琉璃与太子,道:“去年冬天,河面上破了一个洞,一条鱼从洞里跃了出来。”
“后来呢?”怕气氛继续冷下去,林妃开口接了下话茬。
“后来它就被冻死了。”四皇子端起茶,又抿了一口,那架势好像在说,故事已经结束了。
林妃张了张嘴,有些后悔自己接这个话茬。
“啪啪啪。”花琉璃鼓了三下掌,“这个故事真有意思。”
再不想办法让四皇子闭嘴,她就要被这种气氛尴尬死了。
虽然是自己亲儿子讲的故事,但林妃仍旧忍不住瞥了花琉璃两眼,这福寿郡主,脑子……没毛病吧?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即使是河面上冻了冰,也不能随意上去,冰若是裂了,掉下去就会很危险。”花琉璃道,“不过在冰上凿洞捕鱼,确实也是渔民的一种捕鱼方式。”
“青寒州那边,可有人用这种方法捕鱼?”太后感兴趣地问。
林妃默默扭头看太后,刚才不是睡得很香,这么快就醒了?
太后拒绝回应林妃眼神。
“有的。”花琉璃跟太后讲了一些青寒州冬季捕鱼的趣事,“冬天特别冷,把鱼在院子里放一晚上,比石头还要硬。有一次金珀国攻城,投石机里的石头不够用,冻硬的大鱼头,还能当石头用呢。”
“那岂不是放上好些天都不会坏?”太后想象了一下臭鱼头砸晕敌人的场面,忍不住拍掌笑道,“边疆的将士与百姓都不容易,条件这么艰苦,你们还会苦中作乐,把日子过得这么有意思,可见两位将军功劳不小。”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不论什么时候,陛下都不会让将士饿着肚子,所以才有心情苦中作乐。”花琉璃想了想,解释道:“陛下是我们的后台,有后台的人,总是要任性一点。”
林妃看了花琉璃一眼,小小年纪,拍马屁的本事倒不小。
御书房里,花应庭与卫明月正在为林舟求情。
“陛下,小辈的一两句流言蜚语末将们根本不放在心上,您待将士们的好,末将比谁都明白。”花应庭道,“林舟是个愿意为百姓的做实事的好官,您把他的调令压着不发,那可是便宜了他。”
“朕替你出气,怎么反倒便宜他了?”昌隆帝见花应庭果然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心情好了很多,甚至有了调侃的兴趣,“这是哪来的歪理,看来需要卫将军把你带回去,好好教一教了。”
卫明月摇头:“陛下,这些年他一直都这样,末将教不好了。”
“让他天天在家白吃白喝,还领着朝廷给的俸禄,这不是便宜他是什么?”花应庭理直气壮道,“您就该让他多给你办事,有能力的人,不用白不用。”
“你就没有想过,林舟有可能是沽名钓誉之辈?”昌隆帝既为花应庭的坦荡高兴,又为花家受到这种委屈生气。
林家人都这么说花家了,花应庭为了不想让他为难,还特意跑来为林舟说好话,都是为人臣子,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管他是沽名钓誉,还是实至名归,只要是为百姓做实事,那就是个好官。”花应庭大大咧咧道,“末将又不跟他做亲家,他人品究竟如何,与末将也没什么关系,这事不是陛下您需要考虑的事情?”
“朕也不需要考虑了。”昌隆帝赶紧道,“我们家已经跟他家退亲了。”
“陛下,您家的私事,末将也不好说啊。”花应庭挠了挠头,“要不下次您再想给英王殿下订王妃前,让末将先帮您打听打听?”
昌隆帝知道花应庭是好意,但怎么就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呢?
“陛下,末将没有说您眼神不好的意思啊……”
昌隆帝摆手:“你不用解释了,朕知道你就是在说朕挑儿媳妇的眼神不好。”他问花应庭,“你家老大老二都娶妻了?”
“回陛下,末将家的两个儿媳妇特别好,武能上马杀敌,文能关门训夫。”花应庭嘿嘿一笑,从怀里又掏出两个奏折,“陛下,既然您能问起犬子,末将便求您一件事。”
“何事?”
“陛下隆恩,封末将与夫人皆为侯爷,末将满门都感动不已。如今孩子们也大了,末将与夫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老大老二立为世子,还请陛下过目。”花应庭把请立世子的两道奏折放到昌隆帝面前。
“朕准了。”昌隆帝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他忍不住问,“长空哪里,可有什么意见?”
“长空是我们家唯一的读书人。”花应庭笑得一脸憨厚,“读书人都很厉害,有没有爵位,都有一碗饭吃,把爵位让给两个哥哥,他也很赞成。”
“自家人没意见就好。”昌隆帝放下心来,他与花应庭即是君臣,又是良友,还真不想看到花家的孩子们,因为爵位的继承发生矛盾。
花应庭在御书房里说的这席话,被记录帝王起居的官员记了下来,甚至还美化了一下。
于是花应庭就成了不计较流言,为得罪自己的人求情,还夸奖读书人厉害的将军。
也许千百年后,花应庭就会变成尊重读书人的武将代表。
千百年后的事情无人知晓,但是这件事传出去以后,就有无数文人夸花家人大度。有说花家人相处和睦,两位将军治家有道的,也有夸花应庭品性高尚的。
最重要的还会是花应庭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名将,推倒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种带着偏见的说法,肯定了他们文人的地位,肯定了他们文人的才能与才干。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是公正、客观、懂得欣赏他人的高尚精神。
一时间,文臣与武官在朝堂上的矛盾,竟然变得小了起来。文官们不再一言不合就骂武官们冲动无脑,武官们也就不好意思骂文官们手无缚鸡之力,气氛好得让昌隆帝都有些不习惯了。
直到一个将军,因为军饷的事情跟户部侍郎隔空对骂,抛出以前常常听见的词汇,才让昌隆帝找到熟悉的感觉。
他就知道,让文官与武官亲如兄弟,比后妃们亲如姐妹还要难。
但不管怎么吵,在很多文人心中,花将军还是不同的,因为他有品位、有格调、有眼光,是个伟大的人,高尚的人,值得大家敬佩的人。
作为事件的另一方当事人,林家就有些不好过了。为了不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林森婉拒了一切邀约,整日躲在书房里看书念字描题,林菀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饭都是丫鬟们端到房间里用的。
林舟拿着这份刚下发的调令,双手有些颤抖。
他原本以为,就算不能做大理寺卿,他也能调去户部任职,没想到陛下却让他担任工部侍郎一职。
六部侍郎与太守虽都是正三品官职,但是太守掌管一方土地,处处都要受到掣肘的侍郎,实在不能与之相比。
明着平调,实则暗降。
“夫君,调令可是有问题?”林夫人见林舟表情有些不太好,关切道,“您且放宽心,既然调令已经下来,说明陛下还是信任你的。”
林舟苦笑,若不是大将军为他求情,他连这封调令都拿不到。
东宫。
太子刚从寿康宫回来,就听到属官来报,说是大理寺张硕跟裴济怀求见。
“大理寺的人,来找孤作甚?”太子在书案前坐下,“让他们进来。”
张硕与裴济怀给太子见过礼以后,裴济怀呈上一份口供记录:“殿下,微臣在金珀国俘虏阿瓦皇子口中,新得了一份口供。”
第47章 烤肉
裴济怀在阿瓦皇子口中得知, 阿瓦被俘一事与福寿郡主也有关系以后,就把事情禀告给了大理寺卿张硕。
张硕把阿瓦的口供看了一遍, 就知道福寿郡主当初是将计就计, 接机打探进敌军内部,与花家军里应外合, 不仅烧了敌军的粮草, 让敌军内部大乱,还趁机制服了首将。难怪阿瓦被关进大理寺地牢以后, 吵着闹着要见福寿郡主,看来是恨意浓浓了。
福寿郡主体弱多病, 为了能让计划成功, 不知道会吃多少苦。这件事花家没有对外宣扬, 他们就算知道以后,也不该传扬得人尽皆知。
可是身为大理寺的办案人员,又不能把这件事藏着掖着, 日后若是清算起来,也能算得上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大人, 家父家母在花朝节时,曾去青山赏花望景,途中遇到一对璧人, 男子容貌无双,女子甜美娇俏,看上去恍若神仙眷侣。”裴济怀继续道,“后来他们从杏花林中出来, 发现四周站着护卫,才得知太子与英王也在山中赏花。”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与女眷在林中赏花,看上去像是一对璧人?”张硕与裴济怀极有默契地排除掉英王这个选项,在他们的认知里,英王跟容貌无双,是什么关系的。
“大人可还记得,上元灯节后的第二日,下官跟您提过巧遇太子一事?”
张硕自然还记得这事,那时他还在为林舟有可能顶替他的职位忐忑不安,没想到太子却暗示裴济怀,他的职位不会有变动。
现在听裴济怀再次提及那天晚上,张硕点:“自然是记得。”
“那日太子身边,也有一名女子相陪,只是这名女子带着面具,直到进了宫门也没有取下来。”裴济怀道,“当时下官只以为是哪位公主,却忘了当天晚上,陛下留花家人宿在了宫中。”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与福寿郡主,有了几分男女情谊?”张硕有些惊讶,他可从未听说花家与太子要联姻。
以花家与太子现在的地位,联姻那是烈火烹油,看似好事,实则后患无穷。就算陛下对花家、太子没有猜忌之心,也会硬生生变得多疑起来。
花家跟太子不会如此糊涂才是。
“情爱之事,本官年纪一大把,已是看不太懂了。”张硕捋着下颌的胡须,略想了片刻道:“福寿郡主抓住阿瓦皇子的事,与我们查的案子并无干系,不如把这份口供呈给太子,交由他来定夺。”
老是被京兆府扔来各种案子,张硕已经学会了京兆尹能扔挑子就扔的美德。
花家得罪不起,太子得罪不起,陛下更是得罪不起,他不想给大理寺惹麻烦。
裴济怀明白了张硕的用意,二人便一起前往东宫,求见了太子。若是太子不见他们,这份口供就会被封存在大理寺密档中,不会再告诉任何人。
裴济怀恭敬地站在下首,等着太子看完这份口供。
东宫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宽敞,但陛下舍不得太子受委屈,在太子搬出宸阳宫的前几年,就开始自讨腰包扩建东宫,把东宫扩建了近三分之一。
当时有官员不同意,上书说不合祖上规矩,被陛下以“老子愿意给儿子扩建房子天经地义”的理由,给堵了回去。
谁要是再说,陛下就会问这人祖籍在哪,是不是想辞去京城的官职,回祖宅居住?
大家彻底没了话说,反正皇宫是陛下自己的房子,扩建东宫的钱,也是陛下从私库里掏的,自个儿乐意的事,他们当臣子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先帝还掏户部的钱,给妖妃建别宫呢。跟先帝一比,陛下简直就是善解人意,又不为难户部的好皇帝。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伤害就容易不满意,朝堂上经历过先帝折腾的老臣,心态比年轻官员好很多,甚至在太子宫扩建以后,还能微笑着夸几句好。
裴济怀之前从未进过东宫的门,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般奢华。那些以玉为叶,以玛瑙为果的盆景摆件,各个做得栩栩如生,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这份口供,当真是阿瓦亲口所述?”太子放下这份口供,神情随意,仿佛是路人看了场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热闹。
“回殿下,这份口供由下官亲自记录而成。”裴济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尽量不让自己有任何的情感偏向。
“原来如此。”太子伸手盖在这份口供上,微笑道:“多谢两位大人告知,孤会把此事转告给父皇,请二位不要担心。”
“是。”两人正准备告退,听到太子又开口了。
“此事涉及福寿郡主的过往私事,还请两位大人把口供好好封存起来,不要传扬到他人口中。”
“臣等谨记。”张硕抬起头,看到太子正细细折叠着这份口供,面上的表情非怒非恼,看上去心情并不坏。
“张大人。”太子与他的目光对上,“还有事?”
“没有。”张硕把目光收了回去,“臣等告退。”
从正殿出来,张硕微微松了口气,刚才太子看他的眼神,仿佛看出了他的打算,让他莫名有些心虚。
走出东宫大门,裴济怀远远看到几个婢女与太监簇拥着个小姑娘过来,小姑娘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裙,瞧着有些眼熟。
待人走近了,裴济怀才认出,来人正是他们刚才讨论过的福寿郡主。
“郡主。”
“张大人,裴大人。”
双方互相见了礼,花琉璃道:“两位大人,这是从何处来?”